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祁?
木蓮華擡頭看着他。
熾黑的眸子燃着一種讓人心驚的幽光,直直的望着她。
木蓮華不敢直視,低頭看地上那些花崗岩的碎石塊,這確實是花崗岩吧……不是豆腐渣吧!
封祁看着盤腿坐在地上,守着幾個空盤碗,一臉驚訝、但沒有什麼不妥的木蓮華。三天來一直懸在嗓子眼兒的心,終於落回了原地。
箭步上前,把她死死的抱在懷裡。
木蓮華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死死的裹抱住了……
直到從地牢裡出來,木蓮華依然被封祁抱着。周圍的青甲衛皆默默低頭,偶有好奇偷看的,就會被旁邊的人一巴掌摁下。
“這是哪兒?寶兒和娘沒事吧?”木蓮華打量周圍三步一景四步一畫的精緻院落佈置。然後再回頭窺了眼身後她出來的黑洞洞的地牢……那地牢的入口是一個假山洞。那假山層疊嶙峋,像是一個俯臥的巨獸,而洞口遠了看像是獸口。
“皇貴妃名下的京郊別院,他們無事。”封祁沉聲道。
“老林呢?”木蓮華收回視線,看着封祁越發瘦了些的俊臉,輕皺了眉。
封祁低頭看了她一眼,不回答。
“死了?”木蓮華問道。腦海裡是剛見到林又安時,他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然後就是再見他是一副俊朗君子的模樣。他對寶兒很好,像個大哥哥一樣陪着寶兒。對自己也很恭敬,盡力做好他該做的一切。
好一會兒封祁纔回道:“無事。”
“什麼?”木蓮華恍惚了下,以爲幻聽了。那麼一個對穿的血洞,怕也難活。自己剛纔也不過是存着一抹僥倖才問的。
封祁卻不再說話,只是把她抱的更緊。她怎麼不問問他有沒有事?
地牢附近的隱蔽角落裡,那個全身都包裹在黑衣裡的女暗衛緩緩握緊了手。
她身後的一個死角,一名青甲衛瞥了眼這個女暗衛,一雙狹長的眼睛驀地閃過一道藍紫色的光芒。很快就轉身離開,出了這座別院。在他離開後不久,有人發現一名被剝了鎧甲的青甲衛的屍體。而離開的那個人和他的模樣赫然有五成相似。
在馬車上,封祁終於鬆開了對木蓮華的禁錮。木蓮華終於能長鬆了口氣。
然後把雲曦強塞給她的蛟龍紫露玉佩遞給封祁看。
封祁看着這玉佩,沉思了一瞬後道:“華國的皇帝姬溟至今只得一子姬離夜,雖未定下他爲太子,不過就這一個子嗣,也非他莫屬。他化名雲曦,到大晉做什麼?”
“等等,你說姬離夜?”木蓮華驚呼。
封祁看她。
“那天夜裡要殺我的人也叫姬離夜,就是被龍脩追殺的那個人。九哥叫他姬小兒。”木蓮華皺眉道。
封祁摩挲着手中的玉佩,“青九玄應該不會認錯人。被龍脩追殺的那個是真的姬離夜。那這個雲曦到底是誰?”
木蓮華想了又想,最後鬱悶嘆氣,“我哪裡得罪這兩尊大仙了,怎麼老抓着我不放。”
封祁薄脣緊抿。
“對了,皇貴妃可還在宮裡?”木蓮華咬牙切齒。
封祁見木蓮華一副要生啖其肉的狠辣模樣,心裡一沉道:“她在宮裡。怎麼?”
木蓮華張口就要說‘她竟敢打我耳光’又覺得丟臉就閉口不談了。
她不說,封祁就要胡思亂想了。當即衝外面的人道:“去看着皇貴妃。”
這時有個黑衣人出現在馬車旁,“回大人,皇貴妃在宮裡失蹤了。”
‘啪’封祁手裡的蛟龍紫露的玉佩兩半了。
木蓮華突然想起那雲曦說的‘若是再見你時,看不到這玉佩,必然要懲罰與你。’眉心跳了下,忙要把那玉佩從封祁的手裡摳出來。
見封祁看她,解釋道:“這可是證物啊!”
