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疾等一行人,已經走了五座村子,卻始終沒有找到掌心有桃花印記的女子。下一站,便是梓邑。
梓邑風景秀美,是雲夢澤周邊最大的鄉邑。棄疾一行,着便衣,來到梓邑市集上。市中熱鬧,人來人往,他們穿行其中,還不算太顯眼。
忽而,自街邊一處商店內,奔出個男子,那男子懷中抱着個昏迷的姑娘,急匆匆地,差點與棄疾撞個正着。等那男子與棄疾擦身而過後,棄疾回頭看了一眼,沒在意,又擡頭看了一眼那商店,原來是處賣陶器的店。不知怎的,他突然來了興致,走進了陶器店內。
店主迎上來,瞧來人裝束氣度,必是位外鄉來的貴公子,殷勤道:“公子需要何物?”
棄疾笑道:“店家請便,我看看。”
店主也不糾纏,只跟在其後,棄疾每拿起一樣物什來,他都在一旁解釋。
“此壺名翠微壺,壺身成草青色,刻以芍藥,可煮水,烹藥,大方實用。”
“此杯名玉露,採用上等玉泥燒製,杯身晶瑩剔透,是不可多得之佳作。”
“這是何物?”棄疾發現一隻形狀怪異的陶器,拿起來問。
店主窘然,這是杜荔陽做的鎮紙。那個時候的紙沒有普及,也很少用於書寫,鎮紙這種東西,根本還沒出現。
“哦,此乃鎮紙,據制此物者言,此物乃書寫時,壓紙所用。”
棄疾挑挑眉,沒太明白,但也沒再問。忽然,他發現鎮紙旁邊有一隻壎,造型獨特,那上面的刻字乍一看,竟沒有一個認得。他拿到手中仔細端詳。
店主道:“此壎名蒹葭。”
棄疾問:“這上面的刻字不知是哪國文字?”
店主也不知,只好道:“不瞞公子,本店新來了一位製陶師,非本地人,說是刻的他們家鄉之文,意思,便是那首蒹葭之詞。”
棄疾突然對此物十分感興趣,蔡卿常自詡博學,且買回去考考他:“此壎如何賣?”
店主道:“十幣。”說出此價時,店主還是有些發虛的,因爲他店中之物,從未賣過上一幣的價格,而杜荔陽卻再三叮囑,此壎必須十幣才賣,否則不賣。
棄疾拿着壎轉身,邊走邊吩咐手下:“付錢。”
店主愣了愣,已經有位護衛將十幣放在了他手中。等棄疾一行出了店門老遠,店主還未緩過神來。
—*—
醫館內,喬魚將杜荔陽放在榻上,急切道:“醫者,醫者,她這是怎麼了?”
醫者坐下,爲杜荔陽把脈,忽而眉頭皺起。喬魚見醫者神色凝重,急道:“醫者,如何?”
醫者道:“這姑娘體內毒性發作,危在旦夕。”
喬魚一聽,大驚失色:“醫者,求你想想辦法,一定要求她!近一個多月,她都好好的,怎就突然毒發?”
