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九玄撇了下嘴角，他當然知道封祁這是要給木蓮華做飯去了。他要不是不會做，哪能輪上他。
泉大娘見封祁進了茶棚後屋，驚奇的問木蓮華，“貴人是你夫婿？”
木蓮華回答：“是我孩子他爹。泉大娘，他姓封，這個姓青是我哥，不用叫貴人。該叫啥叫啥，貴人太生分了。”
“哎，不生分。蓮丫頭的夫婿真是好相貌好人才，青先生也一樣。”泉大娘讚道。
青九玄很是不悅，蓮丫頭的夫婿？哼，端起茶喝了一口……
結果——‘噗~’剛入口就往外吐。
一股子苦味兒，澀口發酸，這確定是茶？瞅着木蓮華無聲問道。
木蓮華道：“這是村民自制的茶，最是去火消渴，你多喝些。”
青九玄無語，什麼叫他多喝些……
泉大娘不好意思道：“這是村裡的土茶，沒有青先生慣喝的好茶，真是抱歉。”
“不，是在下嘴裡路上沾了塵，失禮了。”青九玄說着就站了起來，淺行一禮，突然覺得封祁或許不單是爲了給木蓮華做飯才離開……這黑狐狸！
木蓮華對茶棚傻站着看青九玄的小丫頭道：“給他上一壺白水。”
小丫頭愣着沒反應過來。
青九玄道：“我自己去取吧，蓮華陪泉大娘坐着。”
小丫頭的眼神跟着青九玄的腳步移動，見他進了她家，纔回神，一臉驚慌失措……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怎麼辦？
木蓮華見狀，“是春芽吧，呵呵，他進去找白水了。”
春芽一聽木蓮華直接叫出了自己名字，睜大眼看木蓮華，看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她自認對過路的客人還是多能記住面孔的，“您是？”
泉大娘道：“當年你還是個泥猴子，哪能記得她。趕緊去招呼貴人，快去。”
“哦哦，姨奶奶那我先進去了。”嘴裡說着話，人就進屋了。
泉大娘失笑，“這孩子。”
“記得五年前還是個沒有桌子高的髫年兒童，這就長大了。”木蓮華不由感嘆時光流失的快。他家寶兒也要離開她自立了。
泉大娘點頭，“是啊。五年前五年後……”眼睛突然襲上了淚光。
木蓮華從袖子裡取出棉帕子給泉大娘，“說出來更好些。”
“唉！蓮丫頭既然還記得我這老太婆，就一準還記得你橘香妹子，我那命苦的小女兒。”泉大娘說到這兒就哭啼出聲。
木蓮華先是驚詫，忙安撫，“泉大娘別急。怎麼會是橘香，她今年才十八吧。”
木蓮華髮燒加上來了月事，整個人都癱着，甚至有幾個時辰起不了身，一度認爲自己又要死了。是那個清秀的小丫頭，不嫌髒照顧她的。泉大娘去找大夫，她就用涼水一遍遍給她擦臉降溫。
泉大娘擦了擦眼淚，又扭頭擤了兩聲鼻涕後，才繼續道：“橘香前年嫁去隔壁張村的張員外家。一開始張家人瞧着不錯。後來就變了……一開始我也沒覺得什麼，畢竟橘香嫁去一年沒有懷上，換了自己的兒媳婦一年沒懷上也是急的。不過再急也再容橘香兩年啊，她才十七歲，還年輕旺盛。
誰知這張家就以橘香無子，要休了她。
原來，張村裡新搬來了一戶姓郭的，聽說是京城裡的大戶。這姓郭的一個妾生女兒瞧上了張家公子，橘香的男人。
甚至還暗裡勾引張家公子，在樹林裡野合。結果有一次不小心被人發現了。一時傳的幾個村子的人都知道。但因郭家是京城來的，聽說親戚裡有大官兒，所以大家也都私下說說。
郭家不可能讓女兒當小妾，就告知張家，要麼休妻娶了他家女兒，要麼就上官府告了張家公子。
橘香這傻孩子，一天到晚就知道伺候那家人。知道後，也不知道怎麼辦，就回了孃家。我和她爹她哥就要去張家評理。村長後腳來了，攔住我們不讓去，說這門親是他說合的，自然出了矛盾也是他來解決。
她爹想着也是，就給村長這個面子。讓他說合。
結果，這一說就是十天。橘香再等不下去了，就偷偷回去了。
