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長驅白馬向西殿
夜色涼涼,明月高懸,這日深夜,黃河兩岸並未重新歸於寧靜,恰恰相反,水聲、蛙鳴聲、蟲叫聲中, 各處反而燈火通明,人員往來如織。非但蒲津處正在連夜運輸兵員和物資,並努力重新整備奪來的大營,隨着潰兵的遠逸以及之前的求援,周圍各處,從蒲津身後最近的臨晉城到渭水南面的華陰,再到潼關,董卓軍也已經全線警備, 並開始着手調度大軍。
當然, 這其中也就只有臨晉城因爲實在是捱得太近,算是當夜勉強得知了張濟身死、蒲津易手的訊息,其餘華陰與潼關,都還是以張濟的求援信息爲主,不免又慢了半拍。
當然,這也足夠引發局勢的震動了。
“賈君!賈君!”塬上,潼關關城城門樓最高處,呂布登上城樓,眼看到月下那個熟悉的身影立在此處,這纔不由長呼了一口氣。“我在你居所處沒尋到人,就知道賈君在此處……賈君!”
“溫侯來找我是因爲蒲津危急的軍報?”賈詡回頭相對,倒是理所當然的猜到了對方此行目的。
“還能因爲何事?”呂布一時無奈。“賈君,情勢緊急,還請你務必教一教我, 你說蒲津這一戰到底會是什麼結果?”
“不知道。”賈詡面色如常,倒是攤手說了句大實話。“溫侯, 你也是用兵之人,你自己說, 咱們只是隔空知道一些訊息,最多知道衛將軍在此處虛部疑陣,蒲津處卻盡了全力,其餘的還知道什麼?既如此,天知道勝負如何?”
呂布仰頭一嘆,卻又走上前來,壓低聲音繼續問道:“賈君,我也不瞞你,現在我不是擔憂蒲津如何,而是不知道我該如何?”
賈詡沉默不語。
“這纔是溫侯之所以要助太師而拒衛將軍的緣由吧?”賈詡心中恍然,也是連連感慨。“溫侯不妨直言。”
衆人慌忙傳令,而公孫珣根本不等徐榮大隊,他回到營中披掛整齊,鶡冠斷刃、白馬鋼槊之後,更是直接躍馬而起,率衆進入關城,並見到了等候在塬上的賈文和!
“其實今夜見到軍報後,我忽然生出一計。”呂布也正色言道。“非但可以拒衛將軍於關外,還有可能扭轉局勢,以成奇功!所以,纔想來找賈君,請您替我參詳一二。”
“此時不能勝,但若蒲津被幽州軍所奪,那明日後日則未必不能勝!”呂布揚聲而答。“賈君,咱們說的都是以蒲津有失來論的對不對?”
“……你說呢?”
“你早說嘛。”賈詡不以爲意道。“這個簡單。”
二人隔年相見,公孫珣翻身下馬,直接就在關門內握住了賈詡之手,並揚聲感嘆:“我就知道,文和不會負我!”
“真要是渡河。”公孫珣依舊不以爲意。“區區一葉扁舟,將我送到對岸就行,沒必要那麼急。”
“董公在彼處,只有數千守軍!”賈詡不慌不忙,點出了要害。“只要君侯不顧一切,搶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長途奔襲,在郿塢堵住董公,則關中大局抵定,絕無反覆可能……按照君侯老家遼西傳來的象棋所言,這叫一步將軍!”
“然也!”呂布坦然應聲。“亂軍之中直取敵將,我意就在河灘上擒殺衛將軍,以定大局,賈君以爲此策如何?”
而等到當日中午,董旻所部和呂布帶來的千餘心腹合兵一起渡過渭水之後,這纔得到了前方郭汜傳來的噩耗,知道蒲津已失,於是復又催促全軍疾行,試圖在幽州軍未能渡過足夠兵力之前將營寨奪回!
與此同時,大概是也明白潼關外的幽州軍肯定要轉向蒲津這個突破口的緣故,董旻又立刻派人飛馬傳訊,要求李傕、李蒙、胡軫三將即刻往陝縣匯合,經潼關大道入關中,然後參與蒲津大戰!
“憑什麼不屬君侯?”賈詡迎着公孫珣的目光正色答道。“當日關中一仗,君侯到現在還以爲是白打的嗎?現在還以爲是在浪費時間嗎?若非當日君侯渭水一戰,今日我會如此痛快的獻關嗎?若非當日渭水一戰,陝縣的敗兵會那麼幹脆被君侯整編完成嗎?若非是當日渭水一戰,今日潼關的將士會如此痛快的隨我投降嗎?君侯,天下間沒有無因之果……今日的局勢,是董公殺戮過甚,自失人心,也是君侯當日恩威猶在,自成其事!君侯以爲關中還要苦戰嗎?殊不知決定關中歸屬的那一仗,你一年多前便已經打過了,而且是大勝全勝!”
