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本來不太相信金破落手頭賣的會有啥好貨,那堆殘書他都沒有一本一本仔細瞧過便扔那邊喂灰塵了。
此時一見書生直衝着這書來尋,並一副有錢燒得慌的模樣,便心熱起來。金子眼熱,也得落得了他的口袋才行啊。
“什麼手札?……是蘇太傅親筆書寫的手札!”王兄激動得雙目紅,聲音尖利地吵吵。
“蘇太傅你曉得是誰不啦?蘇青彥……別號南瑾先生的蘇青彥!當朝皇上的帝師,出自三代帝師家庭江南大家蘇府……官至太傅,桃李滿天下的蘇青彥蘇老先生啊。”李兄面紅耳赤,情緒高漲,唾沫橫飛地高聲嚷嚷道。
掌櫃已經瞠目結舌,震驚得無法言語。
“你們,你們聽誰說蘇太傅……蘇太傅的手札,在,在我的書局之中的?”
“金破落啊,他給張梳行當過幾年西席,那幾本手札,便是他暗中偷出來私藏着的。只是他自己嗜酒如命,越喝記性又越差,自己竟然都不知道把這書藏在哪堆書裡了。今日我們在暢園春喝花酒,正巧聽到他醉酒在跟姘頭胡咧咧……我倆就上了心,輪番上陣將他灌得爛醉如泥,要他回家拿書出來一觀。
結果……結果他纔想起,家裡的書,全都給賣到書局中來換酒錢了……他很肯定的說,那些手札是跟二十來本豔詞堆放在一處的……正是賣到小小書局中來的。”
掌櫃氣得直哆嗦,臉色鐵青地跺着腳,“啊……如果真是這樣,那女子提走的一摞書怕只怕,全是那幾本手札……一本五錠金,那可有上十本之多啊……不活啦……我竟然當添頭白送給人了!”
掌櫃的急忙關了店鋪,三人上街像無頭蒼蠅般亂撞亂竄着尋找樵女。可是此時的樵女早就到得城門處,往李村急行着。
樵女自進書局未留名姓,也一直低頭輕言細語,時有遮掩之態。掌櫃悔到腸子青,也無法描繪出她的相貌,只能從衣着打扮上判斷出,她是一個窮苦人家的女子。
可這天下,窮苦人家千千萬,到哪卻尋一個要拿蘇太傅的手札珍本墊牀地兒的女子呢?
這無疑於大海撈針。
而聽就小小書局竟然驚現蘇太傅真跡,且被一窮苦女子免費提走去墊牀腳……業城的書生名流們都瘋狂了,大呼着暴殄天物,將小小書局的門檻都給真的踏破了。
不死心來撿漏的,義憤填膺要來教訓掌櫃的,趁機來看個熱鬧尋個趣兒的……小小書局便在這無意之間一夜走紅……後續各地竟然還有書生往這處趕來。
就連新中舉的狀元郎張梳行也從煙花之地秦淮河上,快馬加鞭的趕回業城,直奔小小書局。
那些手札原本屬於張家,是蘇太傅親手所贈。無故遺失,報官也沒找回來。此時竟然被人賣至書局換酒錢,並且還被人提回去搭牀墊兒……這令張梳行出離的憤怒,眼裡悲憤得幾欲噴出火焰來,想將這死掌櫃活活灼燒成灰燼。
在問明原由後,張梳行全城張貼布告,懸賞五千兩紋銀給提供消息的人,如果能找回失物,則再賞雪花銀一萬……
這事傳得街頭巷尾,人盡皆知。
王屠夫就在城東頭的集市上賣肉,自然也聽買肉的顧客們談論過。三人一聽一萬五千兩的鉅額之數,竟然只爲找幾本殘書,雖然那是當朝太傅大人的手記,可是……太傅,大家,三朝帝師什麼的,離他們這等人家都太過於虛幻。只有那白花花的雪花銀,纔是實實在在惹人愛的物事。
一萬五千兩,那就是睡着吃喝玩樂一輩子,只怕也吃不完花不光了罷……
王毛兒聽爹孃這般一說,筷子都掉在地上沾了泥也不自覺。當他一蹦一跳地去樵女的窯裡玩耍時,自然也將此事當做笑話講出來,還有模有樣的羨慕道:“哇……這個蘇太傅竟然比神仙還厲害麼?他寫的字,居然這麼多人來爭……張家出一萬五千兩尋殘跡啊……姐姐,姐姐,你說這些字是不是金砂寫的啊?”
樵女在聽到張梳行佈告業城尋書時,脣角譏誚地勾了起來。這手札,就算真的淪落爲她的牀踏墊,也比放在張家乾淨清貴。
見王毛兒對蘇太傅的極是崇拜,兩眼直冒星星,樵女又不由得輕輕撫着他的腦袋道:“蘇太傅不是神仙,卻是一個長得比神仙還俊逸的老頭子呢。他很有學問,對人又溫和,天下很多書生都想拜到他的門下當門生呢……”
“我也好想給蘇老先生當門生啊……”王毛長着一雙澄澈明亮的大眼,他的眼神亮的時候,卻像極了作學問吟詩中的蘇太傅那般孩子氣的模樣……
樵女突然埋了頭,低低地道:“毛兒啊,你做不了蘇太傅的門生了。”
毛兒黯然地低下頭,“我知道……我家這麼窮,連束脩都是姐姐繡帕子攢下來的錢……蘇太傅那麼尊貴的人,當然不會收我當門生。”
樵女止不住的無聲心痛起來,可是當着王毛兒的面,她不能出哭聲,只是顫着雙脣不住震顫着,又開又合地壓抑着心中的翻滾,好一會兒才勉強能開口道:“毛兒不要誤會。蘇太傅從不嫌棄窮苦出身的孩子,他是一個真正高潔的先生。只是……他如今已經歸天了,想收毛兒也收不成了。如果他在生的時候,知道有毛兒這麼一個懂事的孩子想當他的門生,他肯定會願意收你的!”
王毛兒聽說蘇太傅已故,心中卻難受起來。小孩的感情不會掩蓋,要哭便哭,難受便難受。見他哭得傷心,樵女壓抑下的淚意也突破眼眶的封鎖,涌落下來。
家逢鉅變,千里奔襲,卻慘遭人暗害。她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可是此時,面對着純真的王毛兒,樵女卻不想再忍着不哭。
“祖父……若兒好想您……”樵女以幾近不可聞的音調,輕輕地呢喃着,繼而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