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安閣正房東次間,打了簾子進來的楚媽媽見太夫人正斜倚在榻上閉目養神,沉吟片刻,本待原路退出去,可腳才往後頭動了一步,她就聽到了太夫人的聲音。
“來都來了,還往後退什麼?有什麼事,過來說吧。”
“是。”
楚媽媽這才快步上了前,站在榻邊微微彎腰道:“剛剛管事顧泉回來了,他讓我轉告說,今日章家父子接了晗姑娘回去,先是在車兒衚衕那小院呆了一會兒,緊跟着便一家五口人一塊出了門,逛了好一會兒奇望街。晗姑娘雖換了荊釵布裙,可畢竟礙眼,還遇到了一個有眼無珠的登徒子,是工部一個郎中的兒子,被他打發了。”
說到這裡,楚媽媽頓了一頓,見太夫人微微睜開了眼睛,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她便接着說道:“顧泉還說,一家人一路上就是買些不值錢的小東西,從一兩文錢一串的冰糖葫蘆,到那些不值錢的頭花首飾,卻顯得很高興,一路上歡聲笑語不斷。直到遇見了那不識相的登徒子,這才一家人迴轉了去。顧管事留了兩個人跟着,自己先回來報信了。”
太夫人沉默了許久,方纔深深嘆了一口氣,旋即意興闌珊地問道:“你可也覺得,我太不近人情了?她先是在淑妃面前機敏地順着答話,接着爲了瑜兒險些搭上自己的性命,再然後又另闢蹊徑完成了我託付她的事情,結果我卻還非得扣着她,不讓她和家人團聚?”
楚媽媽聞言嚇了一跳,連忙賠笑道:“太夫人您這是哪裡話。晗姑娘雖不是咱們顧家人,但自打到了家裡,無論吃穿用度,還是其他。您一直都待她比自家孫女還要好。尤其是隆福寺回來,您更對她關切得很。就是她做的事情,說句不好聽的,放在別家,興許就恩將仇報了,您還和二夫人商量着爲四少爺向她家裡求親,是她家裡人自己不願意……”
“你不用說了!”
太夫人擡手止住了楚媽媽的話,又過了良久方纔懶懶地說道。“這婚事老二媳婦本也不願意。如今章家既也婉拒,足可見是我一廂情願了。”
“是是,可您終究是一片好意。”
好意麼?
太夫人心底冷笑了一聲,卻沒有再說話。畢竟,楚媽媽賴媽媽這幾個老人固然陪伴她多年,但也就是個可以說話的人。但有更多的話卻是不能說的。哪怕對着顧長風和王夫人這一雙兒子兒媳,她也不好把話點得太穿。那兩個都是大人了,各有各的打算心思。她就是身爲長輩,也沒有左右他們的道理。
把顧家嫡子配給章晗,這是好意。但也是迫不得已的一招。那個福生金銀鋪的金掌櫃至今下落不明,萬一真落在趙王府手中,章晗便是至關緊要的,否則異日顧家就成了趙王隨意拿捏的對象。然而,只要如今尚在獄中未曾審結的王階定罪處斬。縱使趙王府他日再把那金掌櫃推出來翻出此事,可那時候死無對證,皇帝就不會輕信。
她當年答應過死了的丈夫,要重振顧家聲名,沒有什麼比顧家的未來更要緊!
見太夫人又閉目假寐,楚媽媽便躡手躡腳退了出去。屋子裡一時悄無聲息,只有大擺鍾滴答滴答的聲音,儘管雙目緊閉,但太夫人卻絲毫沒有半分的睡意。她很清楚,多少年的所謂午睡,都不過是這樣合個眼罷了,每日裡能睡安穩的,只有晚上那兩三個時辰。好在家裡如今吃得起,她又一貫惜福養身,否則早支撐不下來了。
等到太夫人午睡起來,外頭的消息方纔再次傳了過來,道是趙王世子陳善昭和東安郡王陳善嘉一塊上了車兒衚衕,盤桓了大半個時辰方纔離開。聽到此事,她只是微微一笑,卻是沒說什麼。然而,楚媽媽和賴媽媽畢竟服侍她這許多年,見其不多時就微微出神,心裡都明白,太夫人對此絕不是絲毫不在意的。
也是這章家人好運,竟然攀上了趙王府!
直到傍晚時分,外頭方纔報說章晗已經回來了。聽到這個消息,正看着王夫人帶人擺飯的太夫人微微一愣,隨即嘆道:“這孩子,我還以爲她會在車兒衚衕過夜的。”
章鋒那時候明明白白回絕了婚事,王夫人因此對章家也不免高看幾分,心頭芥蒂少了,自然也就順着太夫人的口氣說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她素來的習慣,若是早早說好了也就罷了,若沒有說好,必然不會就這麼在外頭住。況且……”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了張琪的聲音:“聽說晗妹妹已經回來了,可是真的?”
