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母細思着,青樓女子操持的是賤業,就算再進門也是低人幾等,圈在後院之中她也能拿捏得住……但是答應得太過爽利,張梳行又會疑心。
所以在張母思忖的時候,張梳行的臉色越黯然起來。他心目中那個天人之姿,清麗溫婉的少女蘇淺若,竟然真的淪落在花街柳巷之中,當他在暢春院見到她身着薄紗在一羣男人的窺視下翩翩起舞時,他悲憤得無法自抑。
那可是他夢中的神女啊……竟然被玷污成一個豔名遠播的暢春園花魁!
張母沉吟再三,擺足了架勢之後,只同意讓清音以妾氏的身份入張家門。
張梳行力爭不得,其實心中也堵得慌,便負氣拂袖離開,去了暢春園。
清音突然得了狀元青眼,欲聘娶進府的消息已經成爲暢春園甚至是業城的一樁熱聞。
清音的繡閣佈置得不比普通富戶的小姐差,吃穿用度都極爲精細,作爲暢春園的一棵名符其實的搖錢樹,清音的琴棋書畫,四書六藝都學得極好,尋常人一擲千金她也未必見你。
盛名之下,必有其實。
一個青樓女子,賺再多的金銀珠寶,穿再多的綾羅綢緞,可是地位終究是娛人娛已的妓子,吃的是青春飯。能從衆多花枊之中脫穎而出,清音的智商自是不必多言的。哪一個花娘的內心深處,只怕都是在盼望着一個良人的!
而今,狀元郎,年方十九,生得眉清目秀,人品端方;家世又好。這樣的良人,就算是妾,清音也是甘之如飴的。
她的想法很簡單,勾欄之中有很多隱秘的手段,哄男人嘛……就算日後張梳行另娶貴妻,只要她巴得住張梳行的心,自然不會懼怕那些矯揉造作的柔弱小姐們!
所以張梳行的爲難在她看來,都是小事一樁。而且,能更好的體現出她的大度與賢惠……
清音生得極是美豔無方,勾人的手段也層出不窮,要端方的時候如大家閨秀,要嫵媚的時候又似攝魂的魔伶……擺得上臺面,上得了嬌牀,哄得了夫婿,做得了低小。
張梳行已經先入爲主的憑藉一隻玉釵認定她便是蘇家嫡小姐蘇淺若。心中鬱結難平的,是她不再是那個清雅的蘇小姐,但是……清音自然有清音的妙!
她如此大度的體諒於他,他又能全了與蘇家的婚約,信守了承諾,何樂而不爲之?
所以,成婚這一天,雖然是要從側門擡進來,可是張梳行卻備的是四擡的花轎,自己親着紅袍喜服頭戴紗翅帽,騎着高頭大馬前去提前安置下來的小院之中迎的親。
這種作派,比起普通富戶娶正妻也是不遑多讓的。
清音自是很滿意,一早就打扮停當,專等着張府的花轎來接。喜娘是城東有名的王二喜,是執了官府明牌玉碟的官媒兼喜娘。送嫁的人馬,是暢春院早年從良的小姐妹以及夫婿們……
而在這衆多已從良的婦人之中,清音無疑是嫁得最好,命最金貴的。所以,招人羨慕忌妒,也自是難免。人前笑臉迎,人後道是非,清音明明聽到那些竊竊私語,也只當作一種榮耀來領受。
張家大院,高門大第,張燈結綵,一片喜慶。
爲的管家鬆伯不住地對着前來看熱鬧和道喜的街坊鄰居們拱手作揖,笑眯眯地道:“今日張府娶親,擺流水席百桌,無論是哪方賓朋,只要是誠心前來相賀的,都可入席就宴……”
此話一出,滿街喧囂。這就是可以吃白食的意思嘛……
張府擺宴,規格自是極高,山珍海味,飛禽走獸,能買則就肯定有……業城平時能吃上肉的人家戶都不多,何況是這種大宴?所以,那人如潮水般蜂擁而進,後續還有絡繹不絕的人在源源趕來。
在業城,也沒有那許多繁文縟節的講究,男賓女賓也沒有分席而坐。
新娘被喜娘揹着進門時,全場矚目,都爲她那一身鑲繡着金鳳的新嫁衣和上好東珠制的鳳冠霞岥晃花了眼。
這清音,在這身嫁衣上可是花了大價錢了啊。
一鳴驚人……
雖是側門入,卻是花轎擡,還伴着官媒而入,尚有送嫁隊伍……又穿得這麼招搖出挑,業城花魁成爲張家貴妾的談資又得火上好幾日了罷。
張梳行未入蘇太傅門下,未中狀元之前,在業城是由白元私塾啓的蒙。所以他成親,白元私塾的同窗好友們都齊齊來賀。其實某些家境貧寒一些,心跡又風流的同窗,未嘗不是想借機來免費看看清音。
與張梳行交好的王睱與李汩到得最遲,雖然綸巾華服的,精神頭卻不是太好。鬆伯迎他們過來時,並沒有留意到在兩個的身後,還跟進來一個全身籠罩在一青色斗篷中的女子。
鬆伯只當是兩位公子的內眷,兩位公子呢,根本沒有回頭瞧……
女子隨兩位公子一路行至貴賓席上,安安靜靜地坐了下,面向佈置得富麗堂皇的喜堂。
喜娘揹着清音正往地上放,張梳行一手牽着紅綢一端,將另一頭交給清音手中握好,兩個在主婚人的指引下,做好了拜堂的準備。
“一拜天地……”
一對新人整衣而跪,雙手貼地,掌心向上,頭正要往下磕的時候,驚變陡生。
青衣斗篷女突然俏生生地站立起來,斷喝道:“且慢……我有幾句話想問問張梳行張狀元郎!”
張梳行卻被這女子的聲音驚得一顫,不可置信地擡起頭來,視線灼灼地盯向她。
清音感覺到了身旁人的緊繃,心下不安,也隨着張梳行的動作立直了腰身,隔着珠簾的縫隙望向青衣女子。
張母坐在堂上,原本笑意吟吟的臉上突然顫了一下,靠在椅背上的脊背瞬間挺直,手中的繡帕飄然落地。
至於賓客,則是全都瞪圓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堂上對峙的三人……好事者心中已經編造出一個兩女爭一夫,烈女闖喜堂的精彩故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