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感覺到,四周的空氣極度熾熱,像是站在一個巨大的火爐面前炙烤一樣。下墜之中,他低頭觀察,遍地赤焰之中,只有右前方還有一塊黑色石臺。
人在半空,腳下無根,他無法從自身發力,只能藉助於擁上來的黑手。
他的雙手無聲地上舉,反握兩隻黑手,猛然一擰,喉結上的束縛就被掙脫。接着,他使用瘦身縮骨法,從摟着他的腰的兩隻黑臂中從容脫身,並且腳尖在身後那怪物的頭頂一點,身體半空折轉,向着那石臺落下去
粗略估計,大爆炸發生後,光圈內所有人和生物都垂直下落了近百米,陷入一片火海狼煙之內。
那火海,就是一片滾滾燃燒着的熔岩,緩慢地繞着林軒立足之處流淌着,散發着令人窒息的滾滾熱氣。
林軒被熱氣逼得張不開嘴說話,眼睜睜看着原先生落在相鄰的另一塊凸起石臺上。
敵人沒料到會發生大爆炸,所以落下之時一半以上都跌進高溫熔岩裡,轉瞬之間化爲灰燼。
“原先生,原先生……”林軒適應之後,勉強開口呼叫。
兩塊石臺相距約十步,以兩人的輕功,只要稍稍助力,就能凌空躍過,會合在一起。不過,就算他們合在一起,也不可能重新回到地面上去,因爲這個巨大的燃燒洪爐之中沒有任何可供攀援之處。
林軒向遠處看,火海無邊無際,顏色則分爲暗紅、橘紅、赤紅、火紅,某些地方更是不斷爆出燦爛的火花,帶着熔化一切的兇猛氣勢漫延流淌着。顏色不同,代表岩漿的溫度不同,但都超過了人類的耐受程度,只要與皮膚接觸,就將造成最嚴重的灼傷。
“原先生,到我這邊來?”林軒又叫。
他棲身的石臺面積約有十米見方,而原先生所在的石臺僅僅五米見方,所以說,要原先生到他這邊來是完全正確的。
兩塊平臺最高處與岩漿的液麪相距僅有三米,不知是以何種材質構成,竟然能不懼高熱岩漿的侵蝕。也幸好有這平臺棲身,才令他們免於在岩漿中灰飛煙滅。
原先生慢慢地轉身,表情凝滯,身體僵硬。
“原先生,你沒事吧?”林軒意識到有些不對勁。
原先生搖頭,舉起雙手,緩緩地揉搓着自己的眼睛。
“原先生,到這邊來慢慢商議!”林軒急了,不知不覺提高了聲音。
“不,你到這邊來。”原先生低沉地迴應。
林軒苦笑,知道原先生那邊有點不對勁。否則以對方的判斷力,當然知道哪塊石臺更具備可以固守的價值。
他向四面看,同樣的平臺還有十幾塊,大大小小,星羅棋佈,全都處於岩漿的包圍中,猶如漲潮後稍稍露出水面的礁石。那些平臺都可以落腳,他甚至想到能從平臺上跳躍着離開這地方,到達更安全的地方去。
“哪邊是正確的方向?這岩漿之海有沒有邊際和出口?”他沒辦法確定方向,就怕是離開這平臺後,連唯一的渺茫希望也失去了。
他向上看,隱約還能看見那蜂巢結構,而光圈範圍內的地面破碎跌落後,形成了一個不規則的圓洞。由這裡看上去,他就像被囚禁在一個打破了的蛋殼內部。
“除非上面有人拋下繩索來救援——虎夢禪師應該還在那裡,希望她……”那是唯一的希望。即使之前林軒覺得虎夢禪師相當不對勁,但是到了這種絕境裡,他必須要給自己一點信心,所以必須忘掉虎夢禪師的異樣表現,希冀她能在千鈞一髮之際出現,發揮定海神針的作用。
從極深的地底望去,蜂巢結構已經成了懸浮在天空中的神秘球體,變得遙不可及。
林軒從未感受到死神的鉤鐮距離自己如此之近,就算事態不再繼續惡化,在火海中也不可能堅持太久。飢餓、體力耗盡、有毒氣體……任何一個元素都能把人送入萬劫不復的境地,無聲無息,消失在地球上。
人類的生命與軀體在這無邊火海中,比須彌山腳下的芥子更渺小、更脆弱。
右前方的一大片赤紅色熔岩轟然爆裂,炸起十幾米高的一道閃亮火柱,火柱升到最高處,斜着跌落下來,在熔岩液麪上濺起一朵朵火浪花。幾朵火花濺落在石臺附近,使得液麪動盪起伏,陡然升高了一米,空氣中熾烈的熱浪隨即向着林軒撲面而來,逼得他連連倒退。
“這次,真要完了——真要完了嗎?”林軒深吸一口氣,仰面向上,縱聲長嘯,“虎夢禪師,虎夢禪師,我們在這裡,我們在這裡……”
被熱浪灼燒過的空氣變得非常粘稠,他的聲音根本突破不了那蛋殼小口,被四面的火海全都吸收了,連一絲絲回聲都沒留下。
“別叫了,沒用的。”原先生說。
“我實在想不出其它辦法,但又不想坐以待斃。”林軒苦笑。
他爲援助原先生擊殺獠牙魔而來,沒想到最終還是被獠牙魔所累,一起跌入絕境。這種結局,實在令他暗自叫苦。
“這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結局——”原先生繼續轉身,用後背對着林軒。
林軒駭然發現,原先生背後原來還附着着一個人,此刻說話的,正是那個人。
