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到趙王府來的貴人們太多,因而無論是親王還是公主,彼此間都極有默契地沒用那些需要衆多儀仗和前導的象輅和鳳轎,也正因爲如此,太子自然也同樣不會用自己那皇太子金輅,而是和太子妃一塊坐了一輛只稍微奢華一丁點的馬車的來。此時此刻眼見中門大開,一大羣人在前頭行禮,他連忙含笑虛扶了一把。
“今天大夥兒都是來給善昭慶生的,只敘家禮,不問國禮,快快請起!”
因見太子妃第一個便去攙扶了皇后所出,又是諸公主中居長的寧安公主,別人紛紛起身,他少不得招手把陳善昭叫了過來,關切了一番人的身體,再次確認陳善昭過了十一月十五便會去修書,他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等到再斷斷續續各自單獨見過,接下來自然仍是如先頭一般,男人女人分了兩撥,各自擺下了宴席。
等午飯用過之後,眼看水月軒前頭的戲臺子上已經忙活了起來,沈姑姑又親自送來了戲單子,章晗自然是笑着捧到了太子妃跟前,太子妃掃了一眼就笑道:“今天這麼好的日子,點一出喜慶一些的吧,不如就是八仙過海?”
她起了一個頭,章晗衝着吳氏打了個眼色,吳氏便接過戲單子,彷彿主人似的遞到了一旁的寧安公主手邊。從來都是不露頭不說話的吳氏今次竟然轉了性子,一時間自然引來了一片側目,就連寧安公主也是呆了一呆。從上到下掃了一遍之後,她便皺了皺眉說道:“這還真是讓我犯難了,看中的都是那些悲悲切切不應景的。”她說着便若有所思擡頭看了一眼吳氏道,“要不然,你來幫我選一齣戲?”
吳氏看到這麼多人都在看着自己,原本已經有些腿肚子打顫了,再聽到寧安公主如此說。她更是禁不住一陣不安。就在這時候,她只聽得耳畔傳來了章晗的聲音。
“既然二姑姑都說了,嫂子可得挑一出好的!”
吳氏擡頭看了章晗一眼。見其衝着自己微微點頭,她立時想起章晗那些提點,頓時不那麼忐忑了。盯着那長長的戲單子看了好一會兒。她就擡起頭說道:“今日是趙王世子的二十生辰,但他新婚尚未有幾日,正是雙喜臨門,不如就點一出《雙喜臨門》吧。”
寧安公主聽到這話,頓時笑着連連點頭道:“好,好,這主意不錯!就來一出《雙喜臨門》,這一齣戲又熱鬧,又喜慶,我剛剛看着竟是漏過去了!”
一時間吳氏便含笑拿着戲單子下去請別的王妃公主一一點戲。少不得有人戲謔地問道:“你平日什麼事都躲懶不出來,怎麼這一回趙王世子的壽宴,你居然這麼盡心?”
章晗之前就說過,倘若她一時改了往日做派,難免會有人詢問。早早和她商定了說法。這時候,吳氏便坦然而誠懇地說道:“好教嬸子得知,從前皇孫媳就我一個,我又膽小,人前目光全都看着我,一時自然慌張。越發不肯見人。如今終於多了一位弟妹,而我們又是一見如故,今天這樣大的場面,她若一個不留神就容易照顧不周,我當然得幫襯幫襯。”
吳氏既然肯自陳從前是膽小,又直言今次是和章晗一見如故,一時間四周頓時一片笑聲。有的納罕,有的稱奇,有的笑着打趣,也有的私底下不屑地冷哼鄙薄。然而,如嘉興公主和張茹顧抒這般早就知道章晗性子的,卻都知道吳氏所言恐怕就是實話。因而,吳氏團團請衆人點過戲之後,便又上前和章晗挨着說話,兩人不消一會兒又親自捧了瓜果來請她們這些長輩用。章晗一到嘉興公主面前,嘉興公主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輕聲嘟囔了一句。
“我真沒看錯你,你這人就是慣會好心!”
“十二姑姑自己也不是最好心的?”章晗低低迴了一句,見嘉興公主笑着白了她一眼,她側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懶懶的顧抒,便關切地問道,“我近來幾次見十八嬸,她都有些懨懨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若是按照親戚來說,顧抒可以叫嘉興公主一聲嫂子,也可以稱一聲姑奶奶,再加上嘉興公主素來就是爽利的性子,因而章晗才忍不住問這一聲。此話一出,她就只見嘉興公主的臉色陰了一陰,隔了好一會兒,嘉興公主卻突然站起身來,竟是一把拉住了她。
“我和我這侄兒媳婦去說會私房話,你們可別過來偷聽啊!”
