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那黑衣人退開的瞬間,一直被李慕握在手中的茶盞倏然碎裂,尖銳的碎瓷,飄香的茶水混合着殷紅的血液潺潺而下,可他卻好似渾然不知一般。
“皇,北,天!”良久,他才一字一字吐出這三個字,卻是字字錐心,好似要生啖對方血肉一般。
燭火靜靜搖曳,於他臉上落下大半暗影,這一刻他臉上全然沒有了以往的風流倜儻,而是仿若地獄中嗜血的惡魔一般,有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森涼。
此時若是李泰在這裡,就是李慕強制命令,他也是絕對不會離開的,無它,只因李慕身上的惡意實在太讓人恐懼了。可李泰不在這裡,因而便註定了無人能阻止那一場即將到來的腥風血雨。
夜悄無聲息的走過,新的一天如約而來。
皇北天拉門出去的時候,一道似笑非笑的聲音倏然於一側響起,“怎麼?王爺又要去遛馬了?”
他猛地偏頭,便見柳飄正坐在院子一側大樹下的石桌旁,瞧那模樣也不知在那裡坐了多久。
皇北天不自在的乾咳了一聲,“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
“想到王爺昨兒個才被人刺殺,今天卻又要獨身一人去遛馬,我這爲人屬下的如何能睡得着?”柳飄拿着手中的茶盞,淺抿了一口,不緊不慢道。
皇北天面上僵硬了一下,隨後若無其事道,“我沒有說去遛馬啊,我就……隨便走走。”說罷又補充道,“再說了,昨晚那刺客連刀子都沒能抽出來,這樣花拳繡腿的刺客又有何懼?”
“可這也說明有人想對你不利,”柳飄面色有些嚴肅道,“王爺莫不是以爲對方會次次派這些花拳繡腿的刺客來?”
皇北天沉默。
“王爺知道是何人想對你不利麼?”柳飄見他不說話又問。
皇北天見沒法出去,乾脆走過去於他旁邊的石凳上坐下,“你又何必明知故問,我就不信你一點也猜不到。”
柳飄臉色冷了冷,涼颼颼道,“我猜到又如何,這沒憑沒據的,說出來也不過是信口雌黃罷了。”
皇北天伸手過去拿過茶壺,直接牛飲了一口,潤了潤喉,這才道,“聽你這口氣莫不是在怪我放走那個女刺客?”
“飄豈敢怪王爺,”柳飄卻是冷笑一聲,“王爺自個都不在意自個的安危了,我一個幕僚,皇上不急太監急的,又有個什麼意思?”
皇北天有些無奈的瞧她一眼,“這大早上的,你一定要這麼夾槍帶棒的跟我說話麼?你若不滿直接說便是。”
柳飄冷哼一聲,“我不滿有什麼用,你人都放了。”
皇北天放下茶壺,嘆息了一聲,“要不然還能怎麼辦?嚴刑逼供讓她招出幕後主使麼?是誰你我心中又不是不清楚,就算招出來又如何,難不成還能真的帶兵去圍剿了他們不成?”
柳飄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這才緩了臉上顏色,“王爺如此顧念舊情,可對方未必會感激你,如今他連刺客都派出來,天知道下次會對您做出什麼事情來。”
“這事本就是我對不起他。我和他之間的情誼雖不及你我,但總歸是相交一場,若非必要,我真的不想再對動手。”皇北天有些喟嘆道。
柳飄對他的話去不甚認同,“雖說我們當初因同盟相交一場,但總的說起來也無非是因爲利益二字,根本說不上誰對不起誰。而且你以後若想君臨天下,也總歸是要和他對上的,如今不過是將這件事提前了一些罷了。”
皇北天往身後的牆壁上靠去,仰頭望着被枝蔓遮擋的天際,嘆道,“這些我當然知道,只是我就算真要稱霸天下,那也是光明正大的和他決鬥,而不是這般趁人之危。”當初若不是他父皇將這次死死瞞住了他,他是決計不會同意的。
柳飄當初對這事也並不清楚,而且他認識皇北天多年,知道他是怎樣驕傲的一個人,自然明白他對此事的不滿,“此事如今已成定居,再無回天之力,你還是要早做打算。南豐如今畢竟已臣服到華邵國下,倘若真要起了什麼幺蛾子,那可不僅僅是南豐一國的事情了,還勢必會牽連到其他臣服於華邵的小國。”
皇北天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你說的我都知道,我雖覺對不起他,但這事既已如此,我也不可能再讓它起什麼波瀾的,你且放心吧。”
柳飄聞言這才滿意的點頭,隨後他又想起什麼,開口問道,“王爺昨日放過那個女刺客當真只是因爲‘他’的緣故麼?”
皇北天面上一頓,沒有說話。
只是這沉默何嘗不是一種答案?