醫者道:“魚且莫急,她體內□□,本就隨時可能毒發,我前面開的藥,也只是暫時壓制毒性,照此看來,這毒性已然壓制不住,當務之急,便是尋找七步蛇,可危險重重,大多時候,是以命換命的結果,捕蛇者若能捕到蛇,但多半會性命難保。”
喬魚不假思索,道:“我這就上山捕蛇,若三日未歸,且幫我告訴家中老母,便說孩兒不肖。”
醫者上前攔住他,道:“魚,且慢,捕蛇危險至極,喬家若知曉我放了你去捕蛇,定會怪罪於我,我不能讓你去。”
喬魚認真道:“醫者,請勿阻攔,我是一定要去的。”
醫者見他篤定的表情,忽然參悟:“魚,你對那姑娘……”
喬魚也不避諱:“醫者既然明瞭,當知曉今日定攔不住我。”
醫者想了想,長嘆一聲:“上古醫書記載,七步蛇,七步以內至人死亡,但七步以內,也必有解藥。據說,有一種草,名曰鳳凰草,能解七步蛇毒。但老夫行醫採藥數十年,卻從未找到過鳳凰草。”
喬魚道:“醫者不必多說,魚此去便聽從天命,若天意不亡我,必定讓我活着回來。只是我走後,還請醫者幫忙照顧這姑娘,對了,煩請幫忙轉達我家中,就說我與這姑娘前去雲夢澤對岸尋找陶泥去了,過幾日便回。”
醫者有些爲難,但見他如此深篤,卻還是點頭答應了。
就在喬魚走後不久,杜荔陽突然從榻上坐起,把醫者嚇一大跳。
“姑娘,你醒了?”醫者也沒料到這女子竟還能醒來。
杜荔陽雖然暈了過去,但外界的一切,她竟然都能聽見,當她聽說喬魚要爲自己去尋找七步蛇時,恨不得自己能馬上醒來。可就像被魘住了,眼睛怎麼也睜不開,身體怎麼也動不了。等聽見喬魚離開的腳步時,她更是焦急。好不容易掙扎甦醒,一醒來便一個翻身下榻連鞋都忘穿,哪裡還顧得上和醫者說話,早已衝了出去,她勢必要追到喬魚。
出了醫館,街上行人來往,卻早已沒見了喬魚的身影。她心下慌張,逮着個人便問可曾見到喬魚。還好梓邑中,大部分人都互相認識,那鄉人便指着村口,說是往那邊去了。杜荔陽光着腳,就這樣跑去。行人見他神色慌張,皆覺奇怪。
—*—
梓邑背後,便緊鄰着一座獅山,獅山上植被茂密,且十分陡峭,常常沒走幾步就是斷崖或深淵。由於植物太茂盛,人們很容易看花眼而掉進那深淵裡去。人煙罕至處更是危險至極,傳言那些食人的山妖狐怪,便藏在無人問津的斷崖深淵下。七步蛇喜愛陰暗潮溼的環境,一般的山丘樹林裡很少有它們的蹤跡,所以喬魚便毫不猶豫地上了獅山。
午時的太陽高高地掛在當空,杜荔陽一路追來,都不曾見到喬魚,而自己出門忘記穿鞋,此刻,山道上的石子又多,路又不平,膈得她的腳每走一步都生疼,根本沒辦法跑快。不過,她一定要追到喬魚,這個傻小子,怎能因爲她身體裡那莫名其妙的毒就去送死?再說,他們有這麼熟麼?熟到都可以交換生命了?
而喬魚身形矯健,上山如履平地,沒過多久,那山道便斷了,四下越來越荒涼。喬魚一邊走,一邊避過腳下的荊棘。見着有結實點的樹木,就生掰了一段枝椏做柺杖。每走一步,就用柺杖先掇一下,防止走到了深淵也不知。四周安靜異常,偶爾的鳥叫聲響徹雲霄,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喬魚行動的聲音。若是膽子小一點的,哪裡還敢往前去,而喬魚本就膽大,再加上他記掛着杜荔陽,腳下的步子半刻也不猶豫。
不知走了多久,喬魚忽聽得四周除了自己發出的聲響,竟還有其他聲音,窸窸窣窣的,似乎從他背後傳來,靠他越來越近。他提高警覺,轉頭看去。這一看,着實讓他這個膽子大的人也震驚害怕起來。
就在那叢叢樹木草籠掩映下,一隻碩大的身軀,長有黃白相間的毛髮,口裡還發出咕咕聲,一步步向喬魚靠近。
連喬魚都沒料到,此行進山,竟會遇見大虎!
