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景慕帝話音剛落,一向表現的鎮定自若的嫣然乍然驚呼一聲。
倒無怪乎她如此反應,畢竟是如此爆炸性的醜聞,因而別說是她,就是連趴在橫樑上的鳳凰聞言身子也略趔趄了一下。
景慕帝卻並不理睬她的咋咋呼呼,他在說完那句話後,眼神便落於前方的某個虛空處許久,那模樣就好似整個人突然在一瞬間墜入了某個噩夢一般的夢魘中,而他那張本就偏冷削的臉更是在這晃神中猙獰的完全扭曲了起來。
“那個賤人,朕對她千寵萬寵,直恨不能親自去將天上的月亮摘下來,只爲哄她一笑,可她卻給朕戴了這麼大一頂綠帽子!每每想起,真是千刀萬剮也不足以消朕的心頭之恨!可最爲可恨的是,她竟寧願一死也要保全那個姦夫!”
“只是她真的以爲她一死就可以一了百了了麼?哈哈,真是可笑至極!她難道就不曾想過她還有個女兒留存在這個世上?!枉她平日裡一副良善模樣,竟爲了保全一個連面都不敢露的男人,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冷漠如斯!”
“哈哈,可笑,真是太可笑了!哈哈,她要死是不是?她以爲她死了朕就沒辦法了是不是?她以爲自己的女兒頂多不過如她一般一死而已是不是?朕偏就不如她的意!朕要她在天上看着,看着朕是如何將萬千寵愛都聚於她女兒一身,看着她的女兒是如何在朕的股掌上一點點成長爲千人唾萬人罵的蕩婦!”
“曾經名動天下一時的嵐景的女兒竟是個草包蕩婦,每每想到這一點,朕真是睡覺都能笑醒,哈哈哈哈……”
他越說越激動,說到後來一句一句仿若直接從胸腔中咆哮而出,一張臉漲的通紅,遠遠落於虛空的眼眸更是直接變得赤紅一片,眸光中滿滿都是神經質般的癲狂,而那噴薄而出笑聲更是充斥着一種歇斯里地的瘋狂。
嫣然從未見過這般失態的景慕帝,向來不動如山的她此時也被駭得下意識便猛地往後退了兩步。
而伏於橫樑上的鳳凰卻顯得十分平靜。的確,一開始知道真相的時候鳳凰還有些震驚,可如今看着那瘋狂大笑的景慕帝,她不僅不覺得害怕,反倒覺得他瘋癲的十分可憐。
強迫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本就難免會發生悲劇,尤其這個女人還心有所屬,可他竟然還奢望得到這個女人的感情,那妥妥更是悲劇中的悲劇。
“哈——咳——咳——咳咳——”
突然,笑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到底是年紀大了,景慕帝在癲狂大笑了幾聲後,猛地便劇烈的咳嗽了起來,直咳得滿臉青紫,宛若隨時就要斷氣一般。
被駭住的嫣然這才驚醒過來,猛地撲上前去,急赤白臉道,“父皇,您這是怎麼了?您沒事吧?父皇?”
鳳凰於橫樑上居高臨下的看着狀似心急如焚的嫣然,忽而無聲的冷冷笑了一下。這嫣然是真傻還是假傻?這種情況下不趕緊幫着順氣喊太醫,竟還攥着景慕帝的胳膊問些不痛不癢的問題,是要眼睜睜的看着景慕帝死麼?
只是就算嫣然真的想景慕帝死,景慕帝也不可能就這麼輕易掛掉。
景慕帝咳嗽的動靜實在太大,驚動了外頭執勤的太監,那些太監想來早就聽見景慕帝的狂笑聲,但卻一直按捺着不敢進來,如今聽見這咳嗽,他們如何還能忍得住?畢竟景慕帝若真有個三長兩短,這執勤的太監到時候只怕一個也跑不了。
“哐啷”一聲巨響,有三個太監撞門衝了進來,待看見裡面的情形,頓時便白了臉。一個太監趕忙上前幫着景慕帝順氣,一個太監則手忙腳亂的去桌上倒冷茶,最後一個太監見勢不好扭頭就朝外衝,丟下一句,“我去叫太醫!”