封祁這才點點頭鬆開了手。
對外面的黑衣人道:“盯緊楊奎,封鎖宮門。”
“那個雲曦能變大變小還能變臉,眼睛是藍紫色的。哦~眼睛好像也能變。”木蓮華提醒道。
封祁徹底青黑了臉,對外面的黑衣人道:“不管是誰任何人不能出宮。”
“夫人回來了~”連伯看到木蓮華從馬車裡出來,就衝着宅子裡喊了一句。
封祁把木蓮華送回來後,就急急匆匆的離開了。
封瑾諾看見木蓮華,小臉上的冷漠龜裂不復,直接向木蓮華撲過來。以前木蓮華離開都會給他留張字條,起碼知道她是平安離開,去做什麼,大約什麼時候回來。
而這次……十名暗衛被殺,林叔叔差點兒也死了,此種大惡情況下失蹤的木蓮華絕對是第一次。
封瑾諾被驚嚇到了。以至於看到木蓮華就再繃不住,直接朝她撲了過來。
木蓮華知道這次是嚇到封瑾諾了,溫柔的手覆上他的腦袋,“寶兒不擔心,娘沒事了,你父親救了娘。”
封楊氏抱着花花也走了過來,然後攬住這母子倆,“回來就好、平安回來就好。”
木蓮華回來的消息跟風長了翅膀一樣飛進了各大家族裡。
太夫人把手裡的茶杯猛地摔在地上,“她怎麼沒死!一個妓子的野種也配當少師夫人。”
封鄭氏鄙夷的道:“失蹤了三天兩夜,誰知道這期間有沒有發生什麼?失貞也有可能。”
此話一出,太夫人的臉更黑了。
封林氏和封小林氏則齊齊鬆了口氣。木蓮華給她們的印象不錯,宇兒和瑾諾那孩子也還處得來。將來承爵的話,就會更多些助力。
“婆婆,祁弟對木妹妹的感情真是不錯。聽說是被一路抱着回去的。”封小林氏眼底流露出欣羨。
封林氏握住她的手,“逸兒走的太早,留下你一個人受苦了。”
封小林氏搖頭,“有姑母,不苦。再說他給我留了宇兒,也是依靠。”
封林氏拍拍她的手,“唉!對了,那木蓮華的生母家查出來沒?”
封小林氏點頭,“應該就是三十年前被誣陷貪墨稅銀的閩城知府方忠仁。祁弟六年前就是給這個方忠仁翻案。當年方家全家男丁皆被斬首,女的要麼自殺要麼被賣進了勾欄院。木妹妹的生母方珺瑤是方忠仁的庶女,就被賣進了勾欄院,後來幾經輾轉到了黟縣。那勾欄院給吃的絕子藥並非真就絕子,過個幾年就會失效。可能方珺瑤就是因此而懷了木妹妹。不過妓院那種地方怎麼可能養孩子,就送與了那杜氏夫婦。後來那方珺瑤生病死了,被勾欄院的人隨便找了個地方埋了。”
封林氏聽完,嘆了口氣,“沒想到竟是這樣。只是這樣的一個出身,怕是難過太夫人那關了。”
自木蓮華是官妓女兒的身份曝光後,各大家族都針對這個‘官’字查了又查。
最後大家目光都落在了福國公府。
那當年治了方忠仁貪墨罪的正是太后的弟弟福國公宋賢。
因爲封祁翻了方忠仁的案,可算是得罪了福國公。當時他還不理解這封祁怎麼平白無故的給方忠仁翻案,這下子他算明白了。
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向還在江南皇家御園頤養的皇太后去了封信。
而正在回京途中的皇太后鳳駕就收到了福國公的信。
一時,加快了回京速度。
木蓮華在蓮宅休息了兩天。要說她也沒受到什麼傷害。除了驚嚇,就是脖子被雲曦砍得有些痠疼。
封祁見她老是揉脖子,就不顧她的反對拉開衣領看——
一道烏青淤紫尚未消散。
“被雲曦手刀砍得,已經不疼,就是有些酸。”木蓮華解釋。
封祁肅冷了一張俊臉,拿靈藥給她塗抹。心裡對這個尚未抓到的雲曦可謂挫骨再揚灰。
林又安把蓮記的賬本給木蓮華帶了回來。其中有七筆金額特別高的,一套藍瓷竟然賣了十萬的天價。木蓮華不解,看向林又安,“這個記錯了吧?我記得定價三千兩的。”
林又安看了眼賬本笑道:“是慶侯府的管家來買的,同時還把那名片要了回去。”
木蓮華明白了。原來如此啊!
