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北天淡淡睞了那七公主一眼,不鹹不淡道,“說起來小七也到了說親的年紀,我這爲人兄長的替你保一次媒如何?就定陳國公府的大公子吧,門戶相當不說,關鍵是人家還對你有意,以後想來也是願意替你佈菜的。”
他說完在場衆人皆是忍笑,有好幾個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又趕忙用手死死搗住自己的嘴巴。
七公主黑了臉。
鳳凰則是一臉的莫名。
皇北天傾身過去低聲解釋道,“小七喜歡模樣俊秀的書生,小時候總說以後要嫁個才貌雙全的狀元郎,而那陳國公府的大公子卻偏偏是個武夫,容貌醜陋不說,長得還特別魁梧,從背後瞧去跟座小山似的。”
鳳凰頓時瞭然。
七公主咬了咬脣,一臉的氣惱,正要說什麼,一道空靈的琴聲乍然響起。
衆人循聲望去,便見戲臺上不知何時坐了個撫琴的年輕女子,那女子穿一襲淺藍長紗裙,長及曳地,右手腕帶着與衣裙相映襯的瑪瑙藍鐲子,滿頭青絲盤成一個芙蓉髻,髮絲間隙插入一寶藍玉簪,濃妝淡抹,容顏如玉,粗眼瞧去仿若九天仙子般靈氣逼人,仔細再一瞧,又可於其中瞧出一點嫵媚,一點妖嬈。
鳳凰認得那女子,相國府的小姐,剛剛本是和七公主坐於一塊的。想到這,鳳凰淡淡瞥眼朝七公主瞧了一眼,七公主已然斂了臉上怒色,見鳳凰瞧來,她擠眼促狹一笑。鳳凰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感情這七公主是想要瞧熱鬧呢。
“是相國府的小姐!”很快也又其他人將那女子給認了出來。
“都說相國府小姐才貌雙絕,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高居上首的華邵皇忽地開口笑道,說罷偏首似笑非笑的望着皇北天道,“天兒,你說是不是?”
皇北天聞言一臉鎮定的將剛剛夾起的菜放進鳳凰面前的碗裡,不冷不熱道,“風太大,兒臣聽不清。”
一言出,全場俱靜。
衆人看着眼前這月朗星疏,微風習習的夜晚有些無語,心道,王爺,您就算找藉口難道就不能找個像樣點的麼?這藉口簡直連敷衍都稱不上吧!不過由此衆人心中也突然明白過來,今日這相國小姐的琴只怕是白彈了,畢竟王爺可是連敷衍都懶得敷衍呢。
華邵皇怔了一下後,哈哈大笑了起來,打趣道,“我兒武功卓絕,數十丈外的聲音都清晰可辨,何故因着一點風聲,竟就聽不清了?”
皇北天板着一張棺材臉,輕描淡寫道,“因爲兒臣是在敷衍您。”
“噗——”鳳凰沒忍住,將嘴裡剛喝下的一口甜湯給噴了出來。皇北天這話說的也太大膽了吧?!
皇北天卻是面色平靜的好似剛剛什麼也沒說一般,只徑自招手讓侍女上前來將桌上的一應吃食全部換成新的,若不是顧及着鳳凰會翻臉,他甚至可能會親自替鳳凰擦拭嘴邊的污漬,而不是隻簡單的將錦帕遞過去。
“你這臭小子還將不將孤放在眼裡?”華邵皇叱罵道,只是說歸那麼說,聲音中卻是滿含笑意,一聽便知並未真的動怒。
“自然。”皇北天應的肯定,語氣中的敷衍卻是一聽便知。
華邵皇看着皇北天那平靜無波的棺材臉,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隨即他視線忽地落於鳳凰身上,詭秘一笑,“戰王妃,你覺得相國小姐的琴彈的如何?”
皇北天面上的表情頓了一下。
鳳凰卻是一臉的淡然的不卑不亢道,“回父皇的話,相國小姐琴藝高超,的確是不負盛名。”
“不負盛名啊!”華邵皇意味深長的重複了一遍,又道,“既如此,不知……”
“父皇!”卻還未說完便被皇北天給無禮的強行打斷,隨後皇北天又淡淡的補充了一句,“您說這麼多想是口渴了吧?來人,給陛下上茶!”
