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守在全國各地滿城中的旗人,是滿清政權最後的抵抗力量。這些旗人害怕遭到屠殺,男女老幼,就連婦孺們都拿起了武器,據守在滿城裡,懷着絕望與悲壯,準備舉家赴難!
周憲章以臨時政府總統的名義,通電向各地,滿族與漢族,同爲中華兄弟,享受平等的公民權,嚴禁各地軍民圍攻、殺害、騷擾各地旗人,無故傷害旗人者,以傷害罪論處,殺人償命,絕不姑息。與此同時,章軍在佔領地區內,派出部隊,保護滿城安全。章軍沒有佔領的地區,各地地方官員,也按照周憲章的命令,派兵保護旗人。
全國各地滿城中的旗人,紛紛放下了武器,走出了滿城,他們很快被各地漢人所接納,融入到了中華民族的大家庭中,自此之後,中國再無漢人、旗人之分。
正如那晉所期盼的那樣,清之亡也,沒有屠殺和烈火,這個王朝如煙如塵地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中!
努爾哈赤的子孫給中國帶來了晚清時期令人刻骨銘心的恥辱,但是,他們也給中國帶來康雍乾盛世,帶來了中國歷史上最爲遼闊的國土,和最爲鼎盛的文化。正如史學家所言,統治中國兩千年的儒家學說,只有在大清一世,才真正實現了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而八旗子弟也給民衆帶來了歷朝歷代少有的安寧,因爲,在宗人府的嚴格管束下,八旗子弟沒有成爲高衙內,儘管,他們也沒有成爲延續祖宗業績的功臣名將。
清之亡也,如煙如塵。努爾哈赤的子孫得以和平過渡到新的時代,這難道不是是康熙、雍正、乾隆的遺澤嗎?
相反,朱元璋的子孫慘遭屠戮,難道不是明朝那些昏庸的皇帝、跋扈的皇親種下的禍根嗎?
所謂天道循環,因果報應,應該從更大的歷史觀來看待!
……
1899年二月,農曆臘月三十。五臺山,白雲寺。
一場大雪,讓暮色中的五臺山,千山潔白,萬樹掛銀。
這座坐落在五臺山深處的尼姑庵,其實,離塵世並不遙遠。
山外集鎮上迎接新年的爆竹聲,透過茫茫林海,傳到了廟宇的禪房裡。
寺裡響起了迎接新年的鐘聲,與遠處塵世間的爆竹聲,遙相呼應。令人眼花繚亂的戊戌年就要過去了。這一年裡,大清國壽終正寢,新的民國政府登上了歷史舞臺。
不過,林海雪原中的白雲寺,卻沒有絲毫的改變,生活還在按部就班地、慵懶而一如既往地進行着。
僧侶們聚集在佛堂上,在主持虛雲禪師的帶領下,跪在佛像前,吟誦着佛家經典。
如潮的誦佛聲和新年的鐘聲,一唱一和,把千山萬壑中的白雲寺映襯得更加悠遠。
虛雲雙目微張,看着跪在衆尼身後的一個尼姑,緩緩說道:“靜塵!”
靜塵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聽見虛雲的呼喊,略一遲疑,慌忙說道:“弟子在。”
“所謂無我相,無人相,無衆生相,無壽者相,即爲離於愛者。你可明白?”
“弟子愚鈍,尚未參透。”靜塵俯首說道。
虛雲微微搖頭:“你來白雲寺已經三年了……”虛雲嘆了一口氣。
“師父,弟子讓師父失望了。”靜塵小心說道。
虛雲搖搖頭:“凡來我白雲寺,都是有緣之人,爲師與你,也算是有緣,只是,這參透佛理,需要你與佛祖有緣,這其中的緣分,爲師就不好說了。”
靜塵慌忙說道:“弟子一心向佛,並無二心,還望師父多多教誨。”
虛雲搖頭嘆息:“所謂機緣,種在人心,你心不寧,何處落種?”
“師父……”
“你先回禪房,”虛雲說道:“招呼好客人。”
“是!”靜塵站起身來,出了佛堂。
佛堂外,千山染白,一陣風過,樹上的積雪飄落下來,在院落中飛舞徘徊。
靜塵下意識地擡了擡衣袖,袖口裡,隱隱顯出一支翠綠色的手鐲。靜塵慌忙撫摩了一下手鐲,藏在了衣袖深處。
出家人戴着一隻玉鐲,隨時不離身,這要是讓虛雲師父知道了,可不是好玩的事,輕則,會罵她“六根不淨”,重則,直接把她趕出白雲寺。
靜塵輕嘆一聲,沿着佛堂旁邊的小路,踏着積雪,走到了後面的一間低矮的禪房前。
禪房裡靜悄悄的,靜塵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裡面傳出一個輕柔的女聲。
靜塵推開門,一個身穿粗布衣裳的漂亮女子,坐在禪房的窗臺下,手裡拿着針線,正在替靜塵縫補一件僧衣,女子的手腕上,戴着一隻和靜塵手腕上一模一樣的翠綠色玉鐲。
“珍妃娘娘,靜塵不敢。”靜塵慌忙說道。
“大清國都沒了,皇帝也沒了,這天底下哪裡還有什麼珍妃娘娘,不是早跟你說過了嗎,我的名字叫秦珍,你叫我珍姐姐就行了。”秦珍笑着說道。
靜塵笑了笑,走到窗臺下,挨着秦珍坐下:“珍姐姐,你的女工做得真好,我就不行了,在白雲寺呆了三年多,還沒學會縫衣服。要不是你來,我的僧衣都破快成柳絮了!”
