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實在累了,這一夜雖只是靠着樹睡,我也睡得極沉,以至於我分明覺得只是一閤眼的功夫,天就亮了。
簡單的吃了點兒東西,就忙又趕路,可是才走了沒幾步,我就哎喲一聲跌坐在地上,腳底鑽心的疼了起來,柳靖遠見狀,忙問,"娘娘,您怎麼了?"
我又疼又急,只叫着道,"我腳疼……。"
"怎麼會疼呢,"說話間,他就伸手要來扶我的腳,纔到我腳邊時忙又停住,又急又爲難的樣子,"娘娘,您脫了鞋襪看看,是不是腳底起泡了?"
說着,就轉過臉去。
我點點頭,咬着牙去脫鞋襪,一看腳底,果然佈滿了亮晶晶的血泡,有一個已經破了,血漬粘在襪子上,我疼得手直打顫,一揭之下,不覺"啊"的痛叫出聲,眼淚刷的就流了滿臉。
我這一聲叫,就見柳靖遠身子一顫,刷的轉過身來,急問,"娘娘,怎麼樣?"
我又痛又羞,"你……誰叫你轉過臉來的,你不要看……不要看,"男女授受不親,我卻連着讓他看見了葵水和腳,別說我是皇后,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也已是世俗不容的了。
可是他的目光已經落在我的腳上了,大約他是覺得已經看了,再轉過臉也已經這樣了,所以,他的臉只稍偏了一下,就又轉了回來,只見他一咬牙,就從自己的頭上撥下根頭髮來,我正驚窘的時候,他一把將我的腳托起放到他的懷裡,我這一驚非同小可,忙使勁的要抽回來,邊喝道,"大膽,你要幹什麼?"
然而他只是微微一用力,就將我鉗制得不能動了,就見他將那根頭髮對着我腳上的血泡輕輕一刺,想是運了功在髮絲上的緣故,那髮絲立時就跟針般的,直刺過水泡,從另一邊冒出頭來。
柳靖遠就拉着髮絲的兩頭,來回輕輕的拉扯着,血泡裡的汁液就順着髮絲被帶了出來,不一會兒,這個血泡就癟下去了,他抽出髮絲,又去刺下一個……
我愣愣的看着他做這些,他的手掌有些粗糙,握在我的腳上,甚至刮的我的腳都有些疼,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就覺得很安心,就好像小時候摔了跤,父親抱起我,大手疼惜的在我摔疼了的地方揉動時一樣。
不知不覺間,我的眼裡就有些酸了起來,我趕緊轉過頭去,不讓柳靖遠看到我眼裡翻騰的水意,有多久了,我幾乎已經遺忘了這樣的感覺,父親死後,母親病倒,我和妹妹彷彿沒頭的蒼蠅六神無主,幸好,幸好還有小五肯來幫我們,我和龍井典身進龔家爲奴,亦是無奈之下小五陪着我們去辦的。
那段日子裡,若沒有小五在外面幫我們照顧母親,只怕母親也活不到今日吧。
可是,可是呵,從那天起,無論是在龔家爲奴,還是入宮爲妃爲後,我就一直生活在倉皇不安中,總不知道什麼地方正有個陷阱等着我,總不知道自己一覺醒來,會是什麼樣的遭遇在等着我!
可是現在,我面對着這一個侍衛總管,我竟然會覺得安心,莫名其妙的,我就是相信不管這片林子裡有多少妖魔鬼怪,他都不會丟下我,這種感覺,在慕如風跟前,我是從來也沒有過的!
雖然,我也知道,這只是因爲我是皇后,保護我只是他的使命!
腳上的血泡挑開後,再走路腳就沒有那麼疼了,他看着我,終究不忍心,於是他又削了一根樹枝,一頭他握在手裡,一頭讓我抓着,這樣,在上坡時他就可以拉我一把,確實比昨天省力多了,我感激的看着他,"阿遠,難怪你年紀輕輕就已是禁軍總管,皇上一直對我說,你最是忠誠耿直又得力的,今天看來,我才真是信了。"
"皇上繆讚了,忠君愛國乃是臣等本分,"他回頭看着我笑。
這幾天的相處,讓我們都隨意了許多,我笑着迎向他,"若玄武朝個個都像你這樣,則天下太平矣!"
"哈哈哈,娘娘過獎了,"他哈哈的笑。
"昨兒晚上還說我們別娘娘啊小人的叫,這會子我改過來了,你還在叫着,"我假意嗔怪的道。
他臉上就一紅,"小人……哦……我不知道怎麼稱呼……你?"
