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回府了!”
見那一輛青頂垂銀香圓寶蓋車進了西角門,立時有人把消息一層層傳到了裡頭。~因而,當車在二門口停下,早有太夫人身邊的楚媽媽和賴媽媽一塊迎了出來。兩人小心翼翼攙扶着嘉興公主下車,待嘉興公主反身接過了車裡章晗遞過來的孩子,賴媽媽方纔小心翼翼問起安慶公主府的壽宴情形,得知事事都好,她自是笑吟吟的。
而楚媽媽和章晗熟絡些,略退後兩步和章晗一塊走,自也不免問壽宴中事。當聽章晗說東安郡王親自來送禮,結果被一羣公主引得認錯了人,她忍不住莞爾,因笑道:“皇上子嗣昌盛,公主也多。今天去安慶公主赴宴的這幾位都是從小最好的,再加上東安郡王是侄兒,這纔會開這麼個大玩笑。”
“是啊,那時候真是把我窘得什麼似的。”章晗微微一笑,又開口說道,“幸好郡王不怪罪,還記起了隆福寺舊事,問了些話。”知道楚媽媽忌諱這個,她只是稍稍一提就略過了這個話題,卻是又高興地說,“倒是後來東安郡王忘了送給公主的東西,使人請我到二門去,竟然這麼巧讓我認出東安郡王身邊的一個護衛是我家鄰居,如今是趙王中護衛的百戶,這真是想都沒想到的。”
“哦?”
楚媽媽連忙追問了幾句,待章晗分說清楚了,她也忍不住含笑連聲感慨好人有好報,等回到了寧安閣正房,就對太夫人說起了此事。果然,太夫人亦是驚異得很,問了之後就喚了章晗在身邊坐下,因笑道:“看來老天也是看着你這孩子多年和父兄分離,這才送了你這樣的機緣。我還想着你二舅舅如今不領軍,此事不好辦,誰知道老天就給你幫了忙!”
見章晗面上洋溢着喜悅的笑容,張琪也忍不住爲她覺得高興,本待開口說話,可見章晗雖被太夫人攬着,可卻擡起頭看了她一眼,她到了嘴邊推波助瀾的話忍不住吞了回去,心裡卻免不了納悶。章晗不是最盼望和父兄團聚麼,爲什麼不把此事徹底敲定下來?
“太夫人,大夫人來了。”
就在上上下下一片歡喜的氣氛之中,外間卻突然傳來了通傳聲。聽說是一直在威寧侯府養病的胡夫人突然來了,上上下下頓時一片安靜,好一會兒,太夫人才連聲說道:“她也是的,現如今天氣一日日涼了下來,不好好在家裡養着,非得出來幹什麼,有什麼事不能讓人稟一聲?快,三丫頭,你代你娘出去迎一迎!”
顧鈺答應一聲便要出門,王夫人卻一塊兒站起身來,卻是笑道:“大嫂難得過來一趟,我還是親自去迎一迎,公主和瑜兒晗兒一塊陪陪老祖宗,我們去去就來!”
見幾個丫頭僕婦簇擁着王夫人母女出去,太夫人想起長媳這些年的憔悴老去,忍不住暗自嘆了一口氣,但隨即就繼續拉着嘉興公主和張琪章晗說笑。等到外間傳來陣陣話語聲,眼見得門簾高高打起,顧抒和顧鈺雙雙扶着一個消瘦得幾乎不成樣子的婦人進屋的時候,即便是她素來鎮定自若,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那震驚之色完全沒法掩飾得住。
她痛失長子之後,爲了避免觸景傷情,再沒有去東府一步,而胡夫人病情加重,她自然免了其晨昏定省,可誰能想到人竟是這樣子?此時此刻,太夫人只覺得心底浮現出了之前見六安侯太夫人的一幕,忍不住站起身踩着腳踏下地,不等胡夫人行禮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都瘦成了這個樣子,爲什麼還要出來?”太夫人痛惜地把人按到一旁的交椅上坐下,見胡夫人就這麼幾步路便是臉色蒼白,她忍不住嗔道,“你不顧惜自己,也得想想抒兒,你病了之後她一直在牀前伺候,你若是有什麼不好,她是最難受的。”
“娘,我知道您是爲了我好,可這麼久都不能來給您請安,我心裡也過意不去。”胡夫人勉強說了這麼一句話,定了定神歇了一口氣,這才又含笑看着走了過來的嘉興公主和張琪章晗道,“再說公主難得回來,我總想來看看咱們顧家的長孫,還有瑜兒晗兒,此前我病中都不敢見她們,也想來看一眼。”
“大伯母。”
“大舅母。”
嘉興公主和張琪章晗各自叫了人,胡夫人在顧抒的幫助下勉強扶了嘉興公主一把,可在張琪和章晗身上卻再也沒力氣,只能頷首示意她們起來。勉強說了幾句話,她便又用手絹捂着喉嚨口,瞧着像是咳嗽,可好一陣子卻什麼聲音都沒有,最後方纔放下了手絹。
“娘,我今天來,還有一件要緊事,想和您商量,不知道……”
見胡夫人慾言又止,王夫人自是拉起顧鈺笑道:“娘,大嫂難得過來,我去吩咐廚房預備幾道清淡的點心,鈺兒正好剛從不知道那本古書上淘到了一道食譜。”
王夫人尚且帶着顧鈺告退,嘉興公主自是一手拉着章晗,一手拉着張瑜,笑說要到她們房裡去坐坐,又吩咐乳母抱着珍哥回去。須臾,隨着楚媽媽賴媽媽等人也都退出了屋子,偌大的地方就只剩下了太夫人和胡夫人顧抒三個。這時候,胡夫人才對顧抒吩咐道:“抒兒,你去門口站一站,不論是誰,別讓她們進來。”
見顧抒應聲去了,太夫人不禁眉頭緊皺:“有什麼話連抒兒也要瞞着?”
