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 胤帝悄然換“芯”幾乎可以算的上是神不知鬼不覺。玄夜即扮成胤帝的模樣,也順便接收了胤帝唐霄的人生。
不過他對於犬戎的態度可完全不同於真正的胤帝,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 犬戎國主仍記掛着蘇玉這一條, 已讓他大生好感。
於是第二日早朝玄夜便下旨, 全國範圍內尋找大炎長公主蘇玉, 並特典蘇玉承襲新朝嘉玉公主爵位, 仍舊迎回朝露宮,食邑千戶。
這旨意讓百官們有喜有憂,喜的是炎人自炎朝覆滅後其勢漸弱, 若是當年的大炎第一公主能夠復位,成爲新朝的公主, 那便說明皇上心中對炎族胤族並無太大偏袒, 是具有象徵意義的兩族和睦的進步。並且若找回公主, 犬戎一方再也無話可說,兩國和親, 大胤便能再添一名友鄰,邊關之危亦解,可謂一箭雙鵰。
憂的是,只怕公主早已在當年逃宮時殉難,皇帝雖有示好意, 若是蘇玉死了, 只怕炎人和犬戎仍舊不買賬, 那便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因此對於是否迎回前朝長公主蘇玉成爲大胤公主, 在朝堂之上還掀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波瀾。
不過這一切, 對於仍舊被關在莫名之地的蘇玉,自然是一無所知。
她現在最着急的是怎麼逃出去。
蘇玉這些時日仔細留心, 發現院中整理花木的人是來自山下,每旬初會上山來到他們這座獨院裡進行整理,而蘇玉必須搶在那些斷竹被清理掉之前逃掉。
前日刻意裝出一副挑三揀四的模樣,她的目的只有一個,便是那一地長長短短的竹節,爲了不引人注意,她還刻意挑剔了很久,終於那些人按照她的心意鋸下了兩根長短大小皆合適的粗竹。那兩根竹子混在一堆竹子中間並不顯眼,但是長度剛剛及至院牆的大半,正是她逃跑必須的工具之一。
守在門外的啞僕每隔兩個小時會換一班崗,第一波人會先回前院的耳房中喚醒替換之人,這中間她的門口是會有大約一炷香的無人看守的空隙,這也是她唯一可以趁機逃至竹林的時間。
但其中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那便是青兒!
青兒貼身緊迫盯人,每夜都是和她同一個房間,睡在她的腳底下。
有青兒在,她稍微有些異動便會被她發現。
可是時間不能再等了!
入夜後,房內的燭火還未熄,蘇玉坐在窗邊,雖然眼睛似在看一本雜記,但眼光卻不時瞟過窗外。
不一會兒,房門便吱呀一聲推開了,青兒端着一忠熱粥進來:“夫人,吃宵夜啦!”青兒身後,兩個灰影便於此時向外走去,正是已經到了時間,去前院換防的兩名啞僕。
便是此刻!
“將粥端過來吧!”蘇玉面上微笑着,心中卻着實緊張不已,手中的鎮紙越捏越緊。
“哎!”青兒應了一聲,隨後便快步走近將托盤放到了她的桌前,小女孩微一側頭,細白的脖頸就完全暴露在蘇玉的視線裡。
蘇玉揚起手,一咬牙便朝着她的後頸狠狠一擊。
青兒悶哼一聲,還沒來得及尖叫,便已瞬間軟倒。
蘇玉一把接住她的身子,她顫着手探了下青兒的鼻息,見其還有呼吸,確實只是暈了,心中這才安定少許,默唸了一聲對不起後,她便匆匆出了屋子,輕手輕腳掩上了房門,隨後一路狂奔來到了後院。
不知那些啞僕是否已然換班完成,也不知他們需要多久的時間纔會發現她不在房裡,現在的蘇玉,必須爭分奪秒。
風吹影動,院中的竹子全都在沙沙作響。
明明如此蔭涼的夜晚,她卻渾身汗如雨下。
不過蘇玉的手腳十分麻利,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她便從那一地亂竹中準確的找到自己需要的那兩根,並用早已準備好的碎布將那兩根竹子緊緊纏到了腳上。
這“縛柴腳”的法子是蘇玉偶然間在一個街頭雜耍班子裡看到的,當初只是看熱鬧,如今卻指望這辦法救命了。
最後一步最爲艱難,她一抹頭上的汗,雙手緊緊抱住身前一顆竹子,兩條腿因爲接了兩根竹篙子反倒是無法站立,她只能用手部的力量先將整個身體給支撐起來,隨後一點點身體慢慢從平躺變爲和地面有了一個角度,緊接着那角度越來越大,蘇玉咬着牙,便像上次下到山崖下救衛星樓那般,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將自己慢慢撐高。
直到最後一步晃晃悠悠的扶着竹竿踩着竹蹺完全站起身,蘇玉覺得自己突然一下長高了,此刻她離地面約有兩米左右,稍微一晃便有可能直挺挺的摔倒。
雖然是第一次踩這種“高蹺”但女人憑藉一腔求生意志和頑強的毅力,硬是將這門技法超水平發揮出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一步一步平穩的踩着竹筒來到院牆之下,之前自己望塵莫及的高牆,此刻那牆體最上方的邊緣便在手下,稍微一撐整個身子便坐在了牆頭之上,蘇玉心中一喜,坐在牆頭上拆了腳上的長竹,又用自己揉的一根碎布條拴住了牆頭一處石雕獸首,藉着這根碎布條,她很快便下到了地面。
腳踩到院外泥土的一剎那,心中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竟這般輕鬆容易的就逃出來了嗎?
