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晉搖頭晃腦:“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章字營統領周憲章,公忠體國智勇兼備,身先士卒浴血奮戰,敗日寇於成歡,炸倭輪於仁川,阻日酋山縣有朋,斃日將大島義昌,揚國威於朝鮮,喪敵膽於東瀛,經查,凡周憲章及其所部所參之戰,我大清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凡周憲章及其所部未參之戰,則多有敗績!聖人云,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括弧,此句爲李鴻章所加,不知出於何典?括弧完。實踐證明,周憲章乃我大清鋼鐵長城,章字營乃我大清最可愛的人!經朝廷御前會議議處,全體在朝官員一致同意,括弧,贊成一百八十票,反對零票,括弧完。授予周憲章義州總兵之職,正三品,全權負責義州軍事。即日起,章字營更名爲章軍,獨立成軍,散在朝鮮各處清軍,統一歸章軍節制,總兵周憲章亦可效湘、淮軍先例,募兵練勇,周憲章可裁定章軍以下各營建制及軍官任免,報朝廷批准。望周憲章緊密團結在以皇上爲核心的朝廷周圍,努力殺敵,驅逐日寇,光復朝鮮!欽此!”
那晉宣讀完聖旨,屋裡屋外,一片沉寂。
大家都猜到了,皇上派周憲章的恩師那晉來頒旨,肯定是好事,可誰也沒想到,竟然是這麼大的好事!
皇上太慷慨了!把周憲章從從六品一下子提升到正三品,大清國立國兩百多年,從來沒有任何一位武將享此殊榮!
更爲利害的是,章字營變成了“章軍”,周憲章不僅可以獨立成軍,而且,皇上給了他生殺予奪之權、擴軍募兵之權!
這就是說,在章軍內部,周憲章有權任命和撤換任何一名將領。
這簡直就是草頭王!
馮國璋跪在周憲章身邊,悄悄拉了拉周憲章的胳膊,低聲催促道:“快謝恩啊!”
周憲章暈暈乎乎的,脫口而出:“師父,這個總兵非當不可嗎?”
衆人一片譁然,那晉目瞪口呆。
袁世凱勃然大怒:“周憲章,你還嫌皇上的封賞小了嗎?”
那晉慌忙說道:“袁大人息怒,小徒大病初癒,精神恍惚,沒聽清楚聖旨,我再宣讀一邊。”
袁世凱冷笑:“那大人,我看他清楚得很!總兵之職,向來是從二品,而皇上封周憲章義州總兵,是正三品,你這個徒兒嫌官小!”
那晉慌忙說道:“徒兒啊,這一點,你也要體諒皇上的難處。本來,總兵應該是從二品或者正二品。可是,這義州是朝鮮地界,本不是我大清的國土,朝鮮是我大清的宗屬國,按照禮儀,朝鮮地界上的官員,品級要低於我大清同等級別的官員,這麼說吧,我大清的縣令是七品,朝鮮的縣令就是八品。大清的總兵是是從二品,朝鮮的總兵就應該是從三品,我皇上格外恩典,封你爲正三品,已經是格外看重你了。”
周憲章搖頭嘆息:“師父啊,您老人家誤解徒兒的意思。徒兒不想當官,也不想帶兵打仗了!徒兒想回湘西老家。”
“爲什麼?”那晉驚問。
周憲章低頭垂淚,搖頭不語。
姚喜慌忙說道:“那大人,我們團長遇上傷心事了,咱們沒過門的嫂子死了。”
“沒過門的嫂子?”那晉皺眉:“你是說金玉均的女兒金姝?”
“大人也知道金姝?”姚喜驚問。
那晉說道:“我來義州的時候,路過金州,遇到了聶士成聶大人,朝廷已經命聶大人接任葉志超,擔任直隸提督,率軍前往山東。聶大人與老夫匆匆見面,說起過金姝,對這個丫頭讚不絕口,他說他已經認金姝爲義女,原意作主把金姝嫁給周憲章,與老夫結親家,老夫想,金姝的父親金玉均也是朝鮮大儒,義父聶士成是我大清名將,這門親事,也算是門當戶對,就答應了聶大人。莫非,金姝遭遇不測?”
