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他從前的惡劣性子,他這會兒真想衝她們師姐妹二人暢快地喊一句,“都別再哭哭啼啼悽悽惋惋的了,鹿臺山都沒了,你們從此只管活在悼念裡頭吧!”
但是,他理性尚存,忍了又忍,他不能跟她置氣,一置氣滿盤皆輸,有人巴不得他把老底掀出來。於是,墨問像是絲毫不知她情緒低落似的,撈起她的一隻手,捏了捏,喚回她的注意力。
然而,當她的視線終於落到他的身上時,墨問又什麼都說不出來,在這一刻,他竟然有些理解了當初在法華寺內,司徒赫因擔心她難過而做出的種種遮遮掩掩的可笑舉動,似乎只要瞞住了她,一切發生過的事便通通不存在了,自欺,欺人。
鹿臺山,鹿臺山……
好在,她正被禁足,那這消息一時半會兒到不了她這裡,待她知曉時,怕已是十日之後了。
“太陽大,進去吧。”他寫下這幾個無力的字眼,跟白紙黑字的削薄一般蒼白,全然不能給予她撫慰。
他的妻聽話地跟他回去,她不拒絕他,若擱在平日,墨問會高興,可這一刻卻讓墨問越發煩躁,像有無數個太陽正在頭頂處烤着他。他渴望瞧見她的生氣,他不需要一個言聽計從全都依了他的傀儡。這本不該是她的性子。
……
消息總會傳開,只是時間上的早晚罷了,而蒐集情報的探子也各有各的消息。
剛入夜,百里落派去鹿臺山的人回來了,聽罷那人的陳述,百里落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蹙眉道:“你說什麼?!沒了?沒了是什麼意思?!”
那人未能完成任務,惶恐不已地跪下道:“回公主,屬下一行趕去鹿臺山時,山上已一個人影都不見。屬下照着圖上的禁地去找,發現入口被封,根本進不去。聽山民說,我們去的前兩日發生了一場地震,轟轟隆隆的,把什麼都埋了。”
“地震?”百里落氣得笑了,上前一把揪住那人的領口,迫使他擡起頭來,她睜大眼睛惡狠狠地盯着他,往日的溫婉柔弱一絲不見:“這麼巧?你剛去,就地震了?”
“屬下……屬下不知。”那人不敢與她對視,忙低下頭去。
“沒用的廢物!”百里落用力推開他,背過身去努力沉了沉怒意,卻還是壓不住心頭的巨大惱火,轉頭睨着那人低垂的腦袋,慣常溫柔的聲音完全變了,語速不快,也不急迫,卻帶着讓人毛骨悚然的狠:“把你看到的一五一十說給本宮聽聽,要是敢胡編亂造,本宮保證讓你再也說不出任何胡話來……”
那人握劍的手鬆了又緊,手心滿滿的都是汗,嚥了嚥唾沫,顫抖着嗓子道:“屬下……屬下所說的句句都是實話,山體坍塌,原本高聳的鹿臺山斷了半截,到處都是碎石斷木,塌下半座山的石頭攔在入口處,就算是神仙也爬不進去,除非將所有擋道的大石頭全部搬開。可這浩大工程屬下等人再力大無窮也不可能做得到,屬下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動用龐大的軍隊,然而,即便有朝廷十營兵馬的介入,沒有幾個月也清不出道來……”
“你的意思是……你連進也不曾進去?”百里落盯着他笑了。
“……是。”那人的聲音壓得很低。
“廢物!”百里落上前狠狠踹了他一腳,那人被她的巨大力道踹得飛出去,撞到壁上,發出“嘭”的一聲響,他捂着胸口,嘴角滲出鮮血來,壓抑地咳着。
聽到裡頭的動靜,晉陽王府內的護衛駐足道:“落公主,出什麼事了麼?”
