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從一路急走到雲水居, 棄疾正悠閒地陪着杜荔陽在雲水居中賞花。
“公子!公子!”蔡從有些氣喘。
棄疾見他面有急色,問道:“何事如此驚慌?”
蔡從大喘口氣道:“公子……陛下他陛下……在放鷹臺遇刺。”
棄疾原本坐着,一聽這話彈身而起:“什麼?遇刺?那陛下現在如何?”
蔡從道:“據探子來報, 陛下並無大礙。”
棄疾這才收了急切的神色, 緩和下來道:“哦, 那你怎麼跑得如此慌張?”
蔡從擦擦額頭的汗:“公子可知是何人行的刺?”
棄疾看向花圃, 掐了開得最豔的一朵, 爲杜荔陽斜插進發鬢:“放鷹臺被刺?難道……和那個小家碧玉有關?”
蔡從道:“公子猜得不錯,確是那陛下養在放鷹臺的女子。”
棄疾端詳着杜荔陽頭上的花兒:“看來這是誰給陛下襬的一出美人計!”
杜荔陽笑道:“做什麼要給我簪朵花兒,天都快黑了, 誰看呀!”說着,就打算把花取下來。
棄疾阻止道:“別動!”
杜荔陽只好乖乖任由他擺佈。
蔡從道:“那依公子所見, 會是哪方勢力所爲?”
棄疾道:“或可能是別國勢力, 比如秦國, 吳國,或者越國, 亦有可能是昔日的陳蔡兩國。嗯……蔡國不大可能。”
杜荔陽無意識地問了句:“爲何呢?”
棄疾衝她一笑:“因爲本公子的岳父大人乃昔日的蔡國王室,你覺得,你父親會不會幹此事?”
杜荔陽一時語塞。
棄疾又轉頭向蔡從道:“讓探子探一探,看看是哪路人馬?”
蔡從行禮:“唯!”
—*—
蔡從退下後,走出司馬府, 可還沒走出幾步, 忽然就有一股力量捂住了他的嘴, 將他強行往司馬府側門不遠處的巷子拖去。等到了巷子深處, 因着天將黑下的緣故, 再加上巷子裡避光,蔡從的眼前漆黑一片, 只隱約感受挾持他的是個黑衣壯漢。
“主上!”黑衣壯漢仍舊捂着他的嘴,只聽到他對着不遠處畢恭畢敬地喚了一聲。
蔡從這才注意到那黑洞洞的巷子裡泛着一片白亮亮的光。那光並不是燭火也非月色,而是一個人,一個身穿白衣的人。
“蔡國大夫蔡啓之子,蔡從?”白衣聲音和緩,語氣略帶着笑意。
黑衣放開蔡從,蔡從並沒大喊大叫,而是十分淡定地問:“未知二位是?”他試圖努力看清那白衣的臉,卻因爲他戴着帽子,將整個臉龐都攏到了帽子下,是以根本看不清分毫。
卻不料白衣下一刻就放下帽子,露出一整張臉來,但巷子裡黢黑一片,還是看不清明。卻聽白衣又開口道:“魏狄,擦亮火摺子。”
魏狄自懷裡取出火摺子點亮。這一下,巷子裡明亮起來,而那白衣的臉的輪廓也逐漸清晰。
“你是……”蔡從覺得他十分眼熟,但又不敢確信。
白衣笑道:“相信大人已認出在下。”
蔡從起先還不敢確定,但就是他那一笑,他才真正確定他是誰,陳國世子陳吳。他作爲一個男子,卻永遠記得另一個男子的笑,倒也不是因爲他有着什麼特殊的癖好,只是因爲那笑是他所見過的這世間最俊朗的笑。
“陳國世子?”蔡從脫口而出。
“大人果然沒將在下忘記。”陳吳道。
蔡從也笑道:“怎能忘記,早年從隨家父往陳,初見公子時驚爲天人,公子容貌傾城,莫說是男子,連這世間女子也未必有比得過的。”
陳吳道:“大人謬讚了!”
蔡從沉吟片刻問道:“公子若要找從,大可去從府上,爲何……”
陳吳拱手摺身:“陳吳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蔡從道:“公子無需對從行如此大禮。”
陳吳道:“實不相瞞,此番來找大人,是有十萬火急之事,或可復蔡陳兩國。”
蔡從訝然:“復蔡陳兩國?”
陳吳又道:“若大人肯幫助在下見到公子棄疾——據在下所知,當今楚國,有能力與現任楚王抗衡,並且一直支持親好於諸國的人,便是公子棄疾,但依在下了解,公子棄疾似乎並不大積極爭奪王位——此番,陳吳有一個重要消息,若大人肯引薦在下與公子棄疾見面,陳吳一定能說服公子棄疾奪位,當然,屆時也希望大人在一旁加言。”
蔡從聽了,笑着擺擺手:“公子有所不知,從跟隨我家公子多年,也一直規勸我家公子囤積勢力,還告訴他天命所向他便是實至名歸的楚王,但我家公子依舊淡然處之。”他當然不會告訴他他們家公子已有所籌劃,因爲據目前來看,還分辨不清這陳國世子是敵是友。
陳吳似乎也看出了蔡從的懷疑,忙道:“大人一直跟在公子棄疾身邊,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藉助公子棄疾的勢力復國,可若是公子棄疾此番因不知我這個消息而被迫害至死,那大人這麼多年心血豈不落空?”