院牆之外滿是雜草,四下全是黑森森的樹林子。
蘇玉出到牆外才發現,他們這個院子竟是此山唯一能看見的建築物,再遠便是延綿一片的山頭,大晚上的,根本分不清哪裡有路。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她四下打量,除了進入那片樹林,似乎沒有別的路可走。
正在猶豫到底是暫時找個附近之處躲藏起來,還是進入林中,蘇玉便聽到那院牆內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呼聲,似乎是他們已經發現她逃跑了。
她再無暇顧及其他,頭一扭便向那一片黑林狂奔而去。
兩旁的灌木和葉子在她身側沙沙而過,剛開始還有力氣跑,到後來便是連跑帶爬,身後漸漸傳來人聲和狗叫之聲,蘇玉聞聽,只能更加咬牙疾行。最後在一個山坳處突然覺得腳下一軟,她便整個人一腳踩空從山坡上摔了下去,眼見腦袋就要撞上一塊大石,但便在此刻她只覺腰間一緊,竟是給一根鞭子纏住了,隨後身子下落勢頭一緩,她便輕輕的落在地上,只滾了三圈而已。
“樹林裡晚上有狼,有野豬,還有蛇,公主真的不怕麼?”腦後突然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不用回頭,她也聽出了那人到底是誰,對於這個聲音,她太熟悉了!
“偷偷摸摸綁架我,卻又不敢露面的人,呵呵,我早該想到,會用這麼下做手段的男人,除了狄將軍,還會有誰?”她恨恨的咬牙,費力的從地上緩緩坐了起來。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她一扭頭,眼芒如刀,惡狠狠的看向了不遠處的男人。
剛纔一路狂奔,竟不知這人是何時跟在自己身後,不過狄青一向身手最好,當年做她貼身護衛時也曾這般來無影去無蹤,她還曾和他開過玩笑,給他起了個外號叫“無影”,如今想想,多麼諷刺的曾經!
今日之狄青,已不再是昔日那個衷心耿耿任她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護衛首領。
撥開他所有僞裝的表象,原來這纔是他真正的模樣!
男人一身黑衣勁裝,站在樹影之下,彷彿整個人都和那暗黑的夜融爲了一體。然而他一雙眼睛時刻閃動着微光,他只是那樣靜靜站着,渾身上下便透出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威壓。
狄青從山坳上一躍而下,走到她身旁朝她伸出一隻手:“公主,先起來再說!”
蘇玉冷笑一聲,只瞥了他那隻手一眼便轉過頭,自己撐着背後的一顆大樹站起了身,她刻意離得他遠遠的,既然被他跟到這裡,蘇玉便明白自己剛纔那一番拙劣的逃跑全都落入了這個男人的眼中。
“你囚我,無非是因爲你心中對我有情,但如今我容貌已毀,狄將軍乃是當朝新貴,身邊多的是良玉淑女,何必對我這醜八怪念念不忘!”蘇玉不想和他多做糾纏,索性開口便直接道出了狄青的目的。
“我是不會喜歡你的,現在擺在你面前有三條路,一條,要麼殺了我,一條,要麼將我交給朝廷,你去邀功請賞!還有一條,就是放了我!”說到最後一句,蘇玉的神情中帶了一絲乞求之色。
她眼中波光粼粼,有脆弱,有求懇,還有一絲暗藏在眼底的恨意。
狄青靜靜的和她對視着,半晌忽而輕聲道:“如果我說,都不呢!”
“我的臉已毀,你留着我有什麼用?何況我身份特殊,若是讓新朝知道你暗藏前朝公主在身側,你又能討得什麼好果子吃?”蘇玉急道。
“公主在我眼中,從來都是最美的!”狄青一擡手,便準確的捧上了她的臉頰。他的手掌很暖,掌心更是由於常年練武而略顯粗礪。
被他這樣突然觸碰,蘇玉第一個反應就是趕快撤開,然而那雙手像是鐵鉗一般鉗住她的臉頰,他的拇指更緩緩擦過她臉上的長疤,男人這舉動讓她渾身止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放肆!”
