"咦,萬梅園的人向來都只在萬梅宮裡伺候皇上,從不管萬梅宮外的半點閒事,不是皇上在等主子,小七公公怎麼可能會到這裡來,"青綾回答的理所當然。
我腳步卻一頓,"若說是皇上尋我,一來怎麼會是萬梅宮的人過來,該是阿昆派人過來纔是,二來,既是皇上等着見我,又怎麼可能會不許你叫醒我,他在外面這樣的等?"
說完我也不看青綾,急急的向外走,心內卻有一股不好的感覺,從心底油然而生。
然而見到小七時,卻又好像是我猜錯了,他向我笑嘻嘻的行了一禮,就說,"奴才來接主子進萬梅宮。"
紅綾正拿了披風過來,一聽就忙對着我擠眉弄眼,我也不管她,向小七問,"小七公公,是有什麼事嗎?"
小七躬着身子答,"奴才是奉命而行,並不知道有什麼事。"
"奉命而行,"不應該是奉旨纔對嗎,怎麼卻是奉命?
小七看出我的疑惑,卻不再解釋,只輕聲催促,"請主子起行罷。"
我只得上了小轎,隨着他向萬梅宮而來,因着萬梅宮是禁地,青綾只能留在宮門口,索性,我就叫她回去了。
萬梅宮裡梅花早就謝了,只餘了一樹樹青綠的枝葉,間或有鈕釦大的青梅探出枝頭,迎風搖擺着。
依舊是上次的那個小樓,小七一路引着我上去,房間裡卻空無一人,只有鑄着龍紋的金爐內,有嫋嫋杜衡的香味。
小七請我坐下後,他就轉身出去了,我正疑惑着,就見屏風後有腳步聲輕響,忙去看時,卻是一個太監打扮,眉目清朗,相貌俊逸的男子。
我第一感覺就覺得,他不像個太監。
他對我淡淡一笑,有禮的一揖,"奴才石頭給貴嬪主子請安。"
"你就是石頭,"我大吃一驚,騰的站起身子,驚訝的看着他。
他依舊是淡淡的笑,"奴才在萬梅宮排至第十,皇上說小十子不好聽,所以就叫奴才石頭,所以,奴才就是石頭。"
我咬着牙,"上次,上次你給我吃的什麼?"
他臉上的笑意更濃,"回貴嬪主子,那不過是一種能麻痹人的四肢身體的東西,藥性一過了,人立刻就能恢復正常,對您沒有害處。"
"你爲什麼要這樣做?"我有些憤怒,然而隨即,我就覺得我對他發這樣的火沒有道理,那是慕如風的主意,和他有什麼相干。
可是讓我更吃驚的事出現了,只見他神情閒散的往我對面一坐,竟絲毫沒有奴才在主子娘娘跟前該有的拘謹,他道,"主子應該去問皇上。"
我被他這句話噎住,就想不理他,可是腦子裡刷的一亮,我脫口問,"是你叫小七接我來的?"
我分明記得小七隻說是奉命,而不是奉旨!
萬梅宮中,不是皇上卻又能命令小七的,想來,就只有眼前這個不像太監的太監!
不對,他就不是太監,太監,沒有他這樣清朗卻混重的男音!
年初一那天我之所以沒有懷疑,是因爲那天他是尖着嗓子說的話,太后來後,他更是一言不發,如此看來,在今日之前,他顯然沒有打算讓皇上以外,不,或者應該說是萬梅以外的任何人,注意到他的身份!
只見他坦然點頭,"是,是我命小七去接的你。"
"皇上知道嗎?"
"朕知道,"卻是從門口傳來的這一聲,我一轉身,就見慕如風笑吟吟的進來,我才欲沉身行禮,被他一把拉了起來,他撫一扶我的頭髮,"明月,接您進來,雖是石頭的意思,朕卻是知道的。"
我垂着頭,"臣妾不明白。"
慕如風不答,只將我的手握進他的手裡,杜衡香氣自他的袍袖間悠忽撲進我的鼻翼裡,我的心一點一點的定了下來,只記得,他的手是那樣的溫暖。
他是皇上,也是我的夫,有他在,我什麼都不用擔心。
是的,我什麼都不用擔心。
這樣想時,我揚起一臉明媚的笑,"皇上的萬梅宮裡,居然是與世隔絕的另一重天呢。"
說話間,我向石頭瞟了一眼,慕如風就笑,"朕將萬梅宮立爲禁地,就是爲了不讓人知道,這宮裡還有個叫石頭的。"
這句話聽在我的耳內,實在是太過熟悉,那日我服了他們給的藥,僵木了身子動彈不得時,亦聽見慕如風這樣對石頭感嘆過。
石頭自慕如風進來到現在,居然連起身都沒起,更別說行禮,他閒閒的端起一杯茶來喝了一口,才道,"皇上是怕石頭太過英俊不凡,那時滿宮的女子心裡眼裡就都只有石頭了,所以纔將石頭關在這連個宮女兒都沒有的萬梅宮裡。"
我倒吸一口冷氣,這石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居然在皇帝的面前如此荒誕嬉笑,半點規矩也沒有的。
慕如風卻絲毫不以爲忤,他去那貴妃榻上斜斜一躺,指着我道,"梅貴嬪可是朕最寵愛的女子,就連賜的封號,都是以朕最愛的梅花,如今,你不也是看見了。"
我更沒有想到他居然還拿我來跟人打趣,一張臉兒頓時漲得通紅,羞急之間又不敢說不敢走的,只得尷尬的站在那裡垂頭不語。
然而心裡又因爲他那句"我是他最心愛的女子"而冒出一串一串的泡泡來,這泡泡裡好像全是歡喜,讓我的心一點一點的飛揚雀躍,我怕這股歡喜溢出爲人所知,於是就緊緊的咬住脣,它卻又從眼裡鑽了出來,再流淌到我的脣上!