公孫珣怔了片刻,卻是直接起身,連釣竿都懶得理會,便快步隨徐伯進往回而去。
“不錯。”賈文和輕鬆答道。“溫侯若想存身,何妨引本部兵馬隨左將軍一同去支援蒲津?”
“溫侯。”賈詡嘆了口氣,也是感慨言道。“你來問我,無外乎是覺得我這個人有些小聰明,能篤定形勢,尤其是當日小平津一戰,我屢屢言中,讓你信服……但其實,那不是我能掐會算,又或是能觀星象而知天下事,乃是我年長一些,稍通人心,能夠猜到一些人的心思,唯此而已。譬如,我當日猜到袁本初有兼併諸侯之意,所以才斷定他派的援軍偏少;又如我看出來王匡此人外強內懦,所以篤定他會中計,而且行事保守;而今日,你既然來問我,我也與你直言好了……我覺得衛將軍不會露出這個破綻!”
“這就行了。”賈詡轉身應道。“溫侯想一想,你隨左將軍去了蒲津,還有什麼可憂慮的?”
“所以,溫侯只是想找一個能存身的法子?”賈詡回頭淡淡問道。
“說的也是,若蒲津爲幽州軍所得,僵持潼關就沒了意義。”賈詡若有所思道。“溫侯是想說,等到衛將軍渡河之時,你突然出關,自後方蹈其背?”
賈文和苦笑搖頭:“我也是先存身,然後能救一個算一個罷了……事不宜遲,溫侯自去準備,我去替你連夜寫信,然後連夜送出,你明日一早便直趨渭水浮橋,在彼處和左將軍匯合便是。”
公孫珣終於撒開了對方的手,卻是翻身上馬,然後就在潼關關門內拔出那柄故人相贈的斷刃,並回身大喊:“傳我軍令,全軍騎兵隨我旗幟直撲向西,敵只一人,正在郿縣!”
“溫侯。”賈詡幽幽言道。“我不是不願意給你出主意,也不是避嫌不願幫你,而是我實在不曉得你的心意……你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
“君侯沒有負我,我又怎麼會負君侯呢?”賈詡面色不變,從容作答,而這番言語倒是讓旁邊的張遼和跟着公孫珣到來的諸將驚疑不定起來。
公孫珣恍然大悟,手上不由用力。
“爲何不許?”賈詡繼續不慌不忙。“蒲津既然打開,則彼處必有大戰,正該溫侯用武,至於潼關此處,我一老朽也足以應對。而之前徐榮、張遼反水,太師久久沒有動搖,說明他還是信得過溫侯你的,只是他如今人在郿塢,不及回報,只能請左將軍做主罷了……所以,此時我以潼關副將兼涼州故人的身份寫一封書信給左將軍,正需用人的左將軍沒有理由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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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其人剛剛來到老地方擺下馬紮,未及讓司馬朗、賈逵二人幫忙穿上蚯蚓,忽然間身後一陣騷動,然後全副甲冑的徐榮便親自慌忙來報:“君侯,潼關來使請降!”
然而有意思的是,事情在這裡出了一個小小的偏差——潼關外的幽州軍大營根本就沒有移動的意思,非但徐榮等人沒有起兵過河去河東參與蒲津大戰,就連那面似是而非的白馬旗也依舊在關下迎風飄揚。
呂布微微頷首。
言罷,其人終於是折身下樓去了。
“那請問,若蒲津有失,衛將軍會怎麼做?”
而呂布則對着賈詡背影恭恭敬敬、心悅誠服的俯身拱手一禮……說到底,跟着蔡伯喈一場師徒,呂奉先這輩子跟粗魯無禮四個字是扯不上邊了。
“文和!”公孫珣微微搖頭,暫時扔下這個話題,轉而正色相詢。“蒲津決戰,可有什麼要教我的嗎?”
“你現在還想出關攻擊?”賈詡不由蹙眉。“便是隻有徐張二部以及部分降兵,兵力也不弱吧?而且幽州軍自有大寨,我們關中區區五千人馬,如何能速勝?”
公孫珣一時疑惑。
“簡單?”
“可若是蒲津有失呢?”賈詡繼續問道。“溫侯又想如何呢?是想學徐張二將去投衛將軍,還是想着該如何幫董公拒衛將軍呢,能不能跟我說句實話?”
