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荔陽這一整日都感覺這地不太平穩,動不動搖晃兩下,時不時還有轟隆的爆炸聲自遠處傳來,還以爲是地震或是山崩。她跑去問杜峰,杜峰彼時正在後院的池塘裡垂釣,森森枯黃的草木裡,正怡然自得地哼着小調。
杜荔陽走過去:“父親,這地動山搖的,莫不是地震了?”
杜峰擺擺手:“非也非也。”
杜荔陽也坐到他旁邊:“那是怎麼?”正說着,大地又搖了搖,險些摔到池塘裡,趕緊抓住杜峰衣袖。
杜峰悠哉悠哉道:“沒什麼,只是有人來攻城而已,我給他做了些炮仗放着玩。”
杜荔陽一驚:“攻城?打仗啦?天啦,那咱們還不快跑!不日就要攻進城裡了吧,你現在又是城主,會不會把我們抓去當衆凌遲啊!”
杜峰看一眼自己驚慌的女兒:“丫頭,這仗都從冬天快打到春天了,你才反應過來?”
杜荔陽嘟嘴低頭:“你曉得我從小不關心政治軍事的。”
杜峰無奈搖搖頭,眼中的潛臺詞是:我姑娘大約是個傻子。嘴裡卻道:“這西南邊的楚國要吞併蔡國,我們幾乎算是蔡國僅剩的三座城池之一,雖說蔡侯已被誘殺,但我這個蔡侯的弟弟,當守還是要守着這最後的土地的,就當是感謝這位鄖城城主,給了我一個機會過來找你。”
杜荔陽奇道:“那這地動山搖是你弄的?”
杜峰手裡的魚竿一沉:“喲,上鉤了!”
此時,自遠處狂奔來一個穿護甲的小卒來報:“城主,楚軍又發動了第二次進攻,不過他們此次分了兩波,這第一波已被我們埋下的土火殲滅,可第二波已開始向城上投火箭,雖說我方兵士暫無死傷,但好幾處離城門近的民房燒了起來。”
杜峰挑眉,“哦?”思考片刻,“傳令,架投石機,拋土火。”
那小卒一愣:“拋……拋土火?城主,這土火不是埋在地下的麼?”他們城主造的土火,不是說埋地下才能發揮威力麼?
杜峰偏頭看看他:“那你去試試,看拋着是個什麼效果,我也沒試過。”
小卒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噎住,見他們城主再無什麼指示,就領命退下了。
小卒走後,杜荔陽扯扯杜峰衣袖,杜峰正將調上來的一條肥美草魚放進身旁的水缸子裡,她問:“父親,土火是個什麼玩意?”
“土火麼?你曉得你小時候玩的爆竹煙花麼,就是那玩意。”
“啥?你在這個年代用□□打仗?你就不怕攪亂歷史?”杜荔陽震驚。
“歷史?”杜峰笑笑,“這個時候已經有□□,只是還在煉丹家的煉丹爐裡,沒有用到軍事上。至於我會不會改變歷史這個問題,假若歷史這麼脆弱,改一改也好。”
杜荔陽和那剛纔的小卒一般,一口氣差點噎過去。
—*—
方纔前來傳話的小卒急急忙忙跑到城樓上,告訴了城門守將杜峰的指令,一聽土火作石拋,也驚住,懷揣着疑慮下了命令。當第一波土火架到拋石機上拋出後,只聽遠處“轟隆隆”巨響不斷,那守將同那小卒着實驚呆。而過不得一陣,遠方煙塵滔天,不見天際。
而在小池塘邊的杜荔陽又感到一陣地動山搖。
—*—
“報~”一名小卒衝進軍中帳,“大人,我軍……我軍又……死傷慘重。”
棄疾忙問:“那戰況如何,可攻進鄖城了?”
小卒搖頭:“沒有。”
帳中所有人難以置信,這已是第二次攻城失敗,想來一個小小的鄖城哪裡能費如此兵力還久攻不下。
棄疾問:“你講一講這一次又是如何敗的?”
小卒道:“那一千名前鋒也是剛踏到護城河邊那地上就突然爆炸,所有人被炸死,尊崇大人之令,我們又投火箭,本來看那城裡也燃起了火,冒起了煙,結果對方向我方投石,投石本來不足爲奇,可那石頭不知是何物,竟一扔過來就炸裂開來,殺傷力極大,我方將士們就……就……”
棄疾見那小卒越說越激動,一臉的淚花花,忙揮手:“知曉了,你下去吧。”
小卒走後,其中一名將領問:“大人,那我們現在該如何是好?”