他說話的時候和華邵皇視線交接,前者一臉的冰霜幾能刮下冰渣來,後者雖被強行打斷卻仍一臉悠悠哉的笑意,一時間有無數火花於兩人視線碰撞中迸射。
“行了,凰兒如今還有懷着身子呢,你何至於開這種玩笑去給她添堵!”久未開口的皇后接過一旁侍女遞上來的清茶放在了華邵皇面前。
華邵皇笑了一下,表情很是無辜,“孤又沒打算說什麼,不過是想着戰王妃如今懷了身子,需多多舒緩心情,問她可要再聽一曲罷了。”
鳳凰嘴角抽了抽,總算知道私底下在她面前喜歡裝無辜的皇北天是遺傳誰了。
衆人說話間,相國小姐已彈完了琴,提着裙襬款款下了戲臺,緩步朝這邊走來。她面上雖很是平靜,一雙水般盪漾的眼眸卻一直期待而又忐忑的望向皇北天。
那般含情脈脈至我見猶憐的模樣讓在場好幾個年輕皇子都有些酥了,直恨不能代替皇北天上前去將那個大美人好好撫慰一般。
至於皇北天,他的眼神一直卻是冷漠而淡然的,哪怕偶爾間與那相國小姐視線相接,他表現的也只好似瞧見了一團空氣般,只有在望向鳳凰的時候,他的視線才微微的軟化了下來。
信心百倍討得了機會上臺的相國小姐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眶。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可憐呦。”七公主搖頭晃腦的嘆息道,只是明顯皇北天之前的恫嚇還是十分有效果的,她嘆息的聲音非常小,小到幾乎是含在嘴皮子裡的。
皇后瞧了一眼那相國小姐,又瞧了皇北天這邊一眼,笑道,“時辰差不多了,派人去燃香橋吧。”
衆人聞言這才轉移了視線。
皇北天傾身過來再次當起瞭解說員,“宮中有舊例,每年七夕的時候,宮中所有人都要來這望月池上搭香橋。所謂香橋,就是用各種粗長的裹頭香,也就是以紙包着的線香搭成的長約四五米,寬約半米的橋樑,裝上欄杆,於欄杆上紮上五色線製成的花裝飾。入夜,人們祭祀雙星,乞求福祥,然後將香橋焚化,象徵着雙星已走過香橋,歡喜地相會。”
鳳凰循着衆人的視線望去,果然於那望月池上瞧見一座拱橋模樣的香橋,當時過來的時候只晃眼一瞧,以爲是真橋,如今方纔原來是假的。
有侍女舉着火把從池子兩邊過去,待行至那香橋兩端,屈膝跪坐於地,然後同時點燃那香橋兩端,一時間火光耀耀一如火樹銀花,直令人有種心迷神醉的感覺。
笙簫聲又起,場面的氣氛益發熱烈了起來。
“聽聞王妃才藝雙絕,趁此良辰佳景,不知我等可否有幸一觀?”鳳凰正頗有興致的看着那燃燒的香橋,忽聽身側有柔柔的嗓音響起。
鳳凰蹙眉偏頭,便見剛剛下臺的那相國小姐正福身站在自己的案前,而在她的身後,坐在原位的七公主正縮頭縮腦的小心翼翼瞅着這邊,瞧那模樣又是好奇,又是害怕受無妄之災的。
鳳凰臉上的笑容淡了淡。
皇北天於一側看着鳳凰突然冷下來的臉色,又是惱火又是擔心,沉下臉來朝那相國小姐呵斥道,“你以爲本王的王妃是那街邊的賣唱女麼?你想聽便聽?”
“臣女不敢如此想,”相國小姐聞言臉白了白,但固執且不卑不亢道,“七夕又被稱之爲女兒節,女子們於這一日本就可以一起乞巧,互相切磋才藝的,臣女想向王妃討教一番想是也沒什麼不合規矩的,當然,王妃若是親口拒絕那便也就算了。”
皇北天臉色更黑,正要再說,卻被鳳凰淡淡打斷,“你要和本妃切磋才藝?”
相國小姐知道今日就算贏了只怕也不會得皇北天垂青了,但她心中就是不甘心,於是便恨恨想道,哪怕不能得皇北天青眼相待,也要讓衆人知道皇北天放棄才貌雙全的自己是一件多麼可笑的事情!
“還請王妃賜教!”這般想着,她便咬了咬牙道。
三人的對話很快便將在場所有的注意力都給吸引了過來。
“發生了什麼事?”皇后望着這邊,蹙眉問道。
不待皇北天和鳳凰開口,那相國小姐便福身搶先朝皇后婉然道,“回皇后,臣女素日裡一直有聽聞說王妃才藝雙絕,心中對此着實敬仰,因而想趁着這良辰美景向王妃討教一番。”
她說得好聽,但到底是個什麼心思,皇后和在場衆人如何聽不出來?
“王妃懷有身孕,不宜操勞,這事還是改日再說吧。”皇后明顯偏向鳳凰,聞言淡了臉上顏色慢慢道,說話間還不動聲色的瞥了那相國小姐一眼,眸光中隱隱含着警告。
相國小姐不想鳳凰不僅得皇北天這個做夫君的愛重,竟還得皇后這個做婆婆的愛護,只覺滿心滿眼的嫉妒幾乎要將她給撐爆了。
正在她暗自琢磨要再說些什麼才能將鳳凰給激將起來的時候,一直作壁上觀的鳳凰忽地不緊不慢的站起了身,微微一笑,“既然是相國小姐盛情相邀,那本妃就獻醜了。”
“凰兒,你無需……”皇北天拉着她的手,語帶擔憂道。
鳳凰不待他說話,便拂開他的手,淡淡一笑,打斷道,“你認識的我是那種別人打上門來卻還做那縮頭烏龜的人麼?”
說罷不等皇北天反應,便負手朝那戲臺上走去。
那裡早已被安置了一架上等的七絃琴。
鳳凰走過去於琴前坐下身,擡手隨意撥了兩下,試了一下音,隨後便擡眼朝那觀景臺上坐着的衆人看去,卻是衆生百態盡收眼底。
她忽地一笑,說不出是譏誚還是冷然,撥絃,啓脣:
紅塵多可笑,癡情最無聊,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卻已無所擾,只想換得半世逍遙。
醒時對人笑,夢中全忘掉,嘆天黑得太早。
來生難料,愛恨一筆勾銷,對酒當歌我只願開心到老。
風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飄搖。
天越高心越小,不問因果有多少,獨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瞭,一身驕傲。
歌在唱舞在跳,長夜漫漫不覺曉,將快樂尋找。
……
真若說起來,這首歌其實並不符合時下歌曲的韻律,但勝在簡單通俗,朗朗上口,聽起來有種格外灑脫之感。尤其坐在那裡的鳳凰一身寬袍廣袖的火紅宮裝,雲鬢微斜,神情散漫,更使得這首歌有種說不出瀟灑。
衆人望着臺上那神情散漫,姿態風流的女子,一時間竟有種目眩神迷的感覺。
一曲傾城,莫如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