一念至此,公孫珣的目光忽然直直對上了賈詡眼睛:“文和,關中地方人心屬我嗎?”
一夜無言,又耗一日,待到五月二十日這日早上,雖然和二將約定好下午便要渡河,但公孫珣依舊持着釣竿,準備往大營北面去釣魚……也是讓人無奈。
“並非是空耗。”公孫珣終於嘆了口氣。“不過你們說的也有道理,這樣好了,再等一日,若明日午前還沒有動靜,我就孤身過河,經河東去蒲津,你們就引兵往陝縣給我打個埋伏,不拘是胡軫還是李蒙,讓他們狠狠吃上一虧,再度疑懼不動!”
張徐二將對視一眼,半是無奈,半是鬆了一口氣。
“賈君請看。”呂布拽着賈詡來到城垛前,然後指着關下燈火通明的幽州軍大寨肅然而言。“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關前如此大寨,不過是輔兵虛張聲勢,其中真正能戰的只有徐張兩部,外加陝縣的降兵罷了……”
“不可行。”賈詡搖頭不止,卻依舊面色不變。“所以我不是讓君侯去打長安,而是要請君侯去打距此五百里的郿塢!”
“譬如說。”賈詡見狀稍微解釋了一句。“若是蒲津有驚無險,那便是一切照舊,而溫侯你應該還是想着如何在亂局中取信於太師,對否?”
賈詡俯身應聲:“非只潼關,我想法子將李傕調度一下,請君侯留下司馬伯達和數千步卒,我連武關一併爲君侯堵住!”
呂布頓覺豁然開朗,卻又趕緊再問:“那請問賈君,我請隨左將軍往蒲津,左將軍和太師能許嗎?”
呂布還是沒反應過來:“請賈君替我詳解。”
也不是說這個長途奔襲從軍事角度而言有什麼不可行的地方,因爲如果賈詡沒騙自己,那麼僅僅是徐榮五千騎兵就能堵住郿塢,而到了這一步,賈詡也確實沒必要騙自己,甚至自己手中的這些降兵,也不只有徐榮部的五千騎!實際上,加上陝縣降兵,他此時有七千騎!
“其二,溫侯此去左將軍麾下,還能見機行事。”賈詡繼續笑道。“若是蒲津戰局有利於太師,則溫侯正有用武之處;而若是蒲津大敗,戰局翻轉,也沒什麼好諱言的,溫侯在前線,總是能見機行事的,而屆時前線紛亂,不管如何,便是一時沒了訊息,後面也不會真的對溫侯家小如何的。”
“只是溫侯。”賈詡忽然正色。“你因爲家小的緣故決心幫董公固然無差,可若是蒲津真的有失,關中門戶大開,屆時衛將軍得勢,又該如何?到時候他見到我這個西涼人估計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但見到溫侯你時問一句‘貧賤之交、簡拔之恩,爲何彼時不來助我’,你又該如何應對呢?”
首先不是蒲津和董旻,因爲董旻一旦後撤去追自己,只會讓婁圭、田豐他們大舉跟上,最後等自己堵住郿塢,潰敗的一定是董旻!
“必然是要渡河歸河東,然後自蒲津走臨晉,從彼處與左將軍他們決戰於渭水!”
“換言之,還是要先幫董公拒衛將軍了?”賈詡輕聲失笑。“想來也是,不然溫侯也不會找我來商議了。”
“是否有詐?”賈逵第一個扔下釣竿,跟在後面詢問,弄的老實的司馬朗只能捏着蚯蚓、抱着釣竿跟在身後。
公孫珣緩緩點頭:“既如此,文和,潼關就交與你了!”
“賈君務必要幫一幫我!”呂奉先忽然再度拽住了賈文和的衣袖。“不是我無事生非,也不是我一心求功,更不是我不顧當年衛將軍的情分,而是在下着實立場尷尬……賈君之前說的太對了,北軍三將降了兩人,軍中主將除了一個我以外全是關西人,由不得別人不疑,我這些日子日思夜想,卻也是日夜不安,偏偏家小又都在長安,生怕有所閃失。”
“賈君。”呂布見狀不免懇切而又焦急起來。“我知道你是涼州人,太師讓你在此有監督我的意思,可我也知道你是天下難得的智者,一定能有兩全其美的主意,讓你我都不至於臨事失措的。”
公孫珣恍然大悟,卻又似乎對某些地方捉摸不透。
“具體而言呢?”呂布惶急追問。“若蒲津被幽州軍所得,他難道不歸河東嗎?”