她怒視着他,突然飛起一腳便狠狠踢向男人的小腿。
狄青近在咫尺,卻不閃不避,任她狠狠的踢中。他不還手,她就繼續用力的踢踏,一邊用腳踢,一邊用拳頭砸在他的胸口,尖叫道:“你這個畜生,混蛋,以下犯上的狗奴才,放開我,放開!”
暴風驟雨似的拳打腳踢悉數落在男人身上,然而狄青卻根本毫不在意,他猛然間一低頭,便狠狠的吻上了蘇玉的脣。
一時間,所有的聲音都戛然而止。
趁她震驚之際,他火熱的舌更是長驅直入,那幾乎是想要將她整個吞吃下去的熱度。
蘇玉第一個反應便是--狠狠的咬他一口。
然而狄青早就察覺到蘇玉的反應,她牙關尚未合攏,他便飛快的後撤,不過嘴脣仍舊是在最後一刻被她猛然一合的門牙給咬破了,一絲血珠瞬間便順着他的脣角滑落。
他這才放開她的臉,伸出了一根手指擦了擦破開的傷口,鷹隼般的眸子就那樣定定瞅着她:“罵一句,親一次,公主想讓微臣再多冒犯幾次,那便多罵幾句就好!”
“你,你放肆!”以前的狄青何曾這般跟她說過話?然而此刻這個男人拋開了所有假惺惺的做作,反倒讓她不知如何與他周旋。
蘇玉顫抖着脣,心口剎那燃起一把洶洶怒火,這樣被曾經的護衛如此侮辱,不如就在這裡和他魚死網破?這念頭一閃而過,但很快又被她自己壓下,她一介女流,莫說是狄青,便是一個普通男人也打不過,又如何和他拼個魚死網破?
“放肆?”狄青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隨後他突然刷的一下抽出腰間佩劍,手腕一轉便將佩劍舉到蘇玉面前:“公主,我知道你一直想爲大炎皇族復仇,狄青不想爲自己辯白什麼,當初第一個帶兵衝入皇城的確實是我,不過青也是受唐霄矇蔽,那時唐霄假傳聖旨,說領侍衛大臣孟達和四大諸侯反了,要轄制聖上做傀儡皇帝。唐霄手中握有聖上的親筆手諭,何況當時他乃文臣首領,一國宰相,他說的話,臣自然不疑有他!臣心憂公主和皇上,當即點兵一萬勤王,入宮中便與禁軍廝殺不休,那時兩方混戰之際,又衝入不少諸侯軍隊。等臣明白上當時,那時聖上已被唐霄那廝......唐霄佔了中樞,其實他手中所握的軍隊十成裡有六成都是當時被他騙入皇都的!”
狄青說完此話便噗通一聲直挺挺的跪在了蘇玉面前,雙手將佩劍奉到她眼前:“那時唐霄佔了中樞,炎朝大勢已去,青爲自保只能將錯就錯,公主恨我是應該的,青亦不敢再爲自己辯駁什麼,如今青便跪在公主面前,公主若無法原諒,便一劍砍了我吧,青絕不會躲!”
離鞘的寶劍在月光下寒芒凌冽,那把劍躺在狄青掌中,便橫臥在她眼前。
蘇玉忽而猛然間抓起劍柄,刷的一下劍身一橫便架在了狄青的脖子上:“我憑什麼相信你說的話?”
“信或不信,狄青這條命,全在公主一念之間!”
狄青緩緩放下手,一點點擡起頭,一雙琥珀色的眸子,一瞬不瞬的凝視着她。
他此刻手無寸鐵跪在當場,彷彿一隻待宰羔羊,然而蘇玉心中,自己纔是那隻被架上火架的羔羊。
他是篤定她會信他,下不去手殺人麼?
就算他當時是被騙的,但若是一開始便沒有和唐霄暗通款曲,如何今日能夠這般位高權重?
他以爲自己是傻子,這麼容易就被他輕言欺騙麼?
蘇玉握着劍柄的手緊了緊,她眼中兇光一閃,手裡一使力:“你騙我!”
那劍身瞬間入肉三分切入狄青頸側,一絲絲鮮血順着他的脖子緩緩溢了出來。
狄青慘淡一笑:“青從未騙過公主,公主信我,青活,公主不信我,青今日便把這條命還給公主!”
他閉上眼睛擡起頭,索性將脖頸更露給她看,他這一動作,嵌在肉裡的劍鋒又滑了一下,頓時男人半邊脖子都血流如注。
哐當一下,蘇玉手中的利劍終於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