秦珍笑道:“後悔了?敏繡,當初,你不在家裡好好學女工,放着個和碩格格不好好做,到處打打殺殺風風火火的,整那些個西洋鏡,現在好了,沒人伺候了,連個衣服都不會縫。”
“珍姐姐,這世上沒有敏繡,也沒有和碩格格。”靜塵嘆道:“只有一個無依無靠的靜塵。”
秦珍放下了手裡的針線,輕輕嘆了一口氣。敏繡出家白雲寺,至少算有一個落腳的地方,而她自己,纔是真的無依無靠了!
敏繡和珍妃他他拉氏,曾經是大清國最尊貴的女人,而現在,一個成了尼姑,一個連尼姑都做不成!
“大家都在前面誦經,你怎麼回來了?”秦珍問道。
“師父說我內心不寧,叫我回來陪着姐姐你。”
“內心不寧?”秦珍微微點頭:“你還沒忘了他?”
“不是。”靜塵輕輕說道:“我想回一趟北京。”
“怎麼,你不想修行了?”秦珍有些驚訝。
“不,我已經身入佛門,當然要在白雲寺呆一輩子。我只是,想去定陵看一看!”靜塵定了定神:“珍姐姐,我知道,你恨她,可是,不管怎麼說,她是我的姑母,小時候,她待我很好……”
慈禧太后死後,葬在了定陵!
秦珍呆呆地望着窗外,一隻烏鴉站在積雪的枝椏上,向着陰沉的天空,發出數聲鳴叫,隨即展翅而去,抖落下一陣碎雪。
她想起了半年前,那個可怕的下午。
那是一個炎熱的下午,火辣辣的陽光照在紫禁城裡,就連樹上的夏蟬,也停止了鳴叫,整個紫禁城,籠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悶熱中。
那天下午,珍妃他他拉氏和往常一樣,坐在頤和軒旁的小院裡,靜靜地望着八角琉璃井碧藍的井水。幾個宮女太監臉色冷峻地守在她的身後。
珍妃知道,要變天了!
人類對天氣變化的預測,往往藉助動物的異常行爲。比如,螞蟻搬家,意味着暴雨來臨。不過,紫禁城裡的天氣變化,卻是從宮女太監臉上的表情中預測!
宮女太監們冷峻的表情,說明疾風暴雨馬上就要來臨!
昨天晚上,北京城裡的槍聲響了一夜,驚慌失措的光緒皇帝跑到了頤和軒,驚魂不定,臉色蒼白。
這大半年來,光緒從來就不來頤和軒,他很忙,忙着和康有爲、譚嗣同他們商量變法大計,忙着裁撤六部、廢除科舉、興辦學堂……還忙着和太后老佛爺鬥法。
以往,光緒倚重珍妃,凡是涉及宮廷大事,都要知會珍妃一聲,至少要聽一聽珍妃的意見,然而,這一年來,光緒卻對珍妃很是冷淡,大半年也沒來過一次,他大概以爲,有了康有爲、梁啓超、譚嗣同這些新銳的輔佐,他不再是孤家寡人了,用不着珍妃給他出主意了。
珍妃也懶得過問皇帝的政事,這幾年來,她已經被這位薄情寡義的皇帝傷透了心。光緒要變法圖強,這是好事,不過,珍妃再也也不想攪合到皇帝的事情裡面,珍妃累了,心也冷了!
直到前一天白天,志銳急急慌慌進宮給珍妃請安,珍妃才知道,光緒皇帝要幹什麼!
三天前,光緒皇帝秘密召見了唐有爲,給了康有爲一道密詔。康有爲拿着密詔出宮,在他的南海會館,召譚嗣同、唐才常、王五等江湖豪俠。具體是什麼事,志銳不得而知,但有一點是明確的,唐才常秘密組建的自立軍,已經進了北京城!
珍妃頓覺大事不好!
珍妃早有耳聞,康有爲、譚嗣同等人在秘密策劃發動武裝政變,一舉拿下以慈禧太后爲首的守舊勢力,以鐵血手腕,推動變法維新。看來,當維新遭遇守舊派的頑強抵抗後,康有爲坐不住等不及了!
珍妃知道,武裝政變,也不是不可取,但是,這是最後的辦法!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採取這種極端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