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頭媳婦和孫女外孫女幾個全都進了宮,太夫人耐着性子等了許久,時值中午的時候便終於忍不住了,一次又一次打發人去打探消息。~幾乎到了晌午時分,外頭才報信說二夫人回來了。鬆了一口大氣的她讓賴媽媽和楚媽媽扶着出了門,可在廊下站了片刻,她立時回過神來,突然又轉身回了屋子。
沒過多久,外間就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最先疾步跑到太夫人跟前的是顧鈺,這位三小姐和昨日一樣一身大紅衣裳,臉上精心用了脂粉,發上金步搖,耳垂明月璫,盡是侯門千金的富貴氣息。她笑着行過禮後,就挨着太夫人說了今日到東宮見着江都郡主的情形,又讓太夫人看她腰間江都郡主賞的金魚玉墜兒。
若是平時,太夫人最喜愛這個孫女,免不了和人說笑一陣,這會兒卻沒多大興致,對後來的顧抒和顧拂姊妹都只是心不在焉敷衍了兩句,眼光卻落在了張琪和章晗身上。當發現她們頸項上雙雙多了一對金項圈,她眼睛一亮,立時招手示意她們上前,待兩人主動褪下了金項圈呈到她跟前,她眯着眼睛仔仔細細地端詳過,這才笑了起來。
“是御用監造的好東西,也就是宮裡纔有這樣精緻的工藝。你們才第一次進宮,娘娘就有這樣的賞賜,足可見你們姊妹投了娘娘的緣,在咱們家也是頭一份。”
王夫人連忙含笑稱是,這時候,一旁的二小姐顧拂卻插嘴說道:“老祖宗忘了,娘娘元宵時才賞賜過咱們姊妹三個每人一對金銀項圈。~”
此話一出,屋子裡頓時沉寂了下來。見大姐顧抒和三妹顧鈺全都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顧拂又見太夫人面色不虞,就是再傻也知道這話說得不對,臉色一時漲得通紅,連忙補救似的說:“想來娘娘也是憐惜瑜妹妹沒了孃親疼愛,所以格外看顧……”
“沒孃的孩子,總讓人多幾分憐惜。”太夫人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隨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抒兒,你娘還病在牀上,你帶二丫頭早些回去仔細伺候着,需要什麼儘管派人來說,縱使要幾十斤人蔘燕窩,家裡也吃得起!”
顧抒低頭應了一聲是,卻狠狠地用譏誚的目光剜了顧拂一眼。這姊妹二人退去,太夫人的面色就霽和了許多,又笑着和王夫人對那兩個項圈評點了一番,她便吩咐章晗和張琪收好了,這纔對王夫人和顧鈺說道:“你們娘倆一大早進宮,又去了東宮一趟,想來也累了,先回房去用飯,不用在這兒陪着我耗。我留她們姊妹一塊用午飯,瑜兒身體脆弱,纔剛讓廚房預備了清淡的小菜,你們卻吃不慣。”
王夫人拉着顧鈺一塊笑着告退,等到出了穿堂,由抄手迴廊往她們住的悅心齋去,顧鈺才低聲嘟囔道:“她們纔剛來,老祖宗就忘了我這個孫女了。平時怎麼也會留着我一塊吃飯,之前賴媽媽分明說老祖宗那裡還預備了炸鵪鶉。”
“看你這樣子,和兩個妹妹爭起風來,不怕被人笑話!”王夫人含笑在顧鈺的額頭上點了一記,這才說道,“她們遠來是客,又沒了母親,老太太愛屋及烏,自然要多多看顧,否則她們就太可憐了。你呀,在江都郡主那兒玩得都快瘋了,雖說你們年紀差不多,可她終究差了你一輩呢,日後得有個端莊的樣子!”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我一定端莊賢淑就是了!”
母女倆說笑着回了悅心齋,王夫人把顧鈺趕回房更衣,自己也回了西次間,將那套大衣裳給脫了,換上家常的衫裙。正卸着那些華貴的頭面,又褪下手鐲往匣子中放時,她就從鏡子中看見趙媽媽躡手躡腳地上來,便屏退了兩個丫頭。
“什麼事?”
