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做什麼?”
杜荔陽陡然感受到一個重物壓在自己身上,使勁推開:“你幹什麼?我們還沒大婚呢!”
可棄疾哪裡聽她的,見她手一陣亂推亂錘,他覺得煩,便捏住她的手腕緊緊壓住。這下可好,杜荔陽完全沒有攻擊武器,一副任人宰割模樣。
“你……你不許亂來。”她總算安靜下來,臉蛋紅得滲血。
棄疾並沒打算說話,而是吻了上去,在她脣上停留良久,才捨得離開。
杜荔陽雙眼圓睜,一時竟忘了說話。
棄疾這才緩緩道:“第一,方纔在表妹那裡,她是爲我擦去臉上的血漬,她咳血,我不小心沾上了;第二,表妹是我的表妹,當然,也是你的表妹,但,表妹就是表妹,而你,纔是我的妻;第三,要相信我,不許胡亂吃醋,不能動不動和我慪氣不理我。”
杜荔陽還是那副沒反應過來的表情,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棄疾見她傻兮兮的,笑道:“對了,你在你真正的家鄉叫杜荔陽?”
杜荔陽這才道:“對啊,我告訴你很多次了。”
“杜荔陽?荔陽?那日後在沒人時,我便叫你陽陽,當然在人前也只能叫你公主,或者旖蔻。”棄疾道。
杜荔陽道:“你……你……”
“嗯?你想說什麼?”
“你什麼時候起來,我快被壓扁了。”
“哦!馬上!”
棄疾一個翻身坐起來,杜荔陽本也想坐起來,卻發現腰有些疼。
“怎麼了?”棄疾忙問。
“怎麼了!還不是被你壓的。”
棄疾趕緊扶她坐起來:“你平日爬得了樹,出得了逃,卻不成想,我這麼點重量就將你壓得腰疼?”
“你這麼點!你確定你才這麼點?”杜荔陽表示不服,他雖然看上去不胖,但的確也夠重,“對了,你剛剛說我吃醋?誰吃醋了,我看啊,是你吃醋了!”
“我可沒有!”棄疾矢口否認,但已然有些心虛,趕緊轉移話題,“你打算怎麼治表妹?”
“這個嘛,你日後就知道了。”杜荔陽道。
棄疾見她也不生氣了,便放了心。她的頭髮有些散了,幾縷飄到臉上,他下意識伸手去幫她別到耳後,她羞然低下頭去。
他看得有些出神,道:“真希望,我們早一點成婚。”
杜荔陽裝作沒聽見,下榻去,捂着腰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
夜間,吃過晚膳,杜荔陽主動邀約棄疾遊園。棄疾開始還覺得意外又驚喜,結果,一路邊走邊聊,話題卻始終是他的表妹。
“你表妹這病是何時開始的?”
“大約十多歲時吧。”
“這麼多年都沒治好?”
“誠如你所見,越發嚴重了。”
“爲何會越發嚴重?”
“我又不是醫者,我怎知?”
“我估計她這病,十有八九和你有關,你好好想想。”
此時,他們已走到煙波亭上坐下。今晚月色姣好,再加上煙波湖四周都點着火把,倒也亮堂。
棄疾無奈道:“她得病怎會和我有關?你該不會懷疑我下毒吧?”
杜荔陽訝然:“您老想象力挺豐富啊,我就不信你不知道,你家表妹愛慕你?”
棄疾愣住。
他哪裡有不知道的——
三年前的暮春,那是個白天,陽光很好,楚宮內舉行了一年一度的賽馬,那一日他得了頭名。散場後,他牽着黑風出宮來到宮外不遠處的小河邊,這是他和相憶約好了的,他們喜歡約在這條河邊見面,郢都許多情侶都喜歡約在這裡,因爲這條小河,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悅君河。相憶還沒來之前,他將黑風牽到河邊喝水,卻不成想,從河水上游飄下來一條帛巾。他順勢撈起來,原來那帛巾上還有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下面還有署名:桃之夭夭。桃夭,是表妹。他衝着上游望去,原來桃夭真在那裡,正和侍女們戲水,似乎還沒發現她的東西掉了。河水曲折,兩岸植被茂密,他在樹木水草的掩映間,她並沒有注意他。他看着那帛巾笑起來,原來他的表妹長大了呢,有了心上人。他緩緩朝上游走去,準備去將帛巾還給桃夭,可就要走近時,桃夭卻發現自己丟了帛巾,在岸上四處尋找。
“快,你們也四處找找,一定要找到!”桃夭吩咐侍女。
“侯女,不過一張帛巾,侯女何必如此緊張?”侍女楠道。
“那帛巾上繡了字的,不能丟。”桃夭一邊在草叢間尋找,一邊道。
侍女楠驚道:“該不會是侯女準備送給棄疾公子的那帛巾吧!”