"我麼,"我也有些頭疼,我是皇后,讓他叫我閨名好像有些不妥,那叫什麼呢,掠一掠鬢邊的碎髮,我突然想到小五平常叫我的,於是笑道,"你就叫我七妹吧,我在家族裡排行第七,堂哥表姐們都是這樣叫我的。"
"那怎麼行,小人不敢,"柳靖遠惶恐的道。
我笑道,"有什麼敢不敢的,你跟我小五哥哥一樣大,叫我七妹有什麼呢,這樣,外人聽來,也只以爲我們是兄妹的。"
他的目光卻在我身上飛快的一掃,卻不說話,我順着他的目光一看,立時明白,我因去靜寧王的別苑,身上穿的雖不是皇后袞服,卻也是正裝的,發上更簪着彰顯我皇后身份的五尾鳳釵,這樣的打扮,稍有眼色的人都會看出端倪來,如何能將我和他當成兄妹呢!
"怎麼說也能哄哄樵夫獵戶們的吧,"我有些不好意思,忙強詞掩飾。
柳靖遠卻正色道,"到了山下,小的先找戶農家讓您住着,小人再去京城回報皇上派人來接您。"
我看着他,輕輕點頭,以我這一身裝束,確實不適合就這麼走回京城去,更別提這身衣服好幾處都被樹枝掛破了,實在不適合在光天化日下行走。
想着出山後,我又將面對的許多繁瑣的事,我就頭疼,好在這一天因有着柳靖遠拿棍子拉着我走,倒比昨天輕鬆些,到晚上休息時,柳靖遠道,今天走了有四里多路。
我揉着酸漲的腿,直連眼皮都睜不開了,迷迷糊糊的道,"那明天,我們再走快……些……,"這句話說完,我就睡着了。
天再亮時,才發現腳和腿都已經腫了,柳靖遠讓我休息一天再走,我執意不肯,柱着棍子一瘸一拐的咬牙強撐,柳靖遠定定的看着我,目光裡,分明有着什麼東西一閃,待我意識到時,他已經轉過頭去,然而縱是如此,那道光卻已經刻在了我的腦海裡,直到幾天以後,我才知道那是一種憐憫,他在可憐我!
想着柳靖遠將我背到山裡不過半夜,我一直都覺得就算我腳力比不得常人,也定要不了三兩天就能走出去,可是我萬沒有想到,在我咬着牙走了十四天後,我們居然還在山裡。
我終於崩潰了,看着柳靖遠流下了眼淚,"阿遠,我們到底還能不能再走出這個山,我怎麼就覺得,我好像這輩子都走不出去了呢。"
柳靖遠默默的看着我,許久才道,"七妹,你放心,我們肯定會走出去的。"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終於可以將這句"七妹"叫出口,而我也可以坦然的叫他"阿遠,"就好像我們真的就是一家人,他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七妹。
"可是,可是這山分明並不是很大,怎麼我們走了這麼多天,卻還在這裡,還在這裡……,"我失控得甚至記不起我皇后的身份。
他看着我,久久無言,可是眼裡卻有一股我看不懂的情愫愈發濃郁,許久後,他嘆了口氣,將那根棍子遞到我跟前,"七妹,咱們離山腳一定已經很近了,多走一步,就離山下近一步,走吧。"
我不接棍子,只壓抑的任性嗚咽着,他張了張嘴,想再說什麼時,卻到底沒有再開口,只將那根棍子默默的舉着,無聲的等我。
終於,我抓住了棍子,我知道他的話是對的,哭解決不了問題,多走一步,就離山下近了一步。
只是,這本就委屈至極的妥協,卻在我看見那座熟悉得彷彿已經刻進了骨子裡的窩棚後,徹底爆發。
抓着那根棍子,我愣愣的看着前面的一座窩棚,它是那麼的熟悉,那麼的讓我不敢相信,我止不住後退,我使勁的眨着眼睛,拼命的希望我再睜開眼時,會發現那只是我的幻覺。
可是,可是它依然站在那裡,穩穩的,一動不動!
終於,我尖聲叫了起來,"柳靖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
柳靖遠也傻住了,他見我發了怒,神色驚慌惶恐,"娘娘,小人……小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的?"說話間,他轉頭看着那座窩棚,喃喃的道,"山裡的路沒有標識,難道,難道我們迷了方向?"
"迷了方向,"我看着他的臉,分明不像是在說謊,頓時身子一軟,跌坐在石頭上,"你是說,你不認得下山的路?"
"娘娘,小人失察了,小人……小人那天晚上亂撞一氣,實在不記得是怎麼上山的了,"柳靖遠屈身拱手,很是不安。
我就那麼瞪着他,"那怎麼辦,那怎麼辦?"我吼道。
柳靖遠也焦急的朝四周看了看,"娘娘,您放心,我們很快就能出去了,很快,您相信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