見外頭綠萍和白芷連忙答她的話,太夫人也不禁笑了起來:“這兩個孩子,好得如同親姊妹似的……不,是比親姊妹更要好。瑜兒她娘也不知道是什麼眼光,這才能收了這樣一個乾女兒,瑜兒也不知道哪來的福氣,竟有這樣的乾妹妹……她要是咱們顧家的孩子,那該有多好,省咱們老大的心了。”
王夫人想到自家雖說心思靈巧,但比起章晗來,沉穩幹練卻差了不止一籌的女兒,想到院子裡好幾個姨娘通房,卻只有自己養住了這麼一個女兒,她忍不住暗自嘆了一口氣,隨即便低聲說道:“娘說的沒錯。鈺兒畢竟在侯府養尊處優,真正遇到事情,卻難免沉不住氣。也是我一直想着老爺那麼多兒子,可卻只有她一個女兒……”
“你能夠把那麼多兒子都教導好,就已經很不容易了,至於鈺兒,只要那種千金小姐自以爲是的脾氣改一改,無論到哪家,總能做個好媳婦。”說到這裡,太夫人見外間張琪還沒進來,十有**是親自到穿堂去迎章晗了,她方纔低聲說道,“淑妃午飯前才送了消息出來,瑜兒她爹這官職應該會動一動,吏部已經下調令了。”
王夫人一下子想到此前彈劾顧長風任用私人的奏章,頓時露出了幾分震驚的表情:“此前不是說,皇上也對二姑老爺在歸德府的實績不太滿意?”
“正因爲不滿,所以與其放着這種人治理一府,還不如把人調得近一些。再說,畢竟是顧家女婿,放到近些也便宜。”太夫人就彷彿是說一個不足道的外人似的談論着張昌邕,見王夫人十分不解,她便淡淡地說,“除了京官,這京城也還有別的缺。比如說,應天府衙的府丞,據說是剛剛出缺了。”
上頭壓着統領全局的府尹,下頭還有管糧儲馬政等事的通判,管刑名的推官,應天府府丞可說是隻比應天府治中這個缺略好一丁點,至少還分管着應天府學,可在權貴遍地的京師,已經是個極其靠邊站的閒缺了,比工部刑部這種冷衙門都不如。因而,見太夫人面色漠然,王夫人忍不住又開口問道:“那若是二姑老爺上京,瑜兒和晗兒……”
“她們當然還住在咱們這兒,他那兒又沒個當家主婦,好好的姑娘家在那兒像個什麼樣子?”說到這裡,太夫人便嗤之以鼻地說道,“聽說瑜兒晗兒上京之後不多久,他的那個庶女就不明不白地暴斃了,誰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麼個心性涼薄的人,我怎麼放心把這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家交給他?”
“老祖宗,晗妹妹回來了!”
隨着這麼一句嚷嚷,張琪便拉着章晗興沖沖地進了屋子。見章晗雖說眼睛微微紅腫,可臉上精神卻還不錯,太夫人便招手示意她來身邊坐下,這纔看着張琪面帶寵溺地說道:“你這孩子,就這麼和晗兒難捨難分?她家裡人就要北上了,就是多留兩日也是應當的。”
“我知道。”張琪偷眼瞥看章晗,見其應當是回家之後哭過,心頭不禁有幾分愧疚,一時緊緊抓住了她的手,這才赧顏地看着太夫人道,“只是咱們多年都在一塊,我真的捨不得她,看見她回來便安心了,這才如此失態。”
“你呀!”
太夫人啞然失笑,隨即就溫和地看着章晗道:“晗兒,這次你父母兄弟北上……”
“老祖宗,我今天已經對他們都稟明瞭,會留在京城再陪姐姐一陣子。父母兄弟雖都捨不得,可拗不過我,最後還是答應了。”
聽到章晗的這番話,太夫人終於如釋重負。儘管她知道章晗這一次未必是真心實意,可既然其願意做出這樣的姿態讓她放心,她也不吝在其他地方大開方便之門,當下便說道:“好,好,難爲你了!你也不妨放心,外頭某些人的那些詭譎算計,我不會就這麼眼睜睜看着,絕不會讓人辱沒了你!從今往後,有顧家孫女們的,就有瑜兒和你的,我絕不會虧待了你!”
“多謝老祖宗!”
儘管留在顧家,章晗有八分斷定太夫人會庇護她,但如今太夫人真正表明這番態度,她仍然感到如釋重負。真心誠意地謝了一聲後,見張琪喜形於色地看着自己,若不是礙於這是在寧安閣正房,興許就會直接高興地撲到自己懷中來,她忍不住在心底暗歎一聲。
不管怎麼說,只要能夠把原本在顧家掌握之中的父母兄弟送到相對安全的地方,她這些年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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