棄疾長嘆一聲:“先停戰,本公子倒是要去弄清楚,那是個何等武器,能瞬間滅我三千兵卒,令我兩次攻城都不得。來人。”
帳外進來一個小卒。
“去,將蔡從叫來。”
小卒領命退出。
—*—
軍中賬外不遠處的小河旁,棄疾與蔡從立在一顆大樹下。
棄疾揹着手:“蔡卿,你父親曾是蔡國大夫,不知你們與那鄖公可認得?”
蔡從道:“鄖公,乃前蔡侯姬盤之弟,名姬廬,此人我倒是有過幾面之緣,他因着昔日姬盤殺生父而代,對他這位兄長十分憎恨,所以便自請做鄖公,自從來到鄖地,他便再沒去過上蔡。不過此人忠厚卻無甚大才。”
棄疾奇道:“無大才?那蔡卿自郢都來可聽說我兩攻鄖城不得?”
蔡從道:“這倒是聽說了,不過從也奇怪,難不成鄖公得了個了不得的謀士?”
棄疾道:“所以此番喚蔡卿來,便是藉着你昔日蔡國大夫之子的名頭,將我帶進城查看。”
蔡從道:“可如今兩邊戰事,鄖公也是知曉從一直跟隨着公子,大約並不會見我。況且如今鄖城已封城,莫說我,百姓都不得進出。”
棄疾衝他一笑:“那就靠蔡卿你的智慧了。”
蔡從一時無語。
—*—
杜荔陽在後花園中溜達着,父親又去前廳會客去了,據說那客人半月前就來了,那時候,戰事還沒有蔓延到鄖城,現在楚軍來了,沒想到那客人竟還沒逃走,依舊日日都要來拜訪一下。但父親並不是每一次都會去見那客人,只是今天心情好,父親原話說的是:我去逗逗他們。杜荔陽知道他父親一向以說話幽默見長,不過幽默過了頭就是打擊人,毒舌。
冬日的後花園裡只有梅花開着,香氣逼人,杜荔陽漫無目的地走,越走越覺得無聊,據說那客人是來找父親求一樣東西,也不知是什麼東西,求了父親半個月都沒給。無聊之際起了好奇心,決定溜到前廳去瞅瞅。
前廳的屏風後,杜荔陽小心翼翼地貓着,隱隱綽綽聽到了父親和一個聲音很年輕的男子的對話。
父親拖着聲音,語速緩慢:“公子,並非本公不給你,本公也找了將近半月,依舊不知放哪裡去了啊!”
年輕公子道:“可城主,我真的是要拿去救命之用,還望城主多派些人手找一找。”
父親的聲音:“哎喲,你也曉得,如今楚國那方已攻城多日,我每日都焦頭爛額,但即便如此,我也沒耽擱找還魂珠。”
年輕公子恭敬道:“多謝城主,我也知曉讓你爲難,不如這樣,我立刻休書一封,請家兄出兵相助,鎮守鄖城。”
杜荔陽想,看來這還是個有家底的公子。
父親又道:“多謝公子美意,若此番將吳國扯進來,勢必會造成更多戰亂,且吳楚兩國近年來相安無事,不必爲這氣數已盡的蔡國去得罪楚國。”
原來這公子來自吳國,杜荔陽分析着。
年輕公子道:“鄖公,請恕子光多問,既然城主已覺蔡國氣數盡了,不若應了楚國的招降,如此還可令百姓免除災難。”
父親道:“這個嘛,本公一是覺着,投降這樣的事,不大好聽,二是覺着,如此守一守興許便能改變蔡國之運。”
這是什麼道理?杜荔陽不懂,那年輕公子也不懂。杜荔陽偷偷探出腦袋,想去看看父親說這話時的表情,好依次揣度一下父親心理。
卻不成想,杜峰的座位不遠處,擺了盆植物,正巧擋住了杜荔陽視線。於是乎,她就貼着屏風貓着身子,往外探了探,看不見,又探了探。
忽而,來了個聲音喚她,卻是端着茶水路過去給堂上那兩位摻茶的侍女,那侍女一聲“姑娘”,嚇得偷聽的杜荔陽魂飛魄散,重心一斜,“哐當”一聲,屏風同姑娘一道摔了個大馬趴。
“姑娘!”那侍女驚叫一聲,“還好吧姑娘?”
堂上談話那兩個,聽到此番大動靜,皆轉過臉來,只見倒塌的屏風上趴了個薔薇色的女子。杜峰一驚,趕忙起身走過來,俯身看着他:“閨女,你這是……”那公子也隨後走了過來。
杜荔陽只覺自己的腹部被屏風上凸起的鑲玉紋飾給膈到,捂着痛處,一副十分痛苦的表情擡起頭看了看。只見一張父親的臉並同一張陌生的長得頂好看的男子的臉。
她有些尷尬:“父親。”她瞥見那陌生公子一臉震驚地望着她,她心裡還道是人家震驚於她驚豔的出場方式,更尷尬起來,臉上飛起了紅霞。
杜峰趕緊扶女兒起來:“怎麼樣,可曾傷到?”
