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就剛纔那三位,日子又哪裡好過,在我們還沒有進宮時,就已經成了那些主子娘娘們心裡的刺,如此,誰還不趁着我們根基不深時,防患於未然的使勁兒踩呢。
那日跟裴巧玉的話,何嘗不是我心內的理想狀態,可是,她們是做不到的,我亦如此。
"小主,喝了藥睡會兒子罷,"青綾柔聲道。
藥汁澀苦,然而我眉頭都不皺的幾口喝完,其實我從小就覺得吃藥是世間最痛苦的事,然而今天我才知道,這種苦,壓根兒不算什麼。
悶頭而睡,不知道是不是藥的作用,我竟然睡得極沉,再醒來時,天已經黑了,青綾告訴我,"皇上纔來瞧了小主,見小主睡得正好,就沒有讓奴婢叫醒您,問了您的情況後才走。"
我也不覺得歡喜,悶悶的應了聲,她端上清粥過來服侍我用了些,就問我,"小主要繼續睡麼?"
我默默的出了會兒神,這纔看向她問,"你說,宮裡的那些老嬤嬤們,想不想出宮回家見親人呢?"
她不防我突然問起這個,愣了下才道,"這是自然的了,進宮離家一輩子,眼見着就要老死宮中了,誰的心不苦呢。"
"可是,宮中到底衣食無憂,若是回家去,遇上那家境貧寒的,只怕還不如在宮中吧,"我又問。
她卻淡淡的笑了起來,"那小主就是不懂我們做奴婢的心思了,奴婢說句不怕小主抽嘴巴子的話,宮裡瞧着是衣食無憂了,可是哪個主子娘娘不高興了,這條命隨時就會沒了的,外面的日子再苦,到底自由自在,不用瞧人眼色,怎麼着也好些。"
這一點確實是真心話,我就笑了道,"說起來也確實如此,爲人奴總不如自己自在過活的好些。"
她見我也贊同,就又笑了道,"正是呢,再者說,她們在宮裡混了一輩子,哪個腰裡沒有藏一點體己的,單說那永巷裡的那個,您以爲她將錢看得那麼重是爲的什麼?"說到這兒,她長嘆一聲,道,"不就是爲着哪天哪個能做主的主子娘娘高興了,許她出宮回家去麼,到時有這些銀錢傍身,自己買間屋子買兩個丫頭,也過一過那指使人的日子,多舒心不是。"
我嘴角的笑意越來越重,"你的意思是說,這些老嬤嬤並不是不想出宮回家,而是出不了宮,回不了家?"
青綾點頭,"正是如此,"她又看我一眼,"這也是奴婢求小主的緣故了。"
我含笑看着她,"你放心罷,你有這樣的心對我,我哪能不顧你們的幸福,白耽誤你們的一輩子。"
她深深的看着我,"奴婢信小主。"
我話鋒一轉,"那你說,那些老嬤嬤是不是得在主子們身邊伺候了,纔有這樣的機會?"
她定然點頭,"這是自然。"
"那在外園裡當差的老嬤嬤不就沒有指望了?"我又問。
青綾不明白我做什麼突然對這個問題感興趣,她疑惑的看了看我,"是呢,所以,她們也經常會求內務府的人,要求調到裡面來伺候主子娘娘,只是小主您也知道,有哪個主子娘娘肯要一個不知道根底兒的人在身邊的,是以都不允,而新進小主又沒有使喚老嬤嬤的資格,所以,外園的人極難進來的。"
"是這樣的麼?"我心裡有了譜,頓時心裡就高興起來,緩緩的縮進被子裡,我對青綾道,"睡罷。"
青綾有些奇怪我的反應,卻也不敢再問什麼,替我將被子掖好,又放下帷幔,將屋子裡的燈熄得只剩了一盞,這才輕手輕腳的在小榻上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我才喝了藥,皇帝就到了,我不意他來得這樣早,竟有些愣,他瞧着炕桌上的早膳溫柔的笑,"你感覺好些沒有,怎麼這臉色還是這樣蒼白?"
我咬一咬脣,"臣妾好多了,謝皇上惦記。"
他懶懶的坐在我身邊,指着那碧梗清粥向青綾吩咐,"給朕也盛一碗來。"
他像是胃口極好,連喝了兩碗才放下,看着屋子裡就青綾一人伺候,不覺皺眉,"朕不是命內務府給你添了奴才麼,怎麼就她一個人在這裡?"
我不敢說我不信那些人,只好假裝道,"臣妾位份太低,雖然皇上憐惜,可是這到底不合規矩,所以,奴婢只叫她們在外面呆着,奴婢不敢使喚她們。"
他看着我,"朕的旨意誰敢質疑,你也太過小心了些。"
我到底疑惑,大着膽子看向他問,"皇上,您爲什麼對臣妾這樣好?"