心裡卻在想,這個石頭是什麼人?他們這會子弄了我來,難道就只是爲了互相調笑?
一想到這個,那股歡喜立時消失,不安的感覺又毛毛的爬上心頭,偷眼看慕如風時,他臉上雖是在笑,實則一雙如黑曜石般深幽的眼睛正無聲的看着我,我心裡突然就一咯噔,只覺得,這樣的神情那麼的陌生。
進宮這麼久,見過他兇,見過他冷,更見過他無情淡漠的時候,卻從來沒有看見過他此時這樣的眼神。
是什麼呢?
探測,不確定,還是……?
那種感覺,我分明就在腦子裡了,可就是不跳出來。
他見我看向他,也就收了笑,一拍貴妃榻的邊,"你過來坐下。"
我自然只有聽話的份,依着他的話坐到他身邊去,就見他向石頭說,"你跟她說了嗎?"
石頭輕輕搖頭,"我還沒來得及說。"
我心裡一跳,說什麼?不會是――又要叫我吃什麼藥罷?
然而石頭說了這句話後,慕如風竟然沉默了,他起身,在屋子裡來回的踱了幾步,再回過身來時,眼裡之前的那股不知道是什麼的意味更濃,我心裡那種不安的感覺更濃,不覺就向後退了一步,他突然又笑了起來,向我道,"梅貴嬪,你想不想在這宮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什麼?"我脫口驚呼。
他問出這一句後,倒坦然了的樣子,向我道,"朕要你做一件事?"
"什,什麼事?"我牙齒咯咯輕響。
那邊石頭就取出一個小瓷瓶,放在桌上,依舊是慕如風道,"朕要你去殺了皇后。"
"啊,"我身子一顫,就跌了下去。
慕如風探手將我拉起,俯在我的耳邊冰冷而又不容拒絕的道,"你非做不可!"
……
回到清柳苑,青綾正和紅綾拿一盤子果脯在吃,見我回來了,她奇怪的道,"咦,這樣快就回來了?"
我低頭不語,徑直進了裡面寢殿,就坐在那裡發愣,青綾一邊問,"主子用過晚膳不成,"一邊命紅綾出去預備,我卻只坐着默默無言,青綾過來一拉我的手,頓時驚得叫了起來,"主子,您的手怎麼這樣涼?"
我涼的,又何止是手!
晚膳端上來,我哪裡有胃口,只說要睡,敷衍得青綾和紅綾出去了,我握着那隻瓷瓶,躺在被子裡直抖,慕如風居然要殺皇后,慕如風他……居然要殺皇后……!
他爲什麼要殺皇后?
我中午時還看見,他對皇后諾諾細語,體貼親暱,可是一轉眼,他卻對我說,朕要你殺了皇后!並且,非做不可!
只是,你是一國之君,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你要皇后死,亦只是動一動嘴的事,卻爲何要冒着走漏萬梅宮秘密的危險,來拉上我!
我亦不過是你後宮裡一個碌碌無爲的普通女子,你要殺皇后這樣大的事,爲何要選擇我?
你前面才說,我是你最寵愛的女子,卻爲什麼要把這樣危險的事,交給我?
一連串的疑問,帶給我的是一連串的害怕,是的,我怕,我怕得直髮抖,雖然我手上已經沾了韋清荷的血,可韋清荷一來是廢進冷宮的棄妃,生死無人過問的,二來,我也只是動了動嘴皮子,到底沒有親自去動手呵!
現在面對的,卻是母儀天下的皇后,我沒有這個膽子,也沒有這個手段,更不敢承擔這件事的後果!
若我失了手,慕如風一定不會留我活口,以供出那其實是他的主意,我分明記得,皇后夏婉華的背後,是她那一等公侯的上將軍夏明強,兵權在握,跺一跺腳,金鑾殿也要搖三搖的人物。他若知道皇帝竟然要殺他的女兒,他必定會起兵造反,慕如風的江山難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