“那剩下的六筆也是如此?”竟然還真來了。
林又安點頭。
“嗯,就這麼賣吧。”既然想高價贖回去,那就贖吧。就當是她那天受辱的天價精神損失費。
木蓮華把賬本合上,看着林又安,關切道:“那一劍沒事吧?”
林又安答道:“小的的心竅長在了右邊,所以僥倖逃過一劫。老爺又賜予小的靈藥,所以康復的很快。”
“右邊?”木蓮華有些驚訝。
“是。老爺說,千人裡會有一名是如此的,不過大多數人的心竅是長在左邊。”林又安回道。
木蓮華頓時對封祁的醫術又提高了一個層次,上下打量林又安,見他確實沒有什麼不妥,感嘆道:“這就叫幸運啊。”
盧子芳來看了木蓮華一次。只是沒寒暄幾句,封楊氏聞風而至。
跟看偶像一樣的眼神看着盧子芳,誇讚道:“盧老闆唱的真好。”
盧子芳謙遜的躬身行禮,“老夫人過獎了。都是夫人的戲本子好。”
木蓮華搖頭,“好戲本也要有好角兒啊。對吧娘?”
封楊氏止不住的點頭,“對對。盧老闆要不跟咱們來一段兒?”
這纔是目的!
盧子芳看向木蓮華。
木蓮華見封楊氏一臉希冀,便笑道:“若是盧老闆的嗓子可以,就小唱一段吧。我家老太太可是你的忠實戲迷。”
一段曲調悠揚的白蛇傳段子在蓮宅的上空響起。
正在書房看書的封瑾諾聞着戲音而來,然後輕手輕腳的挪到了木蓮華的身後,聽了起來。
臘月二十六,真是到年底了。
蓮宅已經開始折騰起了過年的事。
而整個京城裡,平靜表象下不管再風聲鶴唳,暗潮洶涌,該過年還是要過。
大街小巷已經有了小孩兒在放炮竹。
皇貴妃一直沒有找到,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甚至傳出皇貴妃懷孕是假的。
木蓮華突然想起她在地牢時,見到的皇貴妃,那纖細的腰身,還真不像懷孕的。加上她那一巴掌,狠狠的摔了一跤,也沒見有問題。雲曦一走,她緊跟着爬起來利索兒的隨着。
皇貴妃的失蹤,令二皇子陷入了尷尬的境地。這個才十歲的孩子,在書院裡沒少被擠兌。平時跟他玩的好的,也都離他遠了。該消息是得雲天這個小八卦而來。他不聽家裡的勸阻,依然在學院裡上竄下跳着。偶爾會來找封瑾諾玩兒。
楊奎對於在皇貴妃名下的京郊別院找到木蓮華表示疑惑。道:那院子是姐姐的私產。平時沒人在。至於有個地牢,更是不知道了。對一切都持否認不知的態度。滾刀肉一樣,還絲毫破綻不漏,和雲曦勾結的證據更是一點兒也搜尋不到,讓封祁有些棘手被動。心裡清楚的知道是怎麼回事,就是沒有實質證據證明。
‘明景帝’則一直稱病休朝,下旨:朝廷一切皆有封祁全權負責。對於皇貴妃的失蹤則十分憤怒痛惜,然後令封祁着人全力搜尋。
朝中有不少大臣反對封祁一人獨掌大權。只是‘明景帝’頒發了該旨意後,就稱病不見任何人。而封祁雷厲風行的收拾了幾個出頭鳥的大臣後,其餘人就不吭氣了。
店裡這兩天的生意不錯,每天都有來贖名片的。林又安張口天價,對方咬牙贖走。特別是在知道木蓮華在每個名片後都記了名字後,有些家族就慌了。對自己家的小姐或者夫人痛斥的同時,還要儘快贖走。免得自己將來被記上了封少師的黑名單。
封祁知道後,不由失笑。
臘月二十八,皇太后的鳳駕到了明城外的驛站。
木蓮華好奇的問封楊氏,“這個皇太后是聖上的親孃嗎?”
