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下來,尹紹林聽那五音聽得有些頭暈,只零星記得一些名詞。什麼宮商角徵羽,什麼金木水火土,五行五音,相生相剋。待他吃過晚飯,回到自己房中準備做晚課的時候,腦子裡還是那些高低不一的音調,盤旋在頭頂上,揮之不去。
他取出