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白晝長的緊,都到了酉時,高空之上,一輪驕陽兀自明晃晃掛着,絲毫不見半點的陰涼。
丁大虎舉臂抹了抹臉上不住往下淌的熱汗,邊暗自罵了句娘,邊一甩手上的小皮鞭,驅使拉車的驢子再跑快些,以便將泔水送完後,可以早點回家納涼。
只是他的美好盤算很快便被打破。
“站住!”就在毛驢撒開了歡跑的喜樂的時候,一道十分降溫的冰冷嗓音突然喝止了他。
丁大虎瞧見前方手執長矛殺氣騰騰的侍衛,不由被唬得一驚,所幸他反應很快的拉住了繮繩。
“幹什麼的?”那喝止他的侍衛眸光冷冷的瞅着他,“不知道鎮子現在被封鎖了,不準隨便進出麼?”
丁大虎連忙從驢車上跳下來,點頭哈腰的賠笑道,“軍爺,小的是送泔水的。小的知道現在鎮子封鎖,只是您看這天這麼熱,泔水沒法子久放的,要不然就十里飄臭了,這不,小的正要趕緊送到附近的莊子上去呢。”
侍衛聞言有些遲疑的朝某個騎馬的黑衣男子看去,“大人,您看這?”
那黑衣男子淡淡往這邊瞟了一眼,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丁大虎,直將丁大虎看得兩股戰戰,臉色煞白,這纔開口吩咐道,“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問題,沒問題放行。”
丁大虎擦了擦新冒出來的冷汗,退到一邊,心中暗道,這位大人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看人的時候簡直像是用刀片在割肉一般,瞧着怪嚇人的。
丁大虎瞧不出,坐在某間酒樓二樓的天七卻是一眼便瞧了出來,“金邊墨蘭,是戰王親衛!”
李泰淡淡應了一聲,“到底是被稱爲戰神的男人,這反應夠快的,居然這麼迅速的就追到了這邊。”
“怎麼辦,小王爺,要不我們先行離開這裡吧?”天七聽他肯定,面上露出了一抹憂愁,低聲勸道,“戰王的這支親衛不容小覷,聽說裡面個頂個都是絕世高手,我們實在不宜與他們正面相接。”
天七雖如此勸,但也知道勸也白勸,那個戰王妃還沒找到呢,小王爺怎麼肯現在就離開?
豈料他說完後,李泰卻是十分乾脆的微一頷首,“好。”
“唉?”天七驚訝了。
李泰彎脣微微笑了一下,“要找到的人都已經走了,我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等着被人抓麼?”
“什麼已經走了?”天七有些莫名其妙道,隨後立刻反應過來,卻是更加不解,一迭聲問道,“您是說那個戰王妃已經離開了?什麼時候?怎麼辦到的?”
李泰不語,他的視線始終落在外頭的某處,看着看着,忽地就無奈的搖起了頭,自言自語道,“這種事情怕也只有她能做出來了,怪道連皇北天的親衛都沒發現。”
他的聲音很輕,天七隻隱隱聽到一些隻言片語,他有些疑惑的順着自家小王爺的視線朝窗外望去,正看見一輛泔水車慢慢悠悠的穿過那羣侍衛朝前駛去,突地就是靈光一閃,隨後不敢置信的震驚道,“您是說她們……她們……這不可能!”
李泰嘴角一翹,慢慢站起身,“可不可能我們跟出去瞧瞧不就知道了麼。”
小鎮外幾裡遠處。
“嘔——嘔——嘔!!!!”官道上,驢車旁,四個滿頭滿臉掛着殘羹剩飯,看不清面容的人正蹲在路旁狂嘔不止。
“不行了,我連膽汁都要吐出來了,”其中一人擺着手虛弱道,聽那聲音不是莫紫萱又是誰?
她旁邊一人也嘔吐的十分痛苦,直待好半晌,這纔有些費力的直起身,慢吞吞地擡腳朝某個方向走去,有氣無力道,“之前聽那賣油脆的老爺子提到過前面應該有條小溪,我們先過去洗洗吧。”卻是鳳凰。
其餘三人一聽說有小溪,眼中頓時放出了光芒,莫紫萱三兩步追上去,後又有些遲疑的比着身後的驢車道,“那這收泔水的小哥怎麼辦?”
鳳凰現在十分的難受,若是上一世,別說在泔水車裡待一會,就是在糞坑裡待上一天她也不是做不到,可這一世她這身子本就嬌生慣養,皇北天又十分放縱的嬌養她,兼之她還懷了身孕,因而比之莫紫萱她們,她只會更加的難受痛苦。
剛剛那一句話已然耗費了她泰半的力氣,如今再張嘴,嘴脣都是哆嗦的,但她還是勉強道,“他一時半會不會醒的,我們等下還要回來收拾一下。”
莫紫萱聞言這纔不再多問。
四人很快便到了鳳凰所說的那條小溪,比之前幾日莫紫萱抓魚的那條小溪,眼前的這條明顯要小得多,也淺的多,不過眼下誰也顧不得去挑剔,能有乾淨的水沐浴一番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因爲溪水是從上往下流的,只能一個個輪流下去洗。幾人知道鳳凰身體特殊,便讓她先下去洗了,鳳凰也不推辭,脫了衣服便下了小溪。莫紫萱和小鈴鐺一人一邊把風,青玉就着下游尚且乾淨的溪水洗了手,將包袱打開,先將最外面一層髒兮兮的表皮扔掉,裡面是一個油紙包,又將那油紙包撕開,這才露出最裡面乾淨的包袱來。青玉取了一套乾淨的衣裳和一塊簡易的皁角給鳳凰送了過去。
鳳凰知道她們三人也難受的厲害,並沒有怎麼磨蹭,迅速洗刷了一番便從水裡出來,換下了莫紫萱,然後小鈴鐺,最後青玉。
“呼~總算是活過來了!”莫紫萱甩着溼噠噠的頭髮,長舒了一口氣,“之前我差點以爲我會直接被薰死!”