柳飄想了想,狀似漫不經心道,“王爺昨夜爲何要毀那個女子的容,雖說是縮骨功,但據說那女子真的和王妃一模一樣。”
皇北天聞言撩起眼皮瞧了他一眼,隨後移開,淡淡道,“的確一般無二,但就算如此,贗品就是贗品,又怎比的上本尊光彩的千分之一?”
柳飄面上露出一抹嘲色,“那又有何區別?至少那個女子絕對不會比王妃更加的難搞定。我相信只要你拿出對王妃的心意的十分之一,即便那是個女刺客,也終究會拜倒在你膝下的,這不是更好麼?”昨晚他就在想這件事了,一個女刺客雖然危險,但至少皇北天不會爲她昏了頭腦,只要不昏了頭腦,刺客又何妨?
皇北天對這個提議卻是無動於衷,“我要的不是一個傀儡。”
“傀儡至少聽話。”柳飄立即道。
皇北天沉默,就在柳飄以爲他終於被自己說動的時候,便又聽他幽幽開口道,“飄,你沒有愛過一個人,所以你不懂。也許愛情的最初有皮相的原因在裡面,但最終愛入骨髓卻絕對不僅僅因爲皮相。而且我當初愛上她,本也不是因爲她的皮相。”
柳飄怔然。
皇北天卻已然不欲再說,他站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你去哪兒?”柳飄蹙眉問道。
皇北天頭也不回道,“出去走走。”
柳飄見他並沒有讓人準備馬匹,便也就隨他去了。
驀然閣。
“東西都準備好了?”香兒看着不停往馬車裝東西的幾個小傢伙,有些着急開口詢問道。
其中一個小傢伙有些好笑的扭頭回道,“香兒姐姐您這都是第七次問了!您去一旁歇着吧,若是裝好了,我們會去通知您的。”
香兒聞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隨後卻又搖頭,“我還是瞧着你們吧,免得有什麼東西漏掉了。”
小傢伙有些無語的看着那些全部打包好了的東西,心道,又不是有火眼金睛,這還能瞧見哪個是哪個不成?不過心中雖這樣想,卻也知道香兒只是急着去見閣主,因而並沒有多說什麼。
安暮見香兒一直像個眉頭蒼蠅一般亂轉,笑着出來招呼道,“香兒姐姐,你還沒用早膳呢,先過來將早膳用了吧。”
香兒頭也不回的擺手道,“我不餓。”
安暮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走過去挽住她的胳膊,“就算不餓也要吃點,你不吃飽了,回頭怎麼有力氣照顧閣主?”
香兒想想也是,便叮囑了那幾個小傢伙幾句,這才隨着安暮往裡頭走,嘴裡還唸叨道,“也不知道公主這幾日過的好不好,要不是公主特地吩咐,我昨兒個就過去了。”
因爲皇北天已經發現了鳳凰躲藏的地方,她們自然也無須再刻意不去見鳳凰,昨日閣裡就又重新往鳳凰那裡送東西了,當時香兒本來也要跟着過去的,但因爲鳳凰特地有事讓香兒去辦,這才延誤了一天。
“昨天閣裡的人回來不是已經說過了麼,閣主在莊子裡過的挺好的,香兒姐姐你就別擔心了,而且你馬上就要過去了,好不好,不就馬上能瞧見了?”安暮笑着道。
香兒想想也是,這才稍稍放下了心,“我今天過去可能就回來了,若是有什麼事情,你就讓人過來通知我一聲。不過閣裡最近也沒什麼大事,小夏也快回來了,屆時可以替你分擔一些。”
若是閣裡忙碌,香兒是絕對沒辦法離開的,畢竟不是人人都有她那過目不忘的本事的。雖說少了她,閣裡也能運轉,但難免要費事一些,因而鳳凰當初纔沒讓香兒跟着她過去伺候。
安暮聞言笑道,“放心吧,香兒姐姐,若是有事,就算你不說,我也會喊你回來的。”
香兒也被她說的笑了起來。
廳裡已經擺了早膳,閣裡的幾個驀然閣管事都是一道用早膳的,見香兒進來紛紛笑着打招呼。
“香兒姐姐,我替寶寶做了幾雙虎頭鞋,回頭你過去的時候給閣主帶過去吧?”一個最新升上來的管事笑着對香兒道。
“還有我的,還有我的,我替寶寶做了一件百家衣,這可是我一家家去討的呢。”另一個管事也急忙開口道,說着她十分得意的比了根手指頭,“一百家,一家沒多,一家沒少!”
說起這百家衣其實是民間的一個習俗,說是向一百個家庭討了布片,縫製成“百家衣”可剛出生的孩子穿上,謂能得百家之福,這樣的小孩少病少災,容易長大。畢竟這古時候的孩子是十分容易夭折的。
香兒聞言立刻笑了起來,“秋萍倒是個有心的,我倒沒想起來還要做百家衣的。”
那叫秋萍的管事笑嘻嘻道,“香兒姐姐以前出身公主府,對這些東西不熟悉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