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在街角的暗處停下,撥打了一個號碼,那是他與組織單線聯繫的渠道。
“我要見一號。”電話接通,他只說了這一句話。
半分鐘後,電話裡有了迴音:“兩小時後,你的住所西面第一個路口的街心公園東方之珠雕塑前。”
隨即,電話掛斷,再無聲息。
那個街心公園是林軒每天晨跑必去之處,港島曾被稱爲“東方之珠”,那樣的雕塑也是在港島隨處可見的。
林軒收起電話,慢慢地向回走。
他並不忌憚死亡,忌憚的是毫無意義、毫無預兆的突然死亡,根本看不清隱藏的敵人身在何處,身邊的同伴已經一個個倒下。
港島的夜景很美,他走的雖然是行人稀少的小巷,但隔着一條街就是繁華的商業街,大樓頂端五顏六色的霓虹燈閃爍着,依然把燈光隔着高高低低的大樓送過來,把小巷映襯得多姿多彩。
他想起了遙遠的藏地,那裡極少霓虹燈,夜幕降臨,一切就都籠罩在昏暗寂靜之中,人的思想也好像停止了活動,進入“日落而息”的階段。
“在藏地,我究竟獲得了什麼?能活着回來,是否就是最大的幸運?”他喃喃自問。
以他的個性,一直覺得藏地之行是非常失敗的,因爲沒有收穫任何可以拿出來展示的成績,反而是一次失敗接着一次失敗,沒有一絲喘息之機。
空氣中似乎飄浮着伏特加酒的味道,他使勁吸了吸鼻子,那的確是一種伏特加酒的香味無疑。他對自己的記憶力一直都有自信,由這味道能聯想到堂娜帶領的探險隊,因爲他們第一次抵達雄巴村的時候,他就聞到過同樣的味道。
林軒再次駐足,望着前不見人、後不見影的街道。
他的眼睛明明能看清街道上的每一件物體,但卻覺得,每一扇門、每一幢大廈後面都隱藏着秘密與危險,越想看清,越看不透。
這種感覺令他窒息,甚至想轉過身去逃離這個街區。
他又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回憶與金羽見面的整個過程,然後確定後來進入咖啡廳的人裡面絕對有一個是俄羅斯人。
“那又能說明什麼?”他問自己。
伏特加酒、俄羅斯人兩者之間有着必然的聯繫,但跟金羽的死有關嗎?他不敢確定。
走到約定的街心花園時,恰好是兩小時後。
在那個雕塑前,站着一個穿着黑色風衣的中年女人,正抱着胳膊欣賞那珍珠雕塑。她的背影相當纖細,肩膀又十分寬闊,與細腰形成美麗修長的倒三角形。不看她的臉,已經感覺到那是一個優雅高貴、面目姣好的中年美女。
林軒走過去,那女人沒有轉身,輕輕地開口:“我們確信‘以太’的存在,就像古希臘的哲學家們相信‘以太’的存在一樣。這個世界有很多東西是超乎想象的,我們最正確的做法就是與時俱進,辯證地接受很多嶄新的內容。”
她的聲音非常動聽,每一個字都婉轉清晰,送入林軒耳朵裡。
“我早想來見你,但我知道,你需要休息,徹底的休息,就像潛水員經過長時間的工作,需要進入高壓氧艙徹底減壓一樣,我希望過去的那段日子能讓你從壓抑中解脫出來。既然是戰鬥,就必定有傷亡和減員,不論是從前死去的還是今晚消失的人,都是這場戰鬥中的一些必然元素。所以,你不必自責。真正的聰明人,總是向前看,絕不會爲灑了的牛奶而哭泣。”那女人說。
林軒點頭:“謝謝。”
那女人低低地笑起來:“我們沒有看錯你,因爲你每做一件事都會自省,這是一名高手最根本的特質。只有自省,才能更快地前進。那麼,我再告訴你一點,你的藏地之行並非絕無收穫,而是有着非常大的收穫。我安插在藏地的三十個情報員都有了反饋,在你的一系列戰鬥中,最大的敵人已經有所行動。”
林軒立刻說出了一個名字:“大帝?”