姚喜含着眼淚點點頭:“那大人,金姝遭遇不測,是馮國璋大人親眼所見。”
“馮國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晉喝問。
馮國璋也是眼淚汪汪,把金姝母女跳江自盡的事說了一邊。
馮國璋說罷,那晉仰天大哭:“我苦命的徒兒媳婦啊!我苦命的親家母啊……”突然,那晉收住了哭聲,揚手狠狠給了周憲章的一個耳光,打得周憲章滿眼冒金花。
周憲章捂着臉,哭道:“師父,你幹嗎要打我……”
“啪”的一聲,周憲章又捱了那晉一耳光,就聽那晉聲淚俱下:“周憲章,你個不肖的徒兒!我的徒兒媳婦、我的親家母都被日本人逼死了,你身爲老夫的徒弟,不想着替老夫報仇,卻要解甲歸田,跑到湘西去當縮頭烏龜!我怎麼就養了你這麼個不爭氣的徒兒!我苦命的徒兒媳婦啊!我苦命的親家母啊!你們死得怨啊……”
那晉也是哭昏了頭,周憲章失去了未來的老婆和丈母孃,可那晉非說是他失去了徒兒媳婦和親家母,原本是日本人和周憲章的深仇大恨,變成了日本人和他那晉的仇恨。
袁世凱慌忙提醒:“那大人,金姝尚未過門,從法理上講,還談不上親家母,這個,主要是你徒兒和日本人的事。”
那晉義憤填膺:“我徒兒不爭氣!沒奈何,只有爲師出面報仇了!”
“那大人打算如何報仇?”袁世凱問道。
“老夫不回去了,老夫就留在義州城,當這個義州總兵!老夫要親率章軍殺奔平壤、殺奔漢城、殺奔東京,活捉明治天皇,用明治天皇的腦袋,祭奠我苦命的徒兒媳婦和親家母!”
那晉此言一出,四座譁然。
周憲章還沒什麼,他那些個兄弟們都是一個個苦着臉,跟着周憲章打仗,還有些盼頭,跟着這個迂夫子,大家腦袋掉了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馮國璋慌忙說道:“那大人,您老人家連個武備學堂都管不好,哪能帶兵打仗,章軍還是交給周憲章吧。”
“交給他?憑什麼交給他!”那晉喝道:“我兒媳婦死在日本人手裡,這個狗東西的袖手旁觀,他這個沒血性的傢伙,老夫怎能把章軍交到他的手上!”
周憲章大喝一聲,也不知是哪裡來了力氣,一拳頭砸在牀沿上,只聽得稀里嘩啦,一張牀被他砸成了兩截:“師父在上,我周憲章要不能爲您的兒媳婦和親家母……不,我的老婆和丈母孃報仇,就同此牀一般!”
那晉雖然鬧得荒唐,但總算是把周憲章給鬧醒了!
金姝和柳瑩是被日本人逼死的!周憲章就是要死,也要先給她們母女報仇,要不然,到了陰間,他有什麼臉面去見她們!
周憲章突然發威,把那晉嚇了一跳,口氣頓時軟了下來:“徒兒,你生師父的氣了?”
現在的那晉,在周憲章面前,就像是一位溺愛孩子的父親,兒子一發怒,父親頓時威嚴掃地。
周憲章正色說道:“師父,徒兒想明白了,不爲老婆和丈母孃報仇的男人不是好男人!金姝雖然沒過門,但徒兒已經認定,她就是我的老婆!柳瑩就是我的丈母孃!要爲老婆丈母孃報仇,就得有兵有槍!要有兵有槍,就得當總兵!要當總兵,就得謝皇上大恩!臣周憲章領旨謝恩!”
“好徒兒!”那晉讚道:“把個人的恩怨情仇,與大清國的興衰榮辱緊密結合在一起,立意極高,境界極高,有理想有抱負講政治講正氣,渾身上下充滿正能量!真乃四有青年也!老夫有你這樣的徒兒,真是祖上積德!”
周憲章規規矩矩從那晉手上接過了聖旨,榮升義州總兵。
章字營的弟兄們長出一口氣,屋裡屋外,掌聲一片。
只有張勳,跪在衆人的背後,心頭如同打翻了油辣鋪,五味俱全——周憲章徹底醒了,他好不容易爭來的副師長怕是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