“夫人,跟表小姐和晗姑娘的宋媽媽,是三小姐乳母秦氏的兩姨表姊妹,她纔剛到秦氏那兒去敘話。”
“就這麼些小事也用得着你稟報。”王夫人將匣子蓋上,頭也不回地說,“人之常情,由得她們多多來往。還有,她既是在歸德府這麼久,想來也吃了不少苦頭,秦氏跟着鈺兒享了那麼多年福,該幫的幫她幾個就是了,也是姊妹之情。”
趙媽媽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屈了屈膝說:“夫人想得周到,我回頭就去傳話。”
章晗和張琪陪着太夫人用了一頓姍姍來遲的午飯,將進宮之後的經過事無鉅細都稟明瞭,待見太夫人顯然無話再問,她們方纔雙雙告退了出來。回了東廂房,見宋媽媽又是不在,張琪哂然一笑,章晗卻把櫻草和芳草一塊叫到了南屋。
“宋媽媽哪兒去了?”見櫻草面露猶疑,章晗隨手摘下頸項上的項圈,轉頭吩咐芳草去收好,又格外提點說是顧淑妃所賜,這才又別轉了頭看着櫻草,“今早宋媽媽就不在,太夫人問起來我給她找了個理由,結果她還不領情。既是如今又不在,待會老太太再問起,我就只能回答說我不知道,得問問你這個知情者了!”
櫻草雖則在張家多年,又是宋媽媽丈夫的侄女,可從前並不是近身伺候的丫頭,雖則人有些小聰明想往上爬,剛剛看那沉甸甸的項圈已經是有些心裡發緊,此時哪裡能應付章晗這銳利的詞鋒。慌張之下,她竟是脫口而出說道:“舅媽去二夫人的悅心齋了。”
不等櫻草醒悟過來,章晗便沉聲問道:“宋媽媽去悅心齋幹什麼?”
“這……我聽說三小姐的乳孃是舅媽的表姐。”
直到這時候,櫻草才一下子回過神來,可這會兒再要掩飾也來不及,她只能咬緊了嘴脣。見她這幅光景,章晗才微微笑道:“你放心,我也就是問問。宋媽媽離開侯府多年,去見見親朋故舊沒什麼大不了的,到時候她回來我也不會再問她這事。倒是你年紀不小了,張家的小子當中,和你年齡差不多的沒幾個,而且大多是好吃酒賭錢,沒幾個正經做事的。可武寧侯府就不同了,不說別人,單單咱們進京那天,那帶路的管事放在外頭,誰知道是下人?也不知道是他家媳婦是何等有福分的人,居然能嫁給這樣的男人。”
櫻草原就見識不多,只是宋媽媽看着自己親戚可靠才挑了來服侍張琪。這會兒被章晗軟硬兼施的一番話一說,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等章晗打發她出屋子的時候,竟是有些神不守舍。而她一出去,磨磨蹭蹭在那擺弄項圈的芳草才快步迴轉了來。
“小姐,東西收好了。”
“你這丫頭,在那磨磨蹭蹭這麼久,是想看看我怎麼說她?”
“誰讓宋媽媽老是對咱們橫挑鼻子豎挑眼,就連她和凝香也在我和碧茵面前擺架子!”芳草說着就笑了起來,臉上露出了兩個小酒窩,“小姐真厲害,說得她一點脾氣都沒了!”
“盡貧嘴!少說這些閒話,快服侍我換一身衣裳,一身汗裹在身上大半天,都快溼透了!”
章晗口中嗔着,心裡卻不無高興。然而,一想到生死操之於他人之手的母親和弟弟,一想到今日進宮顧淑妃那些意味深長的話,還有那位詭異的中年宦官,她那一絲愉悅很快煙消雲散。看着滿屋子富貴氣息的家居擺設,她自己取了梳子輕輕梳頭,心裡暗自嘆息了一聲。
這富貴牢籠,她什麼時候才能掙脫出去?她寧願粗茶淡飯平平淡淡過一輩子,只要有父母兄弟在身邊,便遠勝過這些錦衣玉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