見嘉興公主這話引來一片笑聲,章晗衝着衆人歉意地行了個禮,隨後便看着吳氏說道:“實在對不住,又要偏勞嫂子了。”
儘管吳氏心中沒什麼底氣,可想着章晗那些有關家人的話,她還是鼓足了勇氣說道:“沒事,你陪着十二姑姑去說話吧,這兒我幫你照應着!”
出了水月軒,嘉興公主那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等章晗聞絃歌知雅意,將她帶到了之前才和吳氏說過悄悄話的地方,她一屁股坐下之後便嘆了一口氣道:“你是知道的,她從小詩文精通,乃是勳貴千金之中少有的才女,自然有些傲氣,可我那弟弟雖說內向些,同樣也是一個傲氣的人,他們倆成婚那會兒卻還算好,可誰知道我那弟弟一次從東宮謁見回來,卻要了一個宮女,兩個人就開始鬧彆扭了。這都已經兩個月了,看樣子還沒個好!”
章晗剛剛也只是隨口關切一句,見嘉興公主這麼大反應就知道事情不對頭,此刻聽到竟然是爲了這事,她頓時愣住了。事涉東宮,她斟酌片刻便輕聲問道:“這事情,顧家太夫人她們可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嘉興公主無奈地搖了搖頭,恨鐵不成鋼似的說道,“我母妃教訓過我那傻弟弟,老祖宗和娘也都把抒兒妹妹叫了回去教導,可兩個人竟是擰到了現在。不過是一個宮女,長得柔弱嬌怯,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美色,居然不知道爲什麼眼巴巴特意從東宮要了回來,行止起居都讓人在旁邊伺候。要不是我那弟弟內向歸內向,卻是個執拗人,母妃恨不得把那宮女叫到眼前立時打死或是送出京城算數!”
章晗本能覺着有些不對勁。然而,人是韓王自己從東宮要回來的,她即便和嘉興公主還算親近,卻也不能直接把矛頭指向東宮。可她正斟酌着還沒說話,嘉興公主便冷笑了起來:“我那弟弟我是知道的,人並沒有什麼雄心壯志,可凡事卻總不願意被別人比下去。我也不瞞你說,想當初母妃原是對你很有意的,可他卻總覺得前頭二嫂三嫂幾個都是出身國公府,也想迎娶一位公侯千金,結果倒好,人娶進來了,他卻還不知足!也不知道太子妃是怎麼想的,東宮那些宮女一個賽一個柔媚,她就不怕勾跑了太子九哥的魂!唉,我是勸不了抒兒了,你做事說話向來有章法,今天幫我一個忙勸她兩句試一試。”
被嘉興公主這麼一說,章晗頓時想起新婚次日去宮中謁見東宮的情景。那時候倉促之間也沒太在意,如今回憶起來,東宮的宮女確實全都姿色端麗,最差的也是清秀那一級的。當着嘉興公主的面,她卻不好說這些,安慰了幾句之後,她便巧妙把話題拐到了之前太平堤刑場鬧出的那件事,當說到太子秉公處斷,太子妃又給自己薦來了三個掌櫃,嘉興公主頓時笑了起來。那笑容中分明流露出一絲不屑。
“論出身,咱們那位太子妃拍馬都比不上前頭秦王妃趙王妃,但論家財,她家卻是數一數二。方家乃是蘇州府的大地主,聽說田土少說也有十萬畝,鋪子產業更是不計其數。想當初太子九哥娶了她進門,咱們當中就有人笑他一輩子吃穿不愁的。這些年,太子妃孃家的產業都經營得好,進賬自然多,論理她舉薦的掌櫃自然都是精通經營之道的,可是……”
嘉興公主猶豫片刻,拉着章晗的手示意她在身側坐下,這才語重心長地說道:“三哥和九哥素來交情平淡,如今九哥是太子,你貿然接受了這些人,回頭怕是三哥三嫂要生氣的。不是我說,你找個什麼法子回絕了他們纔好!”
章晗從前就知道嘉興公主和趙王妃傅氏關係極好,但此刻聽到這樣關切的提醒,她自然心頭頗爲感動。謝過之後,她正要道出苦衷,突然就只見門簾一掀,竟是起頭自請留在上房看屋子的單媽媽快步走了進來,匆匆行了個禮便臉色焦躁地說道:“世子妃,不好了,王府在三山街的那個鋪子走水了!”
聞聽此言,章晗頓時霍然站起身來,深深吸了一口氣就開口吩咐道:“派人知會章晟,讓他帶一些親衛去看看是怎麼回事!若是火勢大,讓他們幫忙滅火。等撲滅了,立時把管事的帶回來見我!”
“是!”
單媽媽再次行禮之後便肅然退了出去。這時候,章晗方纔對滿臉驚愕的嘉興公主說道:“十二姑姑,我知道您剛剛說的是正理。可是,之前太子妃薦人的時候,正好是太子殿下給世子爺討了公道,大刀闊斧清理了三法司不少人的時候,我總不能拂了這個面子……誰知道今天就出了這麼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