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小姐,快回去吧,”若蘭已經急得眼淚快要下來了,剛纔看睞娘在大堤旁與那尋死的婦人說話,她乾着急不敢去叫,現在她又和一個外男在這兒聊上了,讓車裡的太太看見,回去恐怕連她都要跟着吃掛落。
“嗯,”葉睞娘看了一眼被衆人圍住勸慰的秀才娘子,準備悄悄隨了若蘭離開,這人只要是心結打開了,以後的日子還是有辦法撐下去的。
“這位小姐,這位小姐請留步,”那秀才娘子其實一直拿眼睛留心着葉睞娘,見她轉身要走,幾步撲到她的腳邊,“小姐既然救了民婦,就請再救救民婦吧,”說話間已是淚流滿面,“民婦也是因爲沒有立足之地,才一時昏了頭想着一了百了,現在還請小姐發發善心賞我們母女一碗飯吃,”說着就嘭嘭磕頭。眼前這幾位公子小姐個個穿金戴銀,家世不凡,如果他們肯伸伸手,自己和女兒後半生也就有了着落。
“唉,這位大嬸,我也是路人,不過是想着能來人世不容易,不忍心你那小女兒就這麼沒了性命,纔出了個頭,但…”她爲難的看了一眼身邊的張如檀,眼中滿是求懇,若是在洛陽,自己開口請母親給她個活幹應該沒有問題,現在是在開封,自己怎麼能隨便收人?
“唉,你們母親也是個可憐的,”張如檀嘆了口氣,葉睞娘已經將人救了下來,他也算是鬆了口氣,“這樣吧,你帶了孩子隨跟我來,我讓管事給你找點事兒做。”
“謝謝少爺,謝謝小姐,”那婦人大喜過望,她本來一個沒有孃家的棄婦,又帶了個孩子,根本就如無根之草,如今能投到大戶門下,只要好好做事兒肯定還是能把女兒養大的。
“對了,這位大嬸,你姓什麼?你那負心的相公叫什麼?那裡人?”葉睞娘眼珠一轉。
“她孃家姓齊,那個殺千刀的男人叫吳恩連,就是這城邊吳家莊的人,做了秀才抖着呢,成天穿個綢褂子出來顯擺!”旁邊的粗壯婦人看齊氏有了去處,心裡也十分高興,“現在把齊妹子趕出來又娶了鄰村老秀才家裡的老閨女,換得一車嫁妝。”
“檀表哥,妹妹雖然年紀小,但也知道什麼叫做‘斯文敗類’,這樣的人簡直就是士林這辱,”葉睞娘十分氣憤。
“是,明日我就讓人拿了張家的貼子到開封縣學教諭先生那裡去,”張如檀心領神會,促狹的一笑,“拋妻棄女實在是禽獸不如!”
“你這個妹妹還真與別家閨秀不同,”李璡脣邊含笑,這兩日他與張如檀處的極熟,說話也隨意些。
張如檀聽李璡話裡並無不尊重的意思,點頭笑道,“我也是這麼認爲,原只以爲她只是性子好,有耐心,今日才知道竟然心智膽識也有平常女子不同。”
“性子好有耐心?”李璡難掩訝異,他怎麼一點都沒有發現,只知道這丫頭是個詭計多端的,說起話來天花亂墜也是有的,“嗯,今天她出言救了那秀才娘子,也算是個善心人了。”
張如檀看他口氣敷衍,知道不相信自己的話,遂一指前面與睞娘一處的葉志恆,“我這個表弟原本性子極爲訥實,輕易不肯開口,也是表妹這幾年悉心陪伴,纔有了今日的模樣。”
原本張如檀對葉睞孃的印像就不錯,知道她是個開朗大方的個性,也沒有尋常女兒家身上的造作之態,今日更是對她刮目相看,雖然家中女兒的私事不能隨意向外人說,但口氣中卻滿是讚賞。
譚氏張氏雖然沒有下車,但也有下人時刻與她們報告堤上的情景,如今看張如檀領了睞娘回來,兩人都笑嘻嘻的也就放下心來,“你這丫頭真是太大膽,好好回自己車裡想想到底錯在那裡,回去領罰!”張氏放下提着的心,板了臉訓斥道。
“是,”葉睞娘不敢犯犟,衝幾位夫人襝衽一禮灰溜溜的隨了若蘭離開,在這裡,救了人是不能上新聞做英雄的,而且回家還會被罰。
“呀,你可回來了,”
剛一掀車簾葉睞娘嚇了一跳,自己家的馬車裡竟然滿滿的坐了人,馬家二位小姐,王長蘋,顧家二姐妹,真不知道她們怎麼都擠得下,葉睞娘向後面一看,沒擠過來的幾位小姐車上也有丫頭挑了簾子在向她觀望,完了,這下葉睞娘可是真正明白自己錯在那裡了。
“諸位姐姐,你們,”
“快上來,跟我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馬岫鈿這一日與她交好,說話也就隨便了些。
這還怎麼上啊?葉睞娘看向被擠在最深處的葉書夏,有些邁不開腿。
“各位姑娘,前面路已經通了,咱們還要再趕會兒路呢,有什麼體己話你們到地兒了再說?”跟車的媽媽是個敞亮人,剛纔上面救人,後面這車隊被這些姑娘們來回走動,很是亂了一陣子,再要是鬧下去,她們這些下人回去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你還真是大膽,嚇了我一跳,”待幾個人都扶了丫頭戴着帷帽從車裡離開,葉書夏纔算緩過氣來,“快跟我說說怎麼回事?”
