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喬魚前往集市賣魚,順道去請了本地的醫者。
杜荔陽其實早就醒來,古時村中,全靠雞鳴做鬧鐘。喬家院子裡的雞天不亮就開始打鳴。杜荔陽從那時候開始就已經醒了。可她卻沒有睜眼,她不知道怎麼面對這樣的另一個世界。
有人推門而入,她決定繼續裝死。
喬魚領着醫者進了門,青燕跟在後面,撐着肚子緩緩走來。
醫者放下藥箱,喬魚拿來條凳,請醫者坐下。醫者坐下後,執起杜荔陽的手,開始把脈。
半晌,醫者皺起眉。
喬魚見此,忙問:“怎麼,可有大礙?”
醫者緩緩道,語氣有些凝重:“此女子深重劇毒。”
喬魚大驚,青燕趕緊問:“性命可堪憂?”
醫者捋捋鬍鬚,思索片刻,道:“按理來說,此女子體內毒素,早已至她死地,可……怎麼還能活到今時?怪哉奇哉!”
喬魚問:“可有解毒之法?”
醫者再思考思考,道:“辦法是有,就是代價太大。此種毒其實並不複雜,只是下毒者倒是十分高明,她體內之毒,並非一朝所致,而是長期服用集聚而成。劑量少時,並不被察覺,若是積累到一定時日,可頃刻使人暴斃。”
喬魚與青燕皆嚇一大跳。
杜荔陽也被嚇到,什麼情況?自己還深重劇毒了?不禁手抖了一抖。正好被醫者感受到。可待醫者仔細看時,她又裝睡起來。
醫者奇道:“不知此女子是你們家何人?怎會中這樣的毒?”
喬魚本打算實話實說,卻被青燕搶道:“哦,她是我妹妹,從外鄉來探望我,不料半道落了水,至今也未曾醒來。”喬魚有些驚訝地看看青燕,但也沒說什麼。
醫者道:“令妹之毒說好解也好解,只是藥引難尋。”
青燕笑道:“醫者請說。”
醫者道:“需蛇膽入藥。”
喬魚笑道:“蛇膽好說,我上山隨便抓條蛇取來膽便是。”
醫者搖頭:“非也非也,此蛇有劇毒,被咬上一口,凶多吉少。”
喬魚道:“什麼蛇?”
醫者道:“七步蛇。”
青燕大驚:“那不成,可還有其他解毒之法?”
醫者搖搖頭:“老朽才疏學淺,只知此法。”
青燕道:“不知舍妹還能堅持多久?”
醫者想想道:“我爲其開點解毒之藥,可暫時壓制毒性,但不能去根,大約能維持三月,如果三月後再無解藥……”
青燕道:“那還請醫者開藥,能保幾時是幾時。”
—*—
送走醫者後,喬魚便徑直回自己房間。
青燕叫住他:“小叔,且止步。”
喬魚回頭,問:“嫂嫂有何事?”
青燕緩緩走到他面前,道:“小叔這廂是要做什麼?”
喬魚笑道:“取弓箭。”
青燕追問:“取弓箭做什麼?”
喬魚摸摸頭,道:“嫂嫂明知故問,自當是去山中捕蛇。”
青燕厲聲道:“不可,那七步蛇,鄉野之人都知,劇毒無比,若是被咬,便一命嗚呼,你乃喬家根苗,怎可爲一陌生女子冒險。”
喬魚道:“嫂嫂,那蛇並沒有你說的那樣可怕,我七歲時便上山捕過蛇,那七步蛇也捕過。”
喬母不知何時扶着門摸索着走出來,急道:“不準去。你哪裡捕過那蛇?少來哐我與你嫂嫂。”
喬術也從房中走出來,攙扶着喬母,道:“魚,那女子乃我們無意救得,背景不詳,不知是好是歹,這險不能冒。”
喬魚道:“二哥,話不可如此說,人既是我等救的,便應救到底纔是,瞧那女子面貌,便知絕非歹人。再說,我的箭術,難道大家還信不過?若遇毒蛇,一箭|射|過去,保準|射|到蛇的七寸上。”
喬母急起來:“不準去!術,去將那女子抱出家門!”
喬魚、喬術還有青燕,皆震驚。
喬魚道:“母親!這是做什麼?那女子還未醒來!怎可如此?”
喬母氣道:“你若執意捕蛇,我便將那女子即刻趕出家門!”