喬魚已然被嚇出一身冷汗,但他很快鎮定下來。他身旁有棵參天大樹,他索性一個縱身,靈敏地往樹上爬去。那大虎走過來,圍着喬魚所在的大樹轉了兩圈,擡起虎臉望向他,張開血盆大口,嚎了一聲。虎口碩大,彷彿只要喬魚一不注意掉下去,便能把他吞掉。
喬魚所在的大樹,枝幹筆直,再加上他爬得又高,大虎連連起跳了四五次,都撲了空,可又不想輕易就失去了今日的飽餐,便索性趴在樹下等樹上之人掉下來。
喬魚見大虎直接趴在了下面,鬱悶至極,這大虎是要守株待兔了。他這隻兔子該如何虎口脫險?在沒有想出辦法之前,喬魚也只有待在樹上。
日頭西斜,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眼看太陽就要落暮。若是到了夜間,這山林中,就更加危險。
杜荔陽這邊,她提着裙裾,一步步忍痛前行,她腳下的白色麻履,已經滲出斑斑血跡。前方山道戛然而止,還好有新被扶倒的荊棘,留下了有人剛走過的痕跡。她眼見天就要黑下,倘若再追不上喬魚,那麼,他們兩個,都只怕會凶多吉少。她開始邊走邊吶喊:“小魚兒!喬魚!喬魚!”
喬魚掛在樹上過了許久,忽然,隱隱聽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樹下的大虎似乎也察覺,順時站起,警覺地望向聲音來處。喬魚仔細辨別,竟是杜荔陽的聲音。他害怕起來,大聲喊道:“陽陽,陽陽,別過來!往山下跑!”
杜荔陽遠遠地似乎聽見了喬魚的呼喊,她也沒聽清喬魚喊的什麼,只奔着聲音走得越發的快,雖然腳底傳來的疼痛還是讓她一度差點暈厥。
喬魚擔憂地張望,希望杜荔陽不要走到這裡來。可很快,他的擔心就成了事實。就在那草木茂盛處,鑽出個人影,不是杜荔陽又是哪個!那大虎發現了她,嚎了一聲。
這一聲嚎,響徹整個獅山。杜荔陽尋聲一看,心沉了下來,一種瀕臨死亡的恐懼席捲了她的意志,以至於任憑喬魚在樹上怎麼喊讓她快點跑,她的腿都挪不動半分。
大虎朝她走去,喬魚看見此景,恨不得此刻與杜荔陽的處境掉一個個兒,在下面的是他就好了。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喬魚突然靈光一閃,當即伸手大力地撇下旁邊一根粗壯的樹枝,樹枝捏在手中,就像平時射箭一樣,把樹枝當作箭矢,使出全力,擲了出去。
大虎本馬上就要撲向杜荔陽,哪知,虎脖子處忽然被一根樹枝釘上,瞬間鮮血直流,大虎發出痛苦的嘶吼。
喬魚見那大虎中招,直接從樹上跳下,拉住一根彎垂的枝椏,奮力跳到了虎背上,杜荔陽這才緩過神,腳下一軟,跌倒在地。而喬魚騎在虎背上,大虎大力扭着身子,想把背上的人甩下來,可喬魚狠狠地抓住了它的耳朵,任憑它如何動都於事無補。然後,只見他將那已插進虎脖子的樹枝又使勁往下按去,登時,那樹枝入|肉|那頭從大虎的下顎而出,刺穿了它的咽喉。虎血四濺,弄得喬魚滿身都是。整個獅山迴盪着老虎生命中最後的哀鳴。
喬魚跳下虎背,大虎倒在了地上。喬魚跑到杜荔陽面前,將早已嚇得瑟瑟發抖的她緊緊地攬入懷中。
“不要怕,大虎已經死了。”喬魚安慰道。
杜荔陽來自現代,看過動物園的老虎,卻沒見過野生的,還離自己這麼的近,差點把她嚇背過氣去。喬魚的懷抱讓她稍稍安撫下來,她緊緊地拽住喬魚的胳膊。
哪知,二人內心剛剛平靜一點,那不遠處的樹林裡,又傳來異響,喬魚擡首望去,竟又是一隻老虎靠了過來。喬魚趕緊扶起杜荔陽逃走,可沒跑兩步,二人腳下踩空,跌入深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