蔡從蹙眉道:“那公子到底是要告訴我家公子什麼重要消息?”
“見到公子棄疾,在下一定相告。另外,此消息分外緊急,遲則生變!”
蔡從想了想道:“我帶你去也可以,但,這位公子得在附近等候,我只帶你一個人進去。”他指指魏狄。
“主上!”魏狄不放心道。
陳吳不假思索道:“好!”
—*—
蔡從領着陳吳往後門進入司馬府,徑直往雲水居而來。彼時,天色差不多黑盡,院子裡點了燈火照亮,杜荔陽正坐在棄疾的腿上,兩人如膠似漆地互喂水果吃。
“公子!”
蔡從這一聲嚇掉了杜荔陽手裡的一棵棗子。棄疾看向他,卻發現他身後還跟了個白衣男子,眼下光線並不好,他仔細瞅了瞅那男子,或許是因爲他戴着帽子的緣故,根本看不清長什麼模樣,但見那身形,他當是不認得的,於是道:“蔡卿還有事?”
蔡從瞥了眼杜荔陽,欲言又止。
棄疾道:“但說無妨。”
蔡從道:“並非小臣有話要說,而是這位公子,他有十萬火急之事要告知公子。”
棄疾又看向陳吳:“不知這位公子是……”
蔡從本想解釋,卻被陳吳搶話道:“還請公子屏退左右。”
棄疾訝然,杜荔陽卻笑道:“棄疾,我有些餓了,先去用膳了,你們聊。”說完,便起身走了。
棄疾也站起身來,負手走到陳吳面前,藉着燈火仔細打量了一翻帽子下的容顏,他確信這是他記憶裡所沒有的面孔。
“公子,最好早做打算,若在下所料不錯,今夜楚王必派人問罪公子。”陳吳道。
棄疾挑眉道:“哦?那公子又是如何得知這消息的?”
“想必楚王放鷹臺遇刺一事,公子肯定知曉了,但對於那行刺者乃何人指使,應當還未可知。”
“嗯,那又如何?”
“楚王也未可知,但楚王會說是公子乾的。”陳吳一笑。
棄疾哂然:“不知閣下是何人?本公子爲何要信你?”
蔡從道:“公子,這位就是陳哀公之孫,悼太子師之子,公子吳。”
棄疾一愣:“什麼?你是公子吳?”
陳吳一禮。
棄疾淡然道:“既然是公子吳,已是亡國之民,你又如何得知我楚王會將放鷹臺遇刺之事怪罪到本公子頭上?”
陳吳道:“楚王一定會第一個懷疑你,因爲,他手上有一個證物,那樣證物是公子你的東西。”
棄疾笑起來,“這怎麼可能?殺手又非本公子派去的,怎會有本公子的東西?除非……”他意味深長看了陳吳一眼,“有人栽贓陷害。”
陳吳爽朗一笑:“公子若是不信,吳也別無他法,就此告辭。”說完轉身預走。
蔡從上前攔住,棄疾道:“慢着!我司馬府豈是你說走就走說來就來的?”
陳吳又轉過身來道:“既然吳走不了,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聽了吳這習話後,任憑公子信與不信。公子你此刻看到的不僅僅是吳,還有陳國舊部三萬與徐國勢力,吳希望與公子做一個交易。”
棄疾奇道:“徐國或可理解,公子之母便是徐國長公主,借幾個兵卒應當不是問題,而舊陳已然被我楚收腹,且如今我乃陳公,據我所知你陳國士兵已被我悉數殲滅殆盡,又怎會有三萬人馬?”
陳吳笑道:“這自然不必公子操心,若公子能答應吳的條件,吳必助公子成就大業。”
棄疾與蔡從皆愣了一下。棄疾回神笑出聲來:“大業?什麼大業?本公子如今乃楚國司馬,統長楚國軍事,外管陳蔡之地,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還有何大業可成?”
陳吳道:“公子雖位極人臣,可終究是臣。”
棄疾問道:“你說你是要做交易,那你需要的是什麼?”
陳吳道:“公子稱王之時,還治我陳國。而今夜楚王要問罪公子的消息,便是吳之誠意。”
棄疾看了他許久,面上平靜似水,眼中卻波濤洶涌。好一會兒才道:“依照規定,你本不可出陳地,如今你竟來了郢都,本公子本次便不與你追究,你且速速離開吧。”
陳吳道:“公子這是要拒絕吳的提議?”
棄疾背對過去,聲音變得冷漠:“蔡卿,送客。”
陳吳也不想多言,看一眼蔡從。
蔡從只得領命,帶陳吳退了下去。
夜已全部黑下,棄疾聽到背後的腳步聲漸漸消失,這才轉過身來。
蔡從送走陳吳後,又緊趕慢趕回到雲水居。
“公子。”
“去,速速將夫人帶到驛館住一夜。”
蔡從驚:“公子!”
“速去!”
蔡從也來不及合計,找杜荔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