母子二人一下僵持住。青燕見勢,忙勸說喬魚道:“小叔,醫者方纔說那女子能保三月平安,時日還長,不必急於一時,咱們從長計議,勝算更大,再者,等那女子醒來,告知我等家住何方,看那女子原先身上那衣着,當是貴家女子,沒準咱們將她送回,富貴人家,辦法總比咱們多。”
喬術也勸道:“魚,你嫂嫂說得有理,你雖箭術不錯,但如此冒險之事,咱們從長計議也是好的,若是你在山中被那蛇咬,人人皆知,那蛇毒發作十分快,到時候女子救不了,反而搭上你自己的性命,徒留老母與我等傷心垂淚。”
喬魚猶豫:“可……”
此時,忽然一個聲音,自客屋門口傳來:“不用諍了。”
喬家之人皆驚,循聲望去,卻見客屋門口處,立了位女子。白皙如玉之容,聘聘婷婷之姿,青眉罥煙,漆目含露,絳脣點蜜,身姿搖搖。雖然烏髮有些亂,長長地披散在胸前,但絲毫不影響她婀娜姿態。或許是剛睡醒,亦或是體態虛弱,面色蒼白了些,身上少了些硬氣,盡剩一派扶風弱柳之貌。那女子雖穿着青燕的舊衣,卻仍無法掩蓋住她的高貴氣質。
喬魚眼前一亮,走上前去,撓撓頭,笑得略憨傻侷促,問:“你醒了?”
杜荔陽實在忍不住院中爭吵,她也不信自己中了什麼毒。萬一真有個陌生人爲她去爪毒蛇拋頭顱灑熱血的,真真的過意不去。索性起來,告訴他們,她並沒事。其實,她還並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換了一副,雖然她開始接受穿越的事實。
杜荔陽笑道:“是你救了我?”
喬魚見她笑得明豔動人,簡直不敢直視:“是我與二哥將你從雲夢澤中拉上來的。”
杜荔陽笑道:“如此,多謝二位。方纔聽說我中毒了?不可能,我怎麼可能中毒呢?”
喬魚道:“醫者說你中了毒。”
杜荔陽擺擺手:“不可能,我沒中毒。”
喬魚道:“可是你已經昏迷多時。”
杜荔陽道:“掉進水裡嗆了水,昏迷不是正常的麼,現在沒有大礙了。”
青燕道:“既然姑娘沒事,那最好不過。不知姑娘姓甚名誰?何方人士?”
杜荔陽被問住:“我……我叫杜荔陽,家住……家住……哎呀……”她實在編不出,乾脆蹲下身,抱住頭,大喊起來。
“哎呀……哎呀……好疼……疼……”
喬魚趕緊扶她:“怎麼了?怎麼了?”
杜荔陽故作艱難地說了句:“頭疼!我頭疼!”
喬魚急道:“嫂嫂,她頭疼,這可如何是好?”
青燕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啊,術,快去追醫者,興許還沒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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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者本走到半道,老遠背後就有聲音將他叫住。回頭一看,奔來個人,正是喬術。
喬術急急趕來,氣喘吁吁,道:“醫者,請隨我來。”說着,拖着醫者便往家裡去。
二人不一會兒,又回到喬家院子。
杜荔陽早被攙扶進了客屋。
喬魚見醫者來了,趕忙上前拉他過去。
“哎喲,慢點慢點!”醫者差點沒摔一跤。
喬魚急道:“醫者,快瞧瞧她,她方纔直喊頭疼。”
醫者拉過杜荔陽的手,又請了一陣脈,皺眉思索良久,方道:“頭疼,大約是中毒引起的,只要毒解了便可治癒。”他其實也說不準,但她中毒是事實,雖並未查出疼痛之因,但爲不使自己丟臉,如此說,準沒錯。
喬魚還道:“可她說,她什麼也記不得了。”
醫者大吃一驚:“哦?姑娘過來些,且容我瞧瞧你的頭部。”
杜荔陽照辦,伸過頭去。醫者伸出兩隻手,將她整個的頭都按了一個遍,卻仍未發現端倪。摸索良久,不得答案,只得放棄。
喬魚問:“如何?”