百里落佇立在原地,隔着門,輕飄飄地答:“……沒事,只是本宮失手打碎了件東西,你們不用進來。”
晉陽王府內到處都是韓曄的人,可是百里落也完全不想再跟韓曄藏着掖着,她的所有都可揭開讓韓曄瞧,她也曾明明白白告訴過韓曄,她要的是什麼,因此,她不怕弄出動靜,也不怕有人進來。
那些護衛應該是得了韓曄的默許,準了百里落在府內的自由,聽到她說無事便退下了,沒有強行闖入。
就在護衛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時,百里落的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他隨即朝那個重傷之人走了兩步,道:“鹿臺山上個個都是高手,即便是地震也不可能一個都不剩,通通死絕了,你不要告訴本宮,你連個屍首都不曾看見……”
那人撐着身子又跪下,掙扎着解釋道:“鹿臺山地處兩國邊境,人煙稀少,屬下此去的確不曾看到屍首,卻見許多禿鷲盤踞在斷石之上,屬下想,即便有屍首,恐怕也成了禿鷲的腹中之物,請公主……明鑑。”
“死無對證?”百里落冷笑,“你們這羣蠢貨除了會推脫責任,一事無成!根本就是酒、囊、飯、袋!”她怒不可遏,閃身上前,又重重踹了那人幾腳,平息着滔天的怒意。
等到她終於發泄夠了,那人已奄奄一息。百里落的腳踏在那人的胸口處,倏忽眯起眼,眼中晦暗,連帶着額前的銀鎖珍珠都暗了幾分。她心裡有各種揣測,可最無法容忍的只有那一種,若果真是他做的,她要他好看!至於是或不是,一試便知。
這麼一想,百里落緩緩彎下腰去,凝視着那人亂髮中露出來的眼睛,低聲道:“記得本宮之前說過的話麼?若是你辦不成這差事,本宮定不饒你。可是,聽你方纔這麼一解釋,本宮想了想,似乎不再給你一次機會,的確有些不近人情了。那好,本宮就給你將功折罪的機會,若是能將此事做好,本宮會不計前嫌重重賞你!”
說着,她撤回腳,整了整衣襬,裙子上沾了點點血跡,她視若無睹。
那人乾啞着嗓子伏在地上道:“屬下……願誓死……效忠落公主……”
百里落對他所謂的誓死效忠的宣言無動於衷,面無表情地沉聲道:“帶上你的人,即刻前往荊州東城外迷津谷設伏,本宮要你……殺一個人。”
……
沉寂了一日,五月廿六早朝前,墨問收到另一個不幸的消息,有人撒下了一張大網,將他也網在了裡面。
朝堂上,羣臣都明顯感覺到景元帝的不快,遂低下頭去,靜靜等聖上開口。
終於,景元帝放下手中的密摺,道:“大興正值多事之秋,朕昨夜收到密報,鹿臺山變成了一片廢墟。”
羣臣一片譁然,互相交換着眼色議論紛紛,朝堂一時亂糟糟的。
並不是每個朝臣都對鹿臺山有所瞭解,有個不明就裡的侍郎道:“陛下,鹿臺山地處兩國邊境,我大興遵守協議一直不曾駐軍此地,卻難保鄰國也能如此誠信,西秦人一貫狡詐喜怒無常,怕是他們刻意挑起事端,還請陛下立刻派兵鎮守邊境,以防西秦圖謀不軌!”
“程侍郎的猜測雖然不錯,可我大興西北邊境正遭突厥入侵,情勢頗爲危機,若再往鹿臺山一帶調兵,朝廷恐難擔此負荷。”有人憂心忡忡道。
“笑話!想我泱泱大興,竟會連一方邊境也無法護衛,朱大人莫要危言聳聽!”黎國舅惱了。
朝堂上又亂成了一團,墨問耳邊嘈雜不已,每次一有狀況出現,這些人都要爭論不休,連最基本的事實也不曾查清楚,浪費無謂的口舌。
景元帝已被吵得頭疼,掃視着羣臣,宣佈另一個消息:“自南方運往西北的三路糧草,其中有兩路被劫,淮江運河,淮中官道,沿線皆守衛森嚴,竟能出了這樣的紕漏,朕覺得十分可笑。”
朝堂死寂。
糧草被劫,意味着前線將士得不到補給,邊防隨時被攻破,與之相較,鹿臺山之變似乎也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臣有罪。”
一個渾厚的聲音,司徒大元帥出列,單膝跪地道。
不等景元帝表態,黎國舅像是抓到了把柄似的立刻責難道:“因擔心糧草安全,陛下特命司徒大元帥安排軍士押解糧草,沒想到司徒大元帥卻辜負了陛下的期望,生生斷了前線將士的口糧,斷了我大興的西北邊防!該當何罪!”
黎戍心裡那個急,老不死的少說兩句會死麼?重點不在該當何罪,而是如何解決糧草問題,沒有飯吃可是要死人的!
“當務之急,應是及早化解糧草危困,至於誰錯誰對,追究起來已無甚意義,何況,若有人存心陷害司徒大元帥,怕也是防不勝防,請陛下明察!”吏部尚書楊弘出列道。
“楊大人所言極是!”戶部尚書道:“啓稟陛下,這十餘日,各州皆有糧食收割,從各地遞交的公文上看,荊州一地糧食豐收,可命人前往徵糧,再火速運往西北,解邊境之危困。”
景元帝直起身子,問:“誰人可往?”
黎國舅被這兩人氣得不輕,聽了景元帝的話,立刻開口道:“回陛下,上一次婧駙馬提出的徵糧大計頗爲可行,如今舉國上下的商賈都對婧駙馬頗爲信賴,贏來無數讚譽。若此次由婧駙馬親往荊州徵糧,想必可省不少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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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_—如果有一天婧小白變得如百里落這般狠毒,乃們覺得腫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