“屬下自然能擋,君侯若是下令我們在此處儘量拖延弘農的關西軍入關,我們當然願意盡力而爲。”徐榮懇切言道。“但君侯千金之軀,着實不必在此冒險,還是要速速渡河爲上。”
“君侯!”又等了一日後,這日下午徐榮、張遼乾脆一起來謁見釣魚的公孫珣了。“蒲津被奪,陝縣空虛的消息應該馬上就能傳到弘農關西軍的耳中,屆時李蒙、胡軫、李傕只要稍作試探就能知道我們這裡沒有多少兵馬……”
呂布一時茫然:“這就行了?”
更不是擔心後路,因爲現在潼關在手,是能夠反過來阻斷弘農那些董卓軍的,甚至武關那裡,自己現在都可以派人去搶佔!
而是……
回到眼前,翌日上午,果然如賈詡所料,作爲董卓親弟,關中防務實際上的總負責人,左將軍董旻在派出郭汜引騎兵先發後,還是極度憂慮蒲津戰局,而且也確實不放心呂布,再加上董卓人在郿塢,來不及稟報,所以終究是事急從權,同意了賈詡的建議,將呂溫侯召了過去,並委任其爲軍中副將,一同前往蒲津。
“不可!”賈詡乾脆直言。
“總之君侯不要猶豫了!”賈詡趕緊再催促道。“路上沒人會阻攔君候的,恰恰相反,他們對君侯翹首以盼許久了!而只要君侯堵到了郿塢之下,便是那些受過董公大恩的人,也只會紛紛倒向君侯!”
呂布愕然無言,而賈詡搖了搖頭,卻乾脆折身而走。
“不錯。”
“有詐個屁!”公孫珣頭也不回。“我在此地等候多日,就是在等此時,讓張遼先引兵兩千入關控制關門,徐榮收拾大隊,全軍跟上……關中大局,今日便要定下來了!”
“爲何?”呂奉先當即昂首以對。“賈君,亂戰之中,我取上將首級宛如探囊取物……在我看來,這是千載難逢的戰機!”
“其一,溫侯去了左將軍麾下,便不是主將了,也就不會被疑懼了。”賈詡失笑搖頭道。“你之前之所以擔心被太師疑慮,不就是因爲在潼關這種要害處爲主將嗎?”
“溫侯。”賈詡難得蹙額以對。“我自然信你武勇,而且若是真能趁衛將軍渡河出關蹈其後,此計固然可行……但我請問你,你覺得衛將軍會將自己置於如此險地嗎?論亂戰中取上將首級,自然是你武勇出衆,獨步天下;可要論臨陣佈劃,衛將軍難道會輸給你嗎?你能想到這個戰機,他想不到?”
“但是君侯,”張遼也昂首諫言道。“如今蒲津已奪,入關的通道已經打開,彼處戰況激烈,君侯若能親自前往督戰,我軍必然士氣大振,屆時大破敵軍,說不定反而能從關內拿下潼關……何必在此空耗時間呢?”
“去打長安?”公孫珣不由蹙眉。“長安距此地兩百四十里,而且人心駁雜,可行嗎?”
言迄,其人等都不等,便直接躍馬向西,驚得徐榮、張遼等人倉惶躍馬跟上……七千騎兵,過潼關而不入,竟然一路向西不止。
“不錯!”
呂布大爲感慨:“賈君真的是救命之人!”
呂布仰天長嘆:“不瞞賈君,我髮妻愛女都在長安,只是想先存身而已,然後再論其他。”
“有!”賈詡從容答道。“請君侯不要理會蒲津,直接從此處長驅而入關中,以定大局!”
“你們擋不住他們嗎?”公孫珣不以爲然。
呂布微微一怔,儼然沒有反應過來。
呂布也是低聲輕笑。
“不錯。”
“不歸河東或許不至於。”賈詡指着關下大營不慌不忙。“但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此時衛將軍根本不在此營中呢?或許他昨日決戰時就已經走了呢?或許營中一開始就只有一面白馬旗,從頭到尾都是徐榮在主持大營呢?若是如此,你的半渡而擊之策,豈不是從頭到尾都是瞎想?”
呂布欲言又止。
“布勇而無謀。”——荀攸
“時太祖至弘農,兵少,欲戰陝縣,左右以身後潼關呂布善戰、賈詡亂武,進言小心。太祖對曰:‘文和知吾,吾知文和,今自向東,身後無憂也。’後詡果止布蹈後之策,而太祖遂下陝縣。及太祖疑兵在潼關,諸將陰奪蒲津,左右勸太祖速渡河往之,太祖復言:‘文和在前,必不負我,數日可向西矣。’三日,詡果出呂布,自獻潼關。”——《世說新語》.識鑑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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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