醫者答:“姑娘頭部並未受重傷,卻無法記事,我也看不出是什麼原因造成。慚愧慚愧。”
喬家人皆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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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疾負手走在雲夢澤畔,蔡從隨後。水上數十隻小舟,正在河中探查。
蔡從道:“公子,已過三日,毫無收穫。”
棄疾道:“本公子知曉,要你提醒。”
蔡從又道:“公子,昨日星辰甚好,從又……”他話還未說完,便被棄疾截住。
“又夜觀天象?”
蔡從尷尬笑笑,接着道:“從夜觀天象,紫微星移位,生門在東邊。”
棄疾邊走邊問:“何解?”
蔡從答:“就是說,興王之人恐有危險,但向東則生,若興王之人還活着,當在東邊。”
棄疾道:“東?東乃何地?”
蔡從道:“東爲益陽。”
棄疾笑道:“益陽甚大,人海茫茫,如何尋找?”
蔡從亦笑:“益陽雖大,但臨雲夢澤的,卻只有三邑而已。”
棄疾道:“本次你的星宿可看準了?”
蔡從冷汗道:“公子大可放心。”
棄疾道:“那好,你安排一隊人馬隨我們去益陽尋人,其餘人等,仍在江中尋找。”
蔡從拱禮:“公子,不若這樣,咱們兵分兩路找尋。”
棄疾奇道:“ 你我兵分兩路?我們都從未見過那位公主,即使遇上了怎麼知道是她不是?”
蔡從笑道:“聽鄢國大夫衛序之言,公主左掌心天生一個硃砂紅胎記,形如桃花,大小亦似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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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早,天氣晴好。雞鳴破曉,鄉野之地的人們,聞雞起舞,很早就起來勞作。
喬家的人,喬術喬魚早早地在庖廚煮粥,等吃了早飯,便又要出江捕魚了。
等粥煮好,青燕與喬母也已經起來洗漱完畢,青燕有身孕,喬母又眼睛不好,便坐在堂屋內,等兄弟二人端來吃食。
兩個女人在堂屋裡坐了一會,喬魚端着一鍋菜粥,喬術拿着碗勺,走了進來。
喬母忽而問:“那位小女子可曾醒來?”
青燕笑答:“約莫着還未曾。”
喬母奇道,“都這個時辰了,怎麼還沒起來?”又一想,擔憂道,“莫不是又昏迷了?”
青燕道:“也對,媳婦去看看。”說着,便打算撐着肚子起身。
喬魚見狀,忙道:“嫂嫂,魚去看看便是。”說完,便放下手中的分粥勺,起身而去。
喬魚來到客屋外,見門還關着,猶豫了一陣,方擡手敲門:“姑娘,姑娘,該用早膳了。姑娘?姑娘?”
杜荔陽發誓,她即使在高三那會兒,學習那樣緊張,也斷然不會天還沒怎麼亮就爬起來。她皺着眉,極爲不情願地坐起身來,瞧瞧窗外朦朧的光影,分明才凌晨四五點的樣子。又瞧瞧屋內擺設,卻原來還在古代。她將將做了個夢,夢見她回到了現在,和爸爸在一起,送了一隻親手做的陶壎給他,爸爸高興得親自下廚做了她最愛吃的酸菜魚,正吃得歡,就被敲門聲和叫喊聲強行拉回了現實。
聽門外是喬魚的聲音,她問道:“怎麼了?”
喬魚聽見回答,立在門外笑起來,道:“原來姑娘醒了,時辰不早了,早飯已煮好,姑娘起來用飯吧。”
杜荔陽答道:“好的,這就來。”
杜荔陽穿起那件青燕的素淡衣衫,臉不知在哪洗,頭不知在哪梳,一時竟不敢開門而出。
正在她躊躇之際,敲門聲又響了,又是喬魚:“姑娘?姑娘?可是有什麼需要麼?”他見杜荔陽半天不出來,又來叫了一次門。
杜荔陽走到門邊去,貼着門,小聲道:“你叫喬魚是吧?”
聲音雖小,喬魚還是能聽得清:“是。”
杜荔陽又道:“那我叫你小魚兒吧,小魚兒,我想請教一個問題。”
喬魚道:“姑娘請說。”
杜荔陽醞釀了一番,方道:“我……想梳洗,可不知……”
喬魚竟一點就透:“哦,姑娘想必是貴家女子,平日房內都放了銅鏡,早起洗漱定有侍人端水服侍。咱們是鄉野之人,家中沒有銅鏡,嫂嫂梳妝,都是打了盆水進屋內,對影梳妝的。姑娘且等着,魚幫你端水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