桃夭惱道:“還不快找。”
侍女竹道:“會不會飄進了河中?”
桃夭趕緊向河面上張望,可附近的河面仍舊沒有,她便朝下游的方向望去,卻見不遠處,樹木掩映見,立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棄疾。她一陣驚慌,卻還是走到他面前,問:“表哥怎在此地?”
棄疾道:“等人。”他早已偷偷將帛巾藏入懷中。
“那……表哥可曾見過一張帛巾?”她內心忐忑不安。
“不曾見過,我也剛到。”他生平還是頭一次對錶妹撒謊。
桃夭心下大石總算落地,笑道:“算了,找不到就算了吧。”說着,又回頭吩咐侍女們不用找了。
而此時,卻傳來一陣噠噠馬蹄。
“棄疾。”一個若流水般清澈的女聲,呼喚着棄疾的名字。
桃夭循聲望去,卻見不遠處,一匹白馬上,馱着一位紅衣女子,那女子正衝棄疾笑着。
“相憶,過來。”棄疾對那紅衣女子喊道。
桃夭盯着那緩緩靠近的女子,覺得她身上的紅衣格外刺眼:“表哥,她是誰?”
棄疾笑道:“你未來的嫂嫂。”
紅衣女子走到到他們身邊,笑問棄疾:“棄疾,這位美人是……”
棄疾笑道:“是我家表妹,桃夭。”
紅衣女子道:“常聽棄疾提起你,今日一見,果然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呢!”
桃夭勉強笑笑,再向二人寒暄了幾句,便叫上侍女,告辭了。
桃夭走到馬車前,蹬上馬車,駕者一揮鞭,馬車緩緩上路。
車內,桃夭又不住咳嗽起來。
侍女竹見了,忙拍背疏導,擔憂道:“眼看這病快好起來,這回恐怕又嚴重了。”
侍女楠卻不大懂這些,只問:“侯女,那帛巾真不尋了麼?”
桃夭打起馬車簾,望向河邊,只見一白一黑兩匹馬兒成對,一男一女兩個人兒成雙,立在山水之間,美得跟畫似的。
“不尋了,就讓它飄走吧!”
——時間之河一晃三年。
這夜色極美,月色極美。似乎,她的病,真的是從三年前開始越發嚴重的。
“喂!你在想什麼?”杜荔陽見他望着亭柱上掛着的一隻火把出神,遂問道。
棄疾回神:“沒什麼。”
“你還沒回答我呢!”杜荔陽道。
棄疾朝亭外走去:“回答你什麼?”
“你肯定知道你表妹愛慕你,對不?”杜荔陽追上去問。
“不知。”棄疾揹着手,逕自走去。
杜荔陽窮追不捨,兩人吵吵嚷嚷地,身影漸漸隱匿在火把的光焰裡。
—*—
第二日一大早,杜荔陽就跑去棄疾房裡找他,卻被侍者告知他早已起牀,去了書房。她跑到書房,門沒關,便不聲不響走了進去。
彼時棄疾正在伏案閱讀,她悄聲入內,本打算嚇他一嚇,卻不成想,棄疾先開了口:“今日倒起得早。”
被嚇的反而是杜荔陽自己,她癟癟嘴,奸計未能得逞,有些失望。
棄疾看向她:“一大早專程來找我?”
杜荔陽這才笑兮兮湊過去:“你今日不用入宮吧?”
棄疾見她莫名笑得陰險,問道:“怎麼?
