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晴說到此處,丁峻馬上聯想到香港文學大師的一本武俠鉅著,其中有人與雕十六年來共處一室、兄弟相稱的情節。這種看似匪夷所思的情節每每令讀者所詬病,但卻被道家禪界大師、藏傳佛教大德欣然接受。他不禁猜測,該情節絕對不是那位文學大師信筆杜撰,而是根據有因有果、有名有實的真事改編而來。而該鉅著被搬上銀屏之後,名列“香港四大才子”的著名詞曲家則創造出“問世間是否此山最高,或者另有高處比天高”的主題歌,一時間華人世界爲之震動。這一系列的真實事件,豈非正是“亞洲之鷹”羅開在喜馬拉雅山脈的探險際遇?事實上,丁峻在想通了這一切之後,一擡眼,發現方晴正目視着他輕輕點頭,目光中頗有讚許之意,似乎已經看透了他的思想並且大加讚賞。)
峰頂的面積大概有三十步長、二十步寬,中間支着一架小小的帳篷,帳篷邊則是兩隻古式陶製酒甕。
羅開對於中國白酒頗有研究,一看酒甕樣式,即知道是明清時期的塞外烈酒,純糧食釀造,貯存年份越久遠,酒漿就越濃縮,通常封口時滿滿一罈,到開封時便只剩一半。
“好酒。”他指着酒甕讚歎。
“好酒還得有知音對飲,但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要求,如果喝得開心的話,請幫我解答一個困擾我多日的難題,可以嗎?”那大鷹問。
羅開大笑:“以閣下的智慧,還有什麼難題解不開嗎?你不會是故意拿我尋開心吧?”
的確,那大鷹眼界開闊,智慧超羣,僅僅是簡單的交談,便讓羅開折服。所以,羅開並不以爲自己能幫到對方。
大鷹搖頭:“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那問題的確是把我難住了,百思不得其解。蘇東坡詩云,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或許,我正是被羣山所困的詩人,心爲之困,眼爲之迷,看不清癥結關鍵。”
他走過去,撕掉一甕酒的泥封,揮手一拋,扔給羅開。
那陶甕約兩尺高,連甕帶酒總得有三四十斤,但他拋擲起來毫不費力,並且手法獨特,就如雙手遞給羅開一樣平穩。
羅開低頭一聞,酒香撲鼻,先忍不住就讚了一聲:“好!”
“請——”大鷹打開了另外一甕。
“多謝了!”羅開舉起酒甕,足足地喝了三大口,嘴角滴落的殘酒,隨風飄飛,酒香彌散在這絕頂之上。
羅開注意到,那帳篷的門簾是垂着的,裡面應該躺着一個人。從帳篷的尺寸看,能完完全全躺進裡面的,應該是個身高不超過一百七十公分的女人。他有些奇怪,不明白大鷹狐狸裡賣的什麼藥,難不成裡面是另外一隻大鷹?
好酒並不醉人,兩人喝到一半,彼此都無醉意,反而更添了幾分臨風顧盼的豪情。
“我知道你是羅開,在喜馬拉雅山脈的藏區、尼泊爾、錫金等地,許多人奉你爲探險界的偶像人物。在我看來,如果這問題連你都解不開,其他人也就不用問了。”那大鷹悠悠地說。
羅開爽朗大笑:“名字只是代號,誇讚不過浮雲,我實在沒什麼了不起的。閣下是個奇人,我不敢冒昧請問姓名,就以‘鷹兄’相稱如何?”他的爲人,一向我行我素,很少與人稱兄道弟,叫一聲“鷹兄”已經給了對方莫大的面子。
大鷹點頭:“好,好,那麼我就叫你一聲羅老弟。現在,我就要說自己遇到的難題了,請羅老弟用心聽——大概一個月之前,我經過象泉河下游的三十三丈灘,無意中發現有人被凍結在一塊堅冰之中,遂馬上破冰救人。我猜想此人一定是遇到了冰雪暴,躲避不及,被雪球攫住落入冰河。普通人遇到這種事,通常會在雪球中窒息而死,但這人真是命大,當我鑿開堅冰時,發現這人尚有呼吸。我救了那人,目前爲止,那人仍處於深度昏迷狀態。以我的能力,只要稍稍耗費點時間,就能刺激那人的呼吸系統,使其平安醒來。可是,在做不做這件事上,我進退兩難,不知該向前還是向後。羅老弟,如果換了是你,會怎麼辦?”
羅開一字不落地聽完,立刻問了關鍵問題:“被救的那人是男是女?”
大鷹沉吟了一下,才緩緩點頭:“是女的。”
“是個只看一眼就讓人無法不憐惜的美女嗎?”羅開追問。
大鷹長嘆,然後輕輕點頭。
羅開拍掌大笑:“那就對了,我猜你是怕救醒她之後,就會失去她。若是不救她呢,只能呆呆地看着她,卻無法讓她懂得你的心。是不是這樣?”
大鷹又點點頭,臉上表情茫然若失,看樣子已經被羅開準確地說中心事。
問題的癥結就在這裡,就像某些魔幻電影那樣,人類美女不會愛上金剛,也不會愛上青蛙王子,更不會愛上長着一對翅膀的怪物。她一旦甦醒,必定驚呼妖怪,掩面而逃。到了那時,大鷹非但留不住她,更會在精神上遭受重大打擊。
“你說對了,我該怎麼辦?”大鷹低下頭,氣勢消退,茫然無助。
男女之間的情感問題非常複雜,愛與不愛,沒有任何條例可以遵循,更沒有道理可言。從羅開的角度看,大鷹要留住那美女的可能性約等於零。
“沒辦法,是嗎?”大鷹從羅開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這是一個死結,沒法解開。”羅開只能如實回答。既然大鷹是真心求教,他沒必要騙對方,更不會爲了活命而搖尾乞憐,滿口胡言。
大鷹慘淡而笑,驀地仰天長嘯,振翅而飛,俯衝入右前方的雲層之中,瞬間不見蹤影。
羅開暫不管其它閒事,捧着陶甕喝酒,自顧自地品嚐着絕世佳釀。那帳篷就在五步之外,但他卻根本沒想過要掀開簾幕去看個究竟。他是個坦坦蕩蕩、正氣凜然的真君子,慎獨而且自律,絕不做偷雞摸狗、自損清譽的事。再說,那女子是美是醜,跟自己並不相干,看與不看,又有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