杜荔陽快痛得臉皺成一團,可嘴裡卻道:“無礙無礙,既然父親正在談事,那女兒就先退下了。”說完,轉身預跑。
“雪兒?”
杜荔陽轉過去才走出一步,就聽到這麼一聲,卻不知是在叫誰,出於好奇,她又轉過頭去,望着陌生公子。
只見那陌生公子興奮笑道:“果真是你!哈哈,竟在此地遇見你,你竟是城主之女。”
杜荔陽瞅着他,無法理解他在說什麼。
見她半天沒開口,陌生公子又自我介紹,“怎麼,不認得了?我是吳子光啊!”看她仍舊一臉迷茫,又提點道,“哎呀,就是那個將你裝進漁船箱子助你逃出郢都的吳子光。”
杜荔陽仍舊不明白。
吳子光正奇怪着,杜峰忙拉過他來,“想來公子是將小女錯認成其他人了,小女名叫……”他想了想,現取了一個,“鄖兒。並非公子口中的雪兒。”
吳子光疑惑地看了看杜峰,又看看杜荔陽,見杜荔陽的確不像認識他的樣子,遂笑道:“想來是我認錯了,不過鄖兒姑娘的確與我一位相識的另一位姑娘太像了。”
杜荔陽見沒自己的事,只那公子認錯人,便福禮退了下去。吳子光眼波隨着杜荔陽,直到她身影消失。
二人又坐回位子上,吳子光本預重提話題,堂外忽又跑來個小卒,那小卒見有旁人,便跑到杜峰跟前去,府耳悄聲道:“城主,城門外來了兩名男子,其中一個自稱是大夫蔡起之子。”
杜峰望那小卒一眼,又笑向吳子光:“今日不巧,本公還有事處理,公子自便。”說完,便領着小卒往後堂而去。
吳子光十分有禮貌地衝着杜峰遠去的背影行了禮,方纔離去。
隨他一道來的護衛田於等在前院,見吳子光走來,忙上前:“公子。”
吳子光一邊走一邊嘆口氣:“又被拒,還有半月期限,不知能否拿到還魂珠。”
田於訝然:“這鄖公真夠氣派的,公子親自登門已半月,日日來求,他就是不給!公子,不若向陛下稟報,出兵收了這小小鄖城,反正蔡國已亡國,留下這麼個城池也是無用。”
吳子光白他一眼:“出兵?眼下楚兵就在城外,你是想挑起吳楚戰爭麼?”
田於撓撓頭,知曉自己說錯話,內疚問:“那……公子,我們接下來如何?”
吳子光道:“如何?能如何?明日再來。”
田於忽而想到什麼,興奮道:“對了公子,咱們不如去城外找公子棄疾,你二人乃義兄弟,讓他收了鄖城後,逼鄖公交出還魂珠不就好了。”
吳子光恨不得扯把草塞他嘴裡讓他住嘴:“若這鄖公這麼好就範,那在現下這樣的弱勢下,他早交城投降了。”
田於再無話說,只問:“那公子,我們這會兒是回驛館嗎?”
吳子光突地停下腳步,腦海裡閃現出方纔杜荔陽駐足回頭的臉:“不,我們參觀一下鄖公這府邸。”說着,腳步一偏,往大門相反方向而去。
田於緊跟上:“公子,這恐怕不好吧,畢竟並未得鄖公同意就私自在人家園中逛。”
吳子光早想到這問題:“若被鄖公發現,只說迷路了便是。”
—*—
杜峰帶着小卒到了後堂,問道:“你方纔說,那叫門之人乃大夫蔡起之子?”
小卒道:“正是。”
杜峰道:“蔡從?他叫門欲意何爲?”
小卒道:“他說他在楚國大司馬面前爲蔡國求情,被趕出來,如今無地方可去,想投奔城主。”
杜峰一笑:“投奔本公?”
小卒道:“他還道,說是帶來了重要楚軍情報。”
杜峰想到先前聽聞的,這蔡從數月前便親自到朝堂上去告訴蔡侯楚國有吞併蔡國野心,卻不料,蔡侯卻昏庸得不信。他若有所思,蔡從,史書裡似乎倒是有這麼個人。“去,押進來。”
“唯!”小卒將預退下。
“記着,是押!有繩子綁來也成。”
小卒茫然擡了擡頭,領命復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