組織有很多強大的敵人,但是能稱得上“最大的敵人”的,只有“大帝”。
那個名字似乎有一種魔力,能夠令人的精神瞬間感到極度壓抑,所以很明顯的,那女人也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脊背挺得更直。
林軒擡頭看天,晴朗的夜空似乎也因他說出了那個名字而變得陰暗低垂下來。
“如果真的是他,組織就有麻煩了。”林軒低聲補充。
“我也不想跟他遭遇,但現在所有的情報都表明,已經蠢蠢欲動的正是他。”停了一會兒,那女人才出聲。
林軒聽到了自己的“成績”,但他並不覺得驕傲自豪,因爲在他之前,至少有十名組織內部的高手因擾動了“大帝”而獲得功勳獎勵。只不過,在獲獎之後,那十名高手全都死於非命,屍體的額頭上全都嵌着一枚金牌。
組織保存着這十枚金牌,並把它的電子版發送給所有內部人員,以激勵大家,同仇敵愾。
林軒記得,金牌的一面是一位跨馬揮劍的金冠帝王,另一面則是古代中國篆書“大帝”二字。這金牌正是那“大帝”的獨門標記,所到之處,殺人無形。至今,沒有人能揭穿“大帝”的本來面目,更無法說清他殺人的目的。
如果林軒成功地驚動了對方,也許會在某天清晨死於同樣的金牌之下。
“我很榮幸。”林軒回答。
“如果有一天,我們是爲正義而死,那將會永遠被世人銘記,生得偉大,死得光榮,沒有白白地在這世界上來過一次。”那女人感慨地輕嘆。
這種感嘆也是組織內所有人共同的想法,不懼生死,只知拼搏。
人這一生,或活得重如泰山,或活得輕如鴻毛。前者大有價值,最終能夠名留青史;後者則毫無意義,無聲無息。
“大帝一來,港島必有大風大浪,組織是否已經做好決定了?”林軒問。
那女人點頭:“重新啓用你,正是組織的一種應對程式。從你在藏地三年的經歷看,你的確是能夠獨當一面的人才,所以此次正面抵禦‘大帝’一戰,只能由你牽頭,其餘常駐港島的成員爲輔。”
林軒的臉突然紅了,因爲他在藏地三年雖然歷盡辛苦,卻沒能取得驕人的成績,實在乏善可陳。
“我一定更加努力去做。”他低聲保證。
那女人微笑起來:“年輕人,領導知道你的能力。大潮將至,真正的英雄能夠逆潮流而動,最終傲立潮頭。我希望,這次能見證一名超級英雄的崛起,就像見證港島其他幾位大英雄崛起那樣。”
“我要求見你,是想弄清楚一件事,關於魏先生的失蹤,51地區有沒有迴音?”林軒問。
他一直認爲,自己必須要對魏夫人有所交代,即使知道對方也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有着非凡的社會活動能力,但魏先生畢竟是因他而失蹤,他不能袖手不理。這件事必須善始善終,他才能安心。
至於已經消失在遙遠古代的原先生,他已經鞭長不及,只能遙祝平安。
“那件事……似乎有些棘手。”那女人遲疑了一下。
林軒只以爲是51地區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卻不肯讓步,臉色一沉:“是嗎?”
那女人先點頭,又搖頭:“林軒,事情並非你想的那樣,其實如果是那樣,反而倒好辦了。如果他們的反應跟我們料想的一致,我們至少有幾十種方法能幫你解決問題。但是,他們的反應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他們的回答是,根本沒有囚禁魏先生,而且田夢將軍赴藏地尋找‘地球軸心’還沒有返回,大概是出了某種意外,所以他們已經着手派人由尼泊爾入藏,去尋找田夢將軍。”
林軒一愕,直覺反應是:“不可能,51地區的人在撒謊。”
轉念再想,他又瞬間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們撒謊有什麼意義呢?明明做過的事還逃脫得了干係嗎?”
當時在雪峰絕頂,他明明是打通了田夢的電話,跟田夢在電話裡溝通未果,然後田夢明確表示工作高於私情。
在那之前,他則是親自把魏先生轉移上了直升機,計劃探明峰頂情況後,駕機帶田、魏二人離開。
當時,現場沒有其他活口,只有他們三個。魏先生奄奄一息,只有田夢能開走直升機,所以這事情的真相就像一加一等於二那樣簡單。
他想得太多,所以一時間沒有開口。
那女人緩緩地轉過身,長長的睫毛忽閃着,凝視着林軒的臉。
那的確是一個極美、極有韻味的女人,年齡大概在三十五歲上下,眉目如畫,風情萬種。她的眼睛裡帶着深不見底的柔波,彷彿兩泓幽深的林下清泉,迴盪着醉死人的漣漪。
林軒知道,“一號”是組織領導層的大人物,僅次於總首領“桂花將軍”與“零號”。
一個女人能牢牢佔據這樣一個高級崗位,那就說明,她有着過人的才能和絕佳的溝通能力,能夠左右逢源,如魚得水,才能做到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