“姐姐,你還是快幫我想想回去怎麼逃過責罰吧,”葉睞娘頭大的扎到葉書夏懷裡,譚氏不論高不高興肯定不能越過張氏來罰她,但張氏爲了面子也會狠狠的給她點教訓的,這下慘了。
葉書夏現在對責罰沒興趣,“快說嘛,回去母親要罰我幫你一起挨。”
還真夠義氣的,不說怎麼幫着免了,想的是一起捱了,葉睞娘失望腹誹,“您還是讓我先喝口水吧,反正到了柳園渡她們還是要我講到,到時一起吧,省得我說二回。”
柳園渡很大,也很熱鬧,實在不是什麼深閨女子旅遊觀光的好去處,不過葉睞娘又一次驚詫與諸位夫人的派頭了,先找了個地勢高且人少的地方,讓人清出一條道了,在四下撐起了青布帷慕,然後才請夫人小姐們從車上下來,當然,尊貴的小姐自然是不能被人看了去,都戴了輕紗帷帽。
細瞅了一圈兒,葉睞娘倒是又發現了個小秘密,因爲是出遊,男女之防就沒有那麼嚴密了,這也給了同來的少年少女們許多機會,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李夫人的本意。
“姮娘姐姐,咱們出門向來都是這麼大的陣仗嗎?”葉睞娘輕問身邊的張姮娘。
“那倒不是,嗯,我也不知道,我沒出來過幾次,”
男人們經常出門又世居在黃河邊上,因此也都見慣了,只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聊些詩書話題,而同來的女兒家就不然了,她們平日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出門的機會本來就少,何況這種到郊外踏秋的機會,因此都扶了丫頭站在河邊,嘰嘰喳喳的連聲讚歎,又各自吟頌那些寫黃河的詩作,又圍了葉睞娘讓她把堤上的事情跟大家講了,松風亭事件被她們拋在了腦後。
“唉,累死了,連枝去問下有沒有熱水,我想先洗洗,”葉睞娘一回到峨嵋月,一頭扎到自己的牀上,今天一天又是個心力交疲,至於伯母會怎麼罰自己,那也等她睡一覺再說,反正也不會一到家都收拾她。
“連枝、若菊你們都出去,我和三小姐有話說,”
唉,這妞妞還沒問完麼,回來的路上都把自己“救人”的壯舉再一次講清楚了,甚至連張如檀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什麼神情都仔細敘述了,怎麼還不放過她,“姐姐,我想洗洗歇會兒,有什麼話咱們明天再說,我還是小孩子休息不好什麼不長身體的。”葉睞娘將小臉皺成一團。
“我有話問你,”葉書夏徑直坐在牀邊,雖然知道房裡沒有外人,還是忍不住向紫檀木屏風外覷了一眼,“今天你在松風亭邊看到誰了?”
“松風亭邊?”葉睞娘這纔想起來自己上午還到大相國寺一遊呢,“看到誰了?我怎麼想不起來了?”
“我,”葉書夏一咬嘴脣,她覺得自己整顆心被津在涼水中,“我覺得那個從山路上下去的人影像表哥。”
“啊,”果然,葉睞娘暗中對自己的分析力豎了個大拇指,“當時不是林家小姐在亭中撫琴麼?姐姐這話可不能亂講的,那是咱們的表哥!”
“我也知道,可是,”葉書夏紅了眼眶,沒有什麼比知道自己的意中人心戀別人更痛苦的,“可是,我就是心裡難過,又不知道怎麼辦好?”
“姐姐心裡難過什麼我不知道,但有一點,這事姐姐還是爛在肚子裡好了,咱們且不說會毀了林家小姐的名聲,就算是爲了檀表哥,也不能往外說,”葉睞娘將葉書夏有些發涼的手握在自己手裡,“這事兒你就忘了吧。”
“我只是在難過表哥怎麼會看上林如仙,”葉書夏不敢讓葉睞娘知道自己難過的真正原因,而一想到素來狂妄的林如仙,又十分的不甘心,“那林家也不是什麼世家,不過有些田產,林家有個姑娘嫁入高門罷了,我就不信舅母會看上她!”葉書夏刻意不去提林如仙家曾經出過宮裡的貴人。
“姐姐不也說了麼?婚姻是父母之命,這事兒自有舅舅、舅母做主,不是咱們該議論的,”葉睞娘有些憐惜這個姐姐,小小少女的粉紅夢破碎了,不過也好,省得自己還要操心她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