杜荔陽笑道:“今日咱們去逛街,如何?”
棄疾饒有興致道:“咱們?你,我?”
杜荔陽可勁點頭:“對,你,我,還有……你家表妹。”
棄疾不可思議道:“表妹?昨日還臥病在牀,今日她便能逛街?”
杜荔陽道:“你就說你去不去?”
“可是爲何非要逛街?”
杜荔陽笑道:“因爲這是治療的一部分。”
棄疾訝然:“胡鬧,逛街怎治病,不可拿表妹當試練。”
杜荔陽見他不信,雙手抱胸:“我也和你說過我的來歷,你要相信我,我若是背了史書,我可比蔡大人都厲害的。”
棄疾見她表情認真,竟真有幾分信了:“可爲何非要我也同去?”
杜荔陽道:“因爲你不去,你家表妹壓根更不會去了。你是藥引!”
“我是藥引?”棄疾一臉的“虧你想的出來”的無辜感。
—*—
桃夭一大早就起來梳洗打扮,衣衫也換了兩三次,最終敲定了一件繡桃花粉色衣衫。因爲她覺得這一件穿在身上才能襯托出她臉上的一點血色。
昨日夜間司馬府送來的帛書,在侍女竹爲她梳頭時,她又拿出來,捧在手裡,仔細看着,彷彿能在上面看見表哥的笑顏似的。
“月色皎皎兮,思如月光,所思何人兮,鄰家吾妹,明日兮相約出遊。”
越看越欣喜,表哥說思念她,表哥約自己一同出遊。不管是同情也好,愛憐也罷,只要能見着表哥,縱使現在就病死也無妨。不過雲君啊,求你給我這一日的康健,在我僅剩的餘生裡,留下燦爛的一天!
她將帛書按在心口默默祈禱。
侍女楠抱來一盒首飾,見她家侯女正閉着眼一臉幸福,笑道:“依奴婢看啊,侯女最好的藥,當是公子無疑。”
桃夭睜眼,瞪着她,嬌嗔道:“你這丫頭,興許是想夫家了,等我明日便去給你尋一個。”
侍女竹接話道:“侯女,不若就在府中尋,我瞧着咱們府中的侍衛長不錯。”
侍女楠面上一紅:“你要覺着他不錯,那叫侯女把你賜給他啊!”
侍女竹趕緊道:“哎喲,我可不幹橫刀奪愛之事。”
侍女楠見說不過竹,便與桃夭撒嬌:“侯女,你看她,老欺負我。”
桃夭笑道:“我看你們倆都想夫家了,看來明日得尋兩個。”
侍女楠與侍女竹同時埋怨道:“侯女!”
桃夭咯咯笑出聲,笑得急了些,又咳起來。兩名侍女忙上前撫慰。
桃夭擺擺手:“無礙無礙,咳咳咳,侯女我呀,是說真的,要爲你們尋個好夫家,脫了奴籍,畢竟,我時日恐怕也不多,咳咳咳,不能耽誤了你們。”說着,拉過楠與竹的手。
原本三人還說說笑笑,卻不成想,這會兒大家都眼淚汪汪起來。侍女竹道:“侯女莫要這樣,侯女會長命百歲的。”
侍女楠道:“對,侯女的病一定會好起來,那個鄢國公主不是說她有辦法治好侯女嗎?侯女切莫再說時日無多這樣的話。”
桃夭看着她二人,嘆口氣,露出欣慰與感激的笑:“來,快幫我看看,我戴哪隻釵好看。”說着,伸手捏起一隻釵子,在發間比劃。
兩名侍女忙擦了淚,侍女竹道:“侯女天生麗質,怎麼裝扮都好看。”
桃夭道:“竹,你慣會哄我。”
侍女楠從首飾盒裡挑出一根蝴蝶簪:“侯女,戴這個吧,與你今日的衣衫配。”
侍女竹道:“蝴蝶桃花,的確很配。”
桃夭接過蝴蝶簪,輕輕別在髮髻上,對着銅鏡左右看了看,滿意一笑。鏡中的少女,面容嬌小,略帶病態,卻仍舊是芙蓉一朵花正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