“娘,我不是瞞着她,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胡夫人今天強撐着一路含了參片坐着肩輿過來,又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精力不禁有些不濟,可好容易纔等到瞭如今的局面,她知道自己一定要頂住,因而在太夫人的炯炯目光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娘也知道,我孃家人口少,在朝爲官的也不多,卻有個堂弟在錦衣衛當差。”
見太夫人眼皮一跳,她便一字一句地說道:“他今天悄悄給我送了個消息,道是皇上已經命錦衣衛去拿尚在江東馬驛待罪的武寧侯!”
此時此刻,她不用二老爺這個稱呼,卻是用了武寧侯,便是要確保太夫人不會有絲毫的誤解。等到太夫人震驚得有些木了,她才緊緊握住了太夫人的手,一字一句地說道:“而且,他還說,皇上似乎流露過一層意思,道是勳臣個個都想家裡尚公主出王妃,哪有好事沾盡的道理!從今往後,皇子皇孫公主郡主的婚事,儘可在民間選,不必看家世門第,只要身家清白性子和順就好!”
此時此刻,太夫人只覺得整個人暈眩得厲害,若不是死死硬撐着,她的腳幾乎支撐不住身體。好一會兒,她才終於在胡夫人旁邊的一張交椅上坐下,沉默了片刻方纔開口說道:“那可知道皇上打算如何處置老二?”
“這還是沒影子的事,之前的六安侯,是因爲曾經拜在韓國公門下學過經史,在某些場合又替韓國公抱過不平,這才賜死,論理來說,對二老爺不會處置太重,但總是難保一定。”胡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如今這西府里人口多,除去少爺小姐們,還有二姑太太唯一的一點骨血。所以,我想請老祖宗把瑜兒許配給振兒。”
“你說什麼?”
胡夫人卻並沒有在太夫人那震驚的目光下退避,而是又重複了一遍說道:“我是想請老祖宗把瑜兒許配給振兒。振兒是有千般不好,都是我當年疏於管教,讓李姨娘慣壞了他,但他胡鬧歸胡鬧,可從來不涉國事,在如今這多事之秋,興許反而是保全的道理。想當初韓國公府那麼多人牽涉其中,可遼國公的弟弟,就是當驍騎舍人的那位,任性胡爲,甚至在御前醉酒,一度剃光了頭髮說要做和尚去,可皇上反而毫不怪罪,最後還承襲了遼國公爵位。振兒也是一樣的,興許皇上看他不成器,反而饒過了他。”
說到這裡,胡夫人又用手絹捂着嘴咳嗽了兩聲,旋即才擡起頭懇切地說道:“他們是姑表兄妹,振兒既有心,他日娶了回來必然會善待她。而瑜兒身體雖弱,未必能打佬饋,可晗兒是那樣機敏穩重的性子,有她幫忙,必然善於持家,如此顧家興許還有希望……”
“你不用說了,讓我想想,讓我好好想想!”
太夫人終於接受不了這接踵而來的信息,擺擺手打斷了胡夫人之後,就閉着眼睛沉思了起來。奈何此刻她的心已亂,竟是怎麼都理不出一條頭緒來,到最後不得不睜開眼睛說道:“你說的我都知道了,等外間消息來了再作理論,如今若是貿貿然決定這樣的大事,萬一有什麼變化不是頑的。”
“是,這事情是該謹慎些。”
等到太夫人喚了顧抒和楚媽媽賴媽媽並那些丫頭進來,胡夫人掙扎着給太夫人行過禮後,便由人攙扶着出了屋子去。她這麼一走,太夫人立時沉下了臉,當即招來楚媽媽和賴媽媽道:“吩咐人去江東馬驛打探消息,務必問明白老二如今怎樣了!”
待到傍晚時分,姍姍來遲的消息終於傳到了武寧侯府。武寧侯顧長風未正時分下了詔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