而在這三個太監先後撞進門的一剎那,嫣然已一副憂心如焚的伸手去幫景慕帝順氣,邊還帶着哭音急聲道,“父皇,您別急,您快緩口氣。”
只是她到底養尊處優慣了,並不習慣伺候人,雖幫景慕帝撫了幾下卻絲毫沒用。倒是那進來的太監十分老練,不過三兩下便幫着景慕帝順下了這口差點沒將他嗆死的岔氣,跟着另一個太監小心翼翼的上前扶他飲了半杯茶,景慕帝這才終於緩過神來。
景慕帝剛一緩過神,眸光便若利箭一般直直朝嫣然射了過去,顯然剛剛雖咳得驚天動地,神智卻十分的清醒。
嫣然直直迎視着景慕帝審視一般的眸光,面上除了帶了明顯的憂色,並無其他異樣。
景慕帝打量她半晌,這才緩了顏色,看那模樣應當是解除了心中的懷疑。
“出去吧,朕沒事,不過是突然嗆了一下而已,讓太醫也不用過來了,”他揮了揮手,略顯疲倦的朝那兩個太監吩咐道。
兩個太監並未多言,應了聲喏,便直接低眉垂眼的退了出去。
嫣然卻一臉憂心忡忡的看着景慕帝道,“父皇,您真的沒事麼?還是喚太醫來瞧瞧吧,萬一要真落下什麼病根就不好了。”
“無妨,不過是不小心嗆了一下,哪裡就會有什麼病根不病根的。”景慕有氣無力的淡淡道,“朕雖貴爲天子,但當年也是橫刀立馬,血戰沙場的猛將一名,哪裡會那麼嬌氣。”
“父皇您畢竟身系天下蒼生,仔細些總是不會錯的。”嫣然聞言仍不死心的繼續勸道。
景慕帝卻是擺了擺手,顯然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懨懨道,“朕今日將這些個陳年往事告訴你,只是爲了提醒你趕緊斷了對皇北天的念頭。”
“父皇?”嫣然聞言面上頓時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來。就鳳凰來看,這表情可說是她今晚露出的所有表情中最爲真實的一個表情了。
仿若剛剛的那一場劇烈咳嗽帶走了景慕帝臉上的所有情緒一般,他聞聲看着嫣然,神色寡淡,聲音亦是冷漠,“朕知道你一直鍾情於皇北天,但他不是你能宵想的。”
這樣蒼白的一句話顯然無法讓嫣然接受。她今晚自進入這個寢宮後第一次頂撞景慕帝道,“爲什麼不能宵想?是兒臣哪裡比鳳凰差麼?還是兒臣對於駙馬的心不若鳳凰真?”她說着略頓了一下,幾乎是懇求一般道,“父皇既然不喜鳳凰,何不順水推舟將駙馬賞給兒臣,如此不也可大大落了鳳凰的面子?”
“癡心妄想!”景慕帝對於嫣然的懇求卻是回了這樣冷冰冰的四個字。
嫣然還待再求,景慕帝卻已冷聲一把打斷她,“你真當那皇北天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哥,隨了朕想賞給誰就賞給誰?”
“不就是兩國聯姻麼?”嫣然略有不滿的蹙眉反駁道,“既然鳳凰可以聯姻,兒臣自然也可以。”
他的反駁讓景慕帝臉上沉了下來,幾乎是厲聲道,“朕還道你是個聰明的,沒想到卻被個男人給弄的五迷三道,事情哪有你想的那般簡單!”
嫣然雖懼於景慕帝的臉色,但她傾情於皇北天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如何能三言兩語的說放下就放下。她再一次的跪倒在景慕帝腳前,抱着景慕帝的腳含淚哀聲祈求道,“父皇,兒臣從小到大都沒求過您什麼,如今只這一個願望,求您成全兒臣好不好?”
景慕帝臉上微軟了一下,但那也只不過極爲短暫的一瞬,隨後他便恢復成冷硬如鐵的模樣,漠然拒絕道,“此事你無須再多想,朕今日就明確告訴你,你決計不會有這個機會的。”
嫣然跪伏在地的身子劇烈一顫,悽聲道,“父皇!”
景慕帝垂眼看着猶不死心的嫣然,終於卸下最後一絲慈父的形象,不耐煩的壓着嗓音道,“你可知當初……”
他刻意壓着嗓音明顯是不想這句話再傳入第三個人的耳朵。
而嫣然聞言則是驀然擡起臉來,那臉上的表情極爲複雜,似震驚,又似不敢置信,更似絕望。
景慕帝卻已一臉倦容的朝她擺手道,“退殿吧,朕累了。”
嫣然被景慕帝剛剛說的話給震住,聞聲愣愣的從地上站起身,竟也不行禮便直接扭身朝門口走去。鳳凰清楚的看見她的臉在轉過身來的一剎那因氣憤而微微扭曲了一下。
景慕帝倒也沒計較她的失禮,他今晚實在是身心俱倦,待嫣然一離開,他便喚了太監進來伺候,跟着便上牀睡覺了。
鳳凰等了一炷香的時間,確認景慕帝已經睡死,這才從橫樑上悄無聲息的翻身下來,然後從進來的那個窗子離開。
因來時探了一次路,因而出宮要比進宮順利的多。
待鳳凰悄無聲息的躍出城牆,跟着她來的那幾個影衛第一時間便於黑暗中冒了出來。
“閣主,您沒事吧?”影衛看着鳳凰明顯不對勁的臉色憂心問道。
鳳凰此時完全不想說話,因而只擺了擺手。
影衛見狀這纔不再多問。
順利回到三公主府後,皇北天仍沒回來,因而並無任何人發現鳳凰曾失蹤了一段時間。打發了守門的青玉,鳳凰胡亂梳洗了一下便上了牀,卻是怎麼也睡不着。
腦海中反反覆覆都是景慕帝壓低聲音說出的那一番話,而那一番話就好似變成了磨石一般,一點一點磨掉了她最後的好脾氣和耐心,讓她的內心深處濃烈的殺意再無處遁形。這是她前後兩世第一次如此想要殺一個人,哪怕這個人是她名義上的父親。
只是鳳凰再想殺他,卻也沒有被憤怒和仇恨給徹底衝昏頭腦。她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即便她如今手中握有一個勢力驚人的地下王國,但若真正對上一個國家的王者,她還是絲毫沒有勝算的。
即便真有勝算,她也捨不得拿整個驀然閣去拼命,因而她如今迫切的需要有人來與她合作。
而這個人自然非皇北天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