“是你?是你!是你!”林軒垂下頭,長嘆一聲,“我就知道……虎夢禪師有點不對勁,但不敢確定。如果動手早一點就好了,免得兩敗俱傷,同歸於盡。”
附在原先生後背上的正是虎夢禪師,她的五官還是那麼美,但絕不會有人傻到以爲她仍然站在原先生一邊。
“是我。”虎夢禪師露出了蒼白的微笑。
“你是獠牙魔?或者僅僅是獠牙魔控制下的倀鬼?或者是……”林軒無法給虎夢禪師找一個恰當的理由。
以虎夢禪師的身份地位,根本無需投入獠牙魔門下,成爲倀鬼。而且,虎夢禪師一向只在苗疆、東南亞一帶活動,與日本北海道毫無交集。
林軒又向上看,唯一的生命希望也隨着虎夢禪師露面消失了。
“好吧,這裡就是我生命的結束之地。正如唐人杜牧《阿房宮賦》裡說的,楚人一炬,可憐焦土……葬身於火海之中,瞬間化爲飛灰……再見了,再見了堂娜……”現在,堂娜是他唯一的牽掛,至於組織、任務之類,都已經被拋諸腦後。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只有愛與死纔是永恆的主題,其餘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遠大理想、輝煌成就都只是畫餅,毫無實際意義。
在這一刻,他只牽掛着堂娜。
“我是一個爲了愛甘願讓自己消失的人,也是一個把靈魂典當給魔鬼的人。”虎夢禪師的眼眸中浮現出點點淚光,“爲了留住一個男人的心,我試遍了苗疆所有的勾魂藥草,那些對普通男子管用的藥,始終對這個男人無效。只因爲,他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是名滿全球的華裔‘四大遊俠’之一。爲了拴住他的心,我曾經歷時三年,親自拜訪過苗疆三十六峒主、七十二寨主、一百零八古茶樹守蠱人,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煉蠱奇方。可是,我始終不能如願,這個男人就像來自塞外極北的海東青一樣,桀驁不馴,特立獨行,蔑視禮法,崇尚自由。一萬隻飛鷹裡纔出一隻海東青,一萬名遊俠裡纔出一個他……”
林軒明白,“那個男人”指的就是原先生。
四大遊俠之中,“那位先生”專情,平生只愛一個女人,那就是昔日江湖第一梟雄白老大的掌上明珠,單名一個“素”的女遊俠;亞洲之鷹羅開絕情,萬花叢中過,片蕊不沾衣,無論是女俠盜、女間諜、女大亨、女富豪甚至是小國公主、黑幫貴婦,都不可能俘獲他的心,所以那些被他偷了心的女人都說“羅開上一輩子一定是被女人傷得太重的天蠍之王”;盜墓之王楊天深情,據說他唯一愛過的女孩子就是來自異星的神秘女戰士水藍,迄今爲止,沒有人見過水藍本人,只有一張神秘的照片流傳於世——至於原先生,則佔了“才子多情”二字。
正是因爲“多情”,他才更讓女孩子受傷。
看得開的女孩子,如十年前的日本皇室公主菊枝優子、沙特長公主東不拉丹、南非女大亨海蓮薇等等,全都微笑着放手,還原先生自由,只是遠遠欣賞,成爲仰望他飛翔的粉絲。
看不開的女孩子,因相思成災致病的有之,抑鬱寡歡終身不嫁的有之,由愛轉恨派黑道殺手追擊原先生的也有之。
無疑,虎夢禪師是極爲獨特的一個,因爲她如今就附在原先生的背後,一起陷入火海。
“在嘗試了一萬次也失敗了一萬次之後,我拜訪了隱居梵蒂岡小城的江湖百曉生,是他告訴我,天下最能誘惑男人的只有扶桑鮫人。如果世界上僅有一種辦法能迷倒男人,那辦法就在鮫人的腦子裡。於是,我到了北海道,見到了最擅長與鮫人溝通的甲賀派忍者當代宗主甲賀長鯨。最後的結果你也看到了,我變成了獠牙魔,因爲鮫人和獠牙魔本來就是一種生物,前者漂流於海上,對所有的航船、艦艇展開最詭異的攻擊;後者在潛藏於人類世界裡,尋找一切機會,消滅人類。我對殺人不感興趣,只想藉助於鮫人的力量,迷住我心愛的男人……”
這段冗長的敘述把林軒聽得心驚膽戰,因爲虎夢禪師爲了控制原先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並且甘心喪失“做人”的機會,跟隨甲賀派、鮫人一起踏上了“成魔”的不歸路。
她曾經那麼美,那麼多情,也那麼深情,但最終卻毀於這個“情”字。
太愛,就不免害怕失去;太怕失去,就會變得瘋狂無度;太瘋狂,就難免會越界成魔。
江湖百曉生是天下第一智者,百家世代嫡傳的“順風耳、千里眼”能幫他知道天下一切隱秘之事,但這一次,他用自己的知識害了虎夢禪師,把一個原本有希望成爲“千古苗疆第一女神”的美人,變成了一個受萬人唾棄的獠牙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