封楊氏給花花梳着身上的黑白毛,“是親孃吧。我也不太清楚。”
“非生母。”封祁大步進屋,把封楊氏懷裡的花花取走,然後塞到一直眼饞的木蓮華懷裡。
手裡突然空了的封楊氏有些愣怔,等看到花花在木蓮華那裡後就把梳子遞給了她,嗔怪的瞪了封祁一眼,“真是有了媳婦就忘了娘。”
封祁不理封楊氏,繼續給木蓮華補充常識,“聖上和昭月公主的生母是先帝的一個修容所生。因爲身份太低,就養到了現在的皇太后、那時的德妃名下。後來先帝駕崩後,皇太后一力扶持了聖上登基。只是在聖上登基的前一晚,那名修容就在皇太后當時居住的德怡宮偏殿自縊了。聖上對此耿耿於懷,所以對皇太后並不親近。但很是尊敬。畢竟沒有皇太后就沒有聖上的今天。”
封祁話落,木蓮華久久不語,封楊氏也聽着愣住了。
驀地,木蓮華道:“那位修容真是狠毒也很可憐。”
封祁聽聞笑了,“夫人猜到了。”
封楊氏還是不解,問木蓮華:“什麼意思?”
“皇太后如果介意她,那她就絕對活不到當今聖上要登基才動手。所以不是皇太后下的手。
而那位修容肯定是恨皇太后搶走她一雙兒女的。所以她在德怡宮自殺,離間聖上和皇太后的關係。還有就是她可能真的很愛先皇。先皇駕崩,她也死心了,跟着走了。”木蓮華三言兩語道出了其中的關係。
封楊氏好一會兒才唏噓出聲:“宮中多薄倖,紅顏多薄命。”
“那陛下的癡情可是隨了他生母的。”愛起來都是生死相隨的,也不知伊夜怎麼樣了。
封祁點頭,道:“陛下回來了,現正前往親迎皇太后的鳳駕。”
封楊氏有些不懂,“陛下不是一直在宮中的嗎?”
木蓮華可是一清二楚的,忙追問,“那伊夜……”
“陛下前陣子出宮了,今日纔回來。”這是回答封楊氏的,然後看着木蓮華道:“他在燕國。”
知道伊夜沒有被捉到,木蓮華放心了。從桌上拿起一根託人專門從南方尋來的竹筍塞到花花的嘴裡,“你今天說這些,怕是有用意的吧。”
“你的孃家,就是皇太后的親弟福國公宋賢所害。”封祁沉聲道。
封楊氏一聽,變了臉色。她當然也聽到諸多關於木蓮華生母是官妓的話。她也是現在才知道。
不過她也就是驚訝罷了。她母親是官妓,又不是她是官妓。當初買她時,只要是個黃花大閨女,長得不差就行。也沒要求恁多。
可眼下突然知道親家一家是被害死的,而仇人正是皇太后的弟弟時,她也有些慌亂了。
這倒是頭一次聽說,她知道這身體的生母是官妓。不過也沒當回事,人都不知道死到哪兒了。只是找高僧超度了幾次,也就再也沒有多管什麼。
至於杜氏夫婦……雖說養了小木蓮華十四年,可那銀子都是人家生母的,最後也被他們給賣了斷親。小小年紀就遠嫁他方,然後生子殞命。要不是她還魂而來,說不定這身體和寶兒早就成了一把灰土。
後來聽封祁說,昭月公主進宮就攆了杜家三人。這杜家三人出了皇宮後就去了少師府找她。結果門房的人直接把他們轟走了。
不過,在知道他們平安無事後,她也安心了,同時也不想和這杜家有什麼關係了。
只是以爲塵埃落定了。冷不丁卻又突然冒出了親孃家的仇人,貌似身份還挺高……她該怎麼辦?義憤填膺、報仇雪恨?
所以她不知道怎麼做時,整個人就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