走了兩天後，沒見橘香有回信兒，情況怎麼樣了。她哥惦記就去了張家，張家人卻說沒有見到橘香回來。
張家公子雖然跟郭家娘子有私，對橘香還是有感情的。一聽橘香不見了，就急了，先是動員了全村人找橘香。找了兩天沒找到，還到鎮裡掛了案要找橘香。
直到前兩天，有人伐樹蓋房，在一棵大樹根處刨坑時，刨出了一具屍體。那屍體早就已經腐爛變了模樣。只有衣服和屍體手腕上的鐲子能證明她就是橘香。
衣服正是她走的那天穿的。而鐲子是張家公子送給她的。
鎮裡的仵作來了，說橘香是被人敲碎了頭死的。手上的玉鐲子還在，就不是謀財，是謀殺。因爲人死了三個多月了，所以一時沒有頭緒。
嗚嗚~我可憐的女兒，從來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到底是哪個狼心狗肺的畜生，遭天譴，天打雷劈的。”
木蓮華頭皮緊了下，封祁剛被雷劈了一頓……
搖頭，把胡思亂想搖到一邊，仔細想着泉大娘的的話，思忖片刻，問道：“這郭家是什麼反應？”
“郭家？哼，當然很開心。他們家已經開始準備嫁妝嫁女兒了。”泉大娘說罷，沉默了下來，慢慢地黑了臉，“難道是……。”
木蓮華點頭，“有關無關總是個突破口。排除或印證，先做了再說其他的。”
封祁一手端着盆熬得清香糯爛的粟米粥，一手託着一盤子玉米白麪混合的小煎餅出來了。青九玄顯然對白水不感興趣，也一手一個炒雞蛋，一手一個拌涼菜跟着出來。春芽搬着碗筷。
泉大娘看到，猛一拍大腿，“你這丫頭，沒吃飯怎麼不告訴大娘。門不能讓閨女進，吃的東西管夠。”
木蓮華把茶水挪到一邊，讓他們放下東西道：“沒事，他們也是閒着。”
“等着。”泉大娘卻不答應，匆匆往自己家走了。
“夫人先吃着，等到了其他地方再好好做些。”封祁把東西一一擺好。
青九玄挨着木蓮華坐了下來。
封祁冷瞥了他一眼，從春芽手裡接過碗筷，衝她淡笑了下，溫和道：“辛苦春芽姑娘，還請去看看竈裡的火滅了沒。”
春芽面紅耳赤，連應一聲都張不開口，撒腿就朝後院跑去。
等春芽走後，封祁冷了臉，道：“青君上仙，我認爲天上那朵金蓮祥雲是來接你的。”
“金蓮祥雲？”木蓮華擡頭，天空瓦藍萬里無雲。
封祁走到路邊取下一片闊葉草葉，衝着那草葉吹了口氣，那草葉變得晶瑩剔透許多，宛如玉雕，遞給木蓮華，“夫人放到眼睛上，試試看。金蓮祥雲非凡目可視，須得藉助靈物。”
青九玄看着那草葉，怎麼那些破雷沒有把他劈廢了……取過湯匙，給木蓮華盛粥，“那又如何，它愛飄就飄着。”
“上仙？九哥是仙人？”木蓮華詫異的打量青九玄，跟凡人沒什麼區別啊。
封祁看了懵懂的木蓮華，道：“青九玄，青君上仙，仙界十二位上仙之一，青域之主。”
（PS，仙界等級劃分：仙人——靈仙——真仙——天仙——上仙。）
“雷不白劈，這些細枝末梢的都撿起來了。”青九玄輕嗤。
木蓮華一時無語，後道：“或許我也該被雷劈上兩下，說不定就通竅了。”
封祁和青九玄齊齊看向她。
“不許胡說。”青九玄彈指點了下她的腦門。
封祁凝眸看她，意思很明顯……若雷敢劈她，定要滅了天罰之眼。渾身開始絲絲縷縷的往外冒黑霧，着實剛被雷劈過，一肚子的悶氣。
青九玄腳尖兒踢了下腳下的碎石，打向封祁，“冒煙兒了，要是收不住那些魔氣，我可以給你消了。”
木蓮華纖手轉着闊葉草葉子，慚愧的低頭，“你們都已經記起一切，可我、我除了一些亂七八糟的連不成篇兒的片段，其他的什麼也想不起來。”
話落好一會兒。
木蓮華覺得安靜的過分，擡頭看——
“你想起來了？”封祁驚聲失態，鳳眸圓瞪。
青九玄一個激動就把桌子給掀翻了，“你說什麼？”翻得方向還挺‘巧妙’，正好一桌子的飯菜都扣向了封祁。
封祁完全忘了躲閃，就被湯湯水水淋了一身。
卻懶得管這些，只盯着木蓮華。