“比到被薰死,奴婢更怕被發現,”小鈴鐺一臉後怕表情道,“之前那些侍衛檢查驢車的時候,奴婢嚇得心臟都要停止跳動了。”
青玉是幾人中狀況最好的,她聞言嘻嘻笑了一聲,“怕什麼,我家小姐既然說沒事,那肯定就不會有什麼事的。哈哈,他們估計做夢也想不到我們會直接潛在那臭不可聞的泔水裡面。”
莫紫萱嘴角抽了抽,“要不是親生體驗了一把,我也不會想到我有一天會躲進泔水裡面。”她說着伸手挽住鳳凰的胳膊,“鳳凰,你沒事吧,我瞧你臉色不太好。”
鳳凰勉強笑了一下,“還有些沒緩過勁來,可能是懷孕的緣故,對那味道反應大的厲害。”
莫紫萱有些擔憂的看了她一眼,隨後道,“那你在這邊等我們吧,我們三個過去將那驢車打理一番就行了。”
鳳凰也沒推辭,點了點頭,在她們三個要過去時又吩咐了一句,“之前我將迷藥彈在那收泔水的小哥肩膀上,你過去的時候不要忘記將那粉末拍乾淨,免得被人瞧出了端倪。”
莫紫萱點了點頭,領着小鈴鐺和青玉過去,將驢車四周被她們踩出的腳印以及其他留下的一些痕跡全部處理乾淨,又按着鳳凰的話將藥粉拍掉,將那收泔水的小哥擺成靠着桶壁小憩的姿勢,最後再仔細檢查了一番,待確認沒有不妥了之後,這才返回鳳凰那邊。
“走吧。”終於緩過一口氣來的鳳凰在她們過來後慢慢站起身,瞧了一下四周,領着三人朝一條小徑走去。
只要翻過這座山,她們便能到達天水了。
“怎麼樣?我沒說錯吧!”一直偷偷跟在鳳凰她們後頭,但保持了很遠一段距離的李泰開口對天七道,他說話的時候嘴角有抹得意的笑容,那模樣就好似躲在泔水車裡這麼特別另類的法子是他想出來的一般。
天七呆呆看着遠處的那輛泔水車,雖並未靠近,卻好似已經聞到了那臭不可聞的味道,嘴角一陣不可自控的抽搐,“她們到底還是不是女人啊?!”若是幾個大男人躲在泔水裡也就罷了,可她們是女人啊,女人怎麼能躲在那麼臭的泔水裡!她們還有沒有一點身爲女人的自覺啊!
李泰因着他的話耳朵卻是不自覺的泛上了一層薄紅,剛剛鳳凰她們在小溪裡沐浴,他和天七雖然很有風度的秉持着非禮勿視轉身了,但嘩啦的水聲和若有若無的說話聲卻還是在他心頭染上了一片綺麗色彩。
天七沒發現他的異樣,還在那裡叨叨咕咕,“還有她們的臉是怎麼回事!不都說女人十分在乎自己的容貌麼?她們怎麼能易容成那麼醜陋的模樣!”以着她們如今的模樣,只怕戰王府的一個掃地婆子都要比她們好看十分也不止吧?
李泰咳了一聲,壓下心頭那亂七八糟的念頭,淡淡道,“行了,別嘀咕了,願賭服輸,你趕緊回華邵帝京吧。”
天七的嘀咕聲頓時停住。
李泰見他不吱聲,偏頭斜睨他,“君子一言?”
天七面上一陣痙攣,半晌這才咬牙切齒道,“駟馬難追!”
李泰滿意的笑了,隨後爲免天七炸毛,他又開口保證道,“我只偷偷跟着,不會做什麼的,你只管放心去吧。”
天七不相信的看了他一眼,但此時就算不相信也沒有任何法子了,只能不甘不願地拱了拱手,然後一閃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李泰見他應諾離開,開心的笑了一下,負手溜溜達達的沿着鳳凰她們剛剛離開的方向跟上。
如今逃出生天的鳳凰和終於重新跟蹤上鳳凰的李泰心情都很是不錯,而午夜時分終於趕到小鎮的皇北天周身卻始終縈繞着一股恐怖的低氣壓。
“不是說人就在小鎮上麼?怎麼會尋不到?”風塵僕僕追趕而來的皇北天甚至還未來得及下馬,便已將人召來仔細詢問了一遍,卻並未問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不由壓着怒火沉聲問道。
奉命追查的影衛不敢吱聲。
到底是自己的得力下屬,也不能一個不滿就直接將人宰了,皇北天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平和問道,“確定沒有人離開過小鎮麼?一個人也沒有?”
影衛搖了搖頭,想說沒有,可在皇北天冷厲的眸光逼視下,他忽地想起什麼,又有些結巴道,“只,只有一個收泔水的出去過。”
“收泔水的?”皇北天眉頭倏然蹙起,凝聲問道,“有仔細查過麼?”
影衛點頭,恭敬回道,“查過,上上下下屬下都讓人仔細查過了。”
皇北天聞言臉上的表情卻並沒有和緩下去,而是突兀開口問道,“上上下下?那裡面呢?”
“裡面?”影衛一呆,吶吶道,“裡面是泔水啊,怎麼藏人?”
皇北天聽他這話就知道他沒有查,不由勃然大怒的一腳將他踹出去老遠,聲色俱厲喝罵道,“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