他不意我竟然這樣問,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向我擠一擠眼睛,"你說呢?"
我臉兒騰的紅了,卻不迴避,"皇上的心思,臣妾哪裡知道?"
他卻不再說話,只深深的看着我,我到底繃不住,垂下頭來,"皇上……皇上做什麼這樣看着臣妾?"
他伸出手來,在我頭上輕輕的一揉,只道,"你好生的養着身子,別想着那些……那些……,"說到後面,他像是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就閉了嘴。
我不敢再追問,輕輕點一點頭,"臣妾謹遵皇上的話,臣妾不想那些事兒,左右,有皇上給臣妾做主呢。"
他眉眼間微微的一閃,也就笑了起來,"你說的對,朕會給你做主。"
將我的手攏進他的手裡,他皺了皺眉,"怎麼這樣涼?"邊就往上面哈着氣,"你該多吃點兒,朕聽奴才們說,你只喝粥,這可不行。"
分明只暖在了手上,可是我的心裡彷彿也跟着融化起來,他的神情安靜寧和,深邃的眼裡此時只有溫柔的笑意,我有些恍惚,就好像眼前的一切,真的是如父母當年所設想的,我嫁的是一個家道殷實的溫潤男子,從此舉安齊眉,日子過得平靜寧和。
若,若他不是皇帝……
這樣的想法在腦子裡一閃,我頓時就出了一身冷汗,愣愣的看着他,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突然這樣想?
他邊搓着我的手,邊吩咐青綾,"柳才人的身子太過薄弱,你告訴劉太醫,讓他開些養血補身的方子。"
青綾的眼裡分明全是歡喜,她低低的應了聲"是,"就出去傳話,慕如風見屋子裡沒有了人,他湊到我的耳邊輕聲的笑,"每次將你摟在懷裡時,你的身子都跟冰似的,朕怎麼暖也暖不熱……。"
"皇上……,"我頓時大羞,脫口叫了起來,他哈哈的笑,突然就將脣印了上來,我想要掙扎,卻哪裡掙扎得動,好在他並沒有太過糾纏,只略親了親,就放開了我。
我臉上發着燙,腦子裡亂成了粥,一時想到了在宮外時,老百姓對他的評價,一時想到他對韋清荷的無情,一時,卻又覺得心裡糯糯的,說不清楚是個什麼感覺。
他雙手攏在腦後,就在我身邊躺了下來,使勁兒的伸了伸腿,目光透過窗子落在外面的玉樹瓊枝上,笑道,"瞧慣了皇宮裡處處皆是的花草假山,亭臺閣樓,再瞧你這清柳苑,就覺得開闊寬敞,果然比別的地方好,細想起來,這滿宮裡的嬪妃竟都是俗物,竟沒有一個人發現這裡的好。"
我忙道,"不過是各人的喜好,哪裡就扯到那俗不俗上去,臣妾愛這柳樹,卻也是愛那牡丹芍藥的,還有那翠竹,都各有各的好兒罷了。"
"你倒不得罪人,"他彷彿一眼看穿了我,眼裡滿是深意。
我無聲的低下頭,許久,到底忍不住眼裡的淚,一滴一滴的落在繡着芙蓉花的粉色錦被上,"臣妾這兩天一直在想,臣妾之所以被人懷恨,定是初進宮中不懂規矩,無意中做下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也未可知,臣妾就告訴自己,今後要更加的謹言慎行,萬不能讓哪位主子娘娘生氣。"
"胡說,"他卻猛的一聲斷喝,見我面露驚怕,彷彿小兔子的不安,他的語氣稍柔,依舊是那句,"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要總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來。"
我在心中苦笑,在我還沒有弄清楚向我下毒的是誰時,我除了在他面前擺出這種楚楚可憐的樣子,我還能怎麼樣?
他好像有些煩了,一甩手就起了身,"你歇着,朕晚上再來看你。"
我脫口而出,"不必了。"
他的臉色頓時變了,陰陰的轉過頭來,冷冷的看着我,"你說什麼?"
我已經嚇到呆住,"臣妾……臣妾……"
他慢慢的伸過手來,使勁一捏我的下顎,"龔氏,你方纔說什麼?"
我怕到發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脫口而出那樣的一句話,他到底是傳言中暴虐殘忍的皇帝,韋清荷就是鏡子了,我怎麼敢?
他的手勁極大,絲毫不見之前爲我搓手時的溫柔,我下顎彷彿被夾了一隻鐵鉗子,疼得我直哆嗦着,可是他眼內的陰霾越來越重,"你不願意見到朕,還是你覺得,你如今這一切的遭遇,全是朕帶給你的?"
說到這兒,他狠命的一甩手,我"啊"的一聲從暖炕上跌了下來,地面冰冷刺骨,我的身上只着了極淡薄的衣服,下顎上的疼,和身上的冷混合到一起,我的身子立時僵住,除了抖,再爬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