被兩人千瓦燈泡一樣的眼睛盯着，木蓮華心頭突然發慌，手裡緊緊的捏着那闊葉草葉子，有些結結巴巴的道：“會……會有些……小女孩兒的片段，應該就是那些記憶吧？上山爬樹，掉井裡之類的……”
青九玄俊異的重眸暈上了水色，“這不是想起來了嗎？”
封祁久久不語，兩隻手握拳，肩膀輕顫着。
“……可我依然什麼都不知道。”木蓮華看着激動的兩人，越發懊惱。後悔沒讓雷劈上幾下。
青九玄搖頭，“有開始就好。以往……”你連開始都沒有，只在死後才明白。驀地，想起木蓮華說過，她是一縷孤魂……
如此說來，她還是死了才明白。
那位倒是鑽了契約的空子，如此就沒有違約。而把她丟到這個衆神失地，也正是保護她。
也罷！這次的結局一定不一樣了。
他真是看夠了她踏上轉世臺的模樣。絕望盡頭，明明是無盡深淵，卻硬生生的生出了一絲虛幻的希望，投身轉世……
脣角滑出一絲喜悅，揉揉她的頭，“讓人擔心死了，以爲又要終而復始。”
“九哥，我不是小孩子。”木蓮華感覺他揉自己頭，想起了自己揉寶兒的頭。
“呵，這次會不一樣了。”青九玄呢喃道。
“吆，桌子怎麼翻了。”泉大娘端着一個大盆子過來了，身後跟着泉大爺。泉家長子也跟在後面。
木蓮華忙起身，不理兩隻，向泉家三人走去。
走到其他桌子前，訕笑，“意外，意外事故。泉大爺，泉大哥好久不見。”
泉大爺腰板沒有五年前的直挺，彎了不少。一張土地裡曬黑的臉，更滄桑了。
慈祥的點頭，“蓮丫頭還記得家，好孩子。”看着木蓮華，就好像看到了那短命的小女兒，眼睛渾濁了些。
泉大哥憨實道：“蓮妹子，這是地裡新採的野莓。記得你……喜歡吃這個。”
木蓮華看着那新藤編織的小籃子裡，洗的水靈靈的野莓，眼睛泛出酸澀，橘香也愛這個。
那時……她發燒好了些後，就跟着她去地裡下了兩天地。橘香勤快乾活，她就渾水摸魚，一會兒就溜去別處，野莓野果滿林子都是，半框半框的採。看到別人地裡的肥厚瓜菜，見地主人在，張口就要或拿果子換……
泉大娘吸了下鼻子，掩去眼睛裡的哀傷，把盆打開，盆裡有條才燒好的魚，道：“你雙身子得吃些好的。”然後把泉大爺手裡拿着的布包打開，赫然是熱氣騰騰的芝麻發麪餅。
木蓮華聞着魚香和餅香，肚子就叫了起來。
封祁聞着那香味平復了心緒，看着魚和餅，知道沒什不妥。
上前向三位行禮，“內人以前多蒙幾位相助，請受在下一禮。”
青九玄也道謝，只是張口就噎了，“吾……妹，多謝照顧。”~吾妻多好聽啊！
木蓮華向泉大爺和泉大哥介紹道：“我孩子他爹，我哥。”
青九玄不滿了，當初就不應該讓她叫自己哥的，現在真是作繭自縛。
看着氣宇不凡的二人，泉大娘還好，剛纔已經看過了多少適應了些。泉大爺和泉大哥則瞠目結舌，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風華的人物，完全不似凡人。
泉大爺侷促的搖頭，“沒什麼，舉手之勞。”
之後，泉大爺和泉大哥稱有事，就先離開了。
木蓮華看他們向村外的方向而去，想必是去查郭家去了。
木蓮華問封祁和青九玄，“要吃不？”嘴上問人家要不要吃，手裡的筷子跟嘴裡的燒餅半點也不含糊，完全沒有禮讓的樣子。
青九玄奪了她手裡的燒餅，“早餓了，都不知道饑荒多少世了。”順着木蓮華咬的地方下了口。話……也隱喻其他。
封祁黑了臉，扯了他的後衣領就朝茶棚外而去。
泉大娘重新拿起一個燒餅給她，“多的是。不過，這個青先生不是你親哥吧？”
木蓮華吃了口魚，點頭應着：“嗯。”
……
因着橘香的事，本來打算看一看就離開的木蓮華選擇留了下來。一來想要封祁和青九玄幫忙查一下，有他們兩個應該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二來，打算等橘香頭七時，給她上柱香。
三人借宿在開茶棚的單家。
單家和泉家是親戚，離得也近。
對於家裡住了兩位神仙般的人物，單家人也是極熱情的。特別是春芽，跟她的小夥伴沒少傳說。
傍晚，就見有幾個小丫頭一起來找木蓮華。帶着自家的一些土產過來送給木蓮華吃。
看着小丫頭們羞澀又膽大的模樣，也就這些淳樸的鄉野村裡纔有吧。相比大家閨秀，沒那麼多規矩。雖然鄉村裡也避諱見外男，不過丫頭們有時候也會下地幫忙幹活，總是免不了的，沒有那麼嚴苛自在許多。
封祁在安頓好木蓮華後就出去了。
青九玄陪着木蓮華。
看着幾個小丫頭偷偷摸摸看他，恢復了上仙記憶的他，沒有了以前霸道狠戾的模樣，渾身散發着真正仙人的氣息，令人發自靈魂深處的景仰不敢直視，同時渾身都暖洋洋的輕鬆許多。
單家娘子發現了這幾個小丫頭在這個院子裡，忙過來賠禮，“鄉下孩子不懂事。打擾兩位了。”然後扭着她們離開，邊走着就暗暗的拍打了自己家閨女一下。
等到單家娘子和女孩們的身影看不到，木蓮華才道：“我特別喜歡剛纔的九哥。”她當然感受到了青九玄的異常。不過，那氣息讓她都覺得舒服，想要多享受一會兒。
青九玄俊異的重眸襲上笑意，擡手愛戀的摸了摸她嬌嫩圓潤的臉，“九哥想要一直陪着蓮華。”
木蓮華點頭蟲一樣點頭：“蓮華也想要九哥在身邊。咱們一起做生意，一起出海，一起去探尋其他大陸……要做的事有很多很多呢。”
青九玄沒有回答，留戀的摩挲着她的臉，半晌才道：“嗯。”
木蓮華忐忑的心稍定，任由他修長溫暖的手指，輕撫自己的臉，彎彎地眯了眼，像個吃到糖心滿意足的孩子。
青九玄最後點了下她的鼻子，“時間要是能停下該多好。”
……
單家娘子說笑着把春芽帶來的那些小丫頭送走了，
然後拉着春芽進了柴房。
把拆房門關嚴了，色厲極小聲道：“你這死丫頭啊，真是慣的你越發蠢笨了。”
一看自己孃的臉色不對，春芽慌了，“娘，怎麼了？”
單家娘子瞪她一眼，才道：“三位貴人進咱們院子那是咱們榮幸。貴人隨和是咱們的福氣，咱們要知道好歹，更要好好敬着。
女貴人大着肚子，正是要好好休息，不能打擾的時候。你腦袋全是泥啊，還往家裡招人，以後安分着點兒。
還有吃食，要千小心萬謹慎。你姨奶奶做那條魚，可是把廚房裡所有孕婦忌諱的東西都拿出去後，才做的。就怕一不留神放錯了材料。
如果女貴人出了什麼意外，咱全家說不得都要賠進去。還有那兩位神仙男子，不許再看！聽到沒有？”
春芽聽着她孃的話，一臉後怕，“那那些瓜子核桃，野果子乾兒……”
單家娘子想了下，道：“應該無事，記着以後小心着點兒。”
“知道了娘。”春芽忙應着。
……
夜裡青九玄出去了，飯桌上只有封祁在。
木蓮華勺子攪着燙熱的粥，“你們兩個是替班兒的吧，你出去，他就守着。他出去，你回來了。做什麼呢，這麼神秘？”
封祁把木蓮華勺子下的粥接過，輕輕吹着，“張村的郭家就是柳兒繼母的孃家郭家。”
這倒是令木蓮華意外了，“哎？郭家不是被流放三千里嗎？這裡繼續京城好像不到兩千裡吧。聽着好像過得不錯，半點不苦，庶女還能嫁給員外的兒子，這樣可以嗎？”
“顯然有人陽奉陰違。”封祁舀起一勺喂着木蓮華。
“不用了。”木蓮華要接過勺子自己吃，
封祁繞過她的手，把勺子放到她的脣邊，“現在寶寶已經不需要我了，以後全要靠夫人。我也就能做些這個。”
木蓮華一直避免想到那個讓她愛到極點的乖巧漂亮女兒。
“她……她生出來後，會跟在金屋裡一樣嗎？”聲音有些惴惴不安。
封祁看着木蓮華的肚子，現在完全就是一個正常的胎兒，安撫她，“一樣的，除了沒有那麼早智。”
木蓮華一口吞下堅持放在她脣邊的粥，然後推開不吃了，“她說將來會有個大哥哥接她走。”
封祁可從來不知道這個，手裡的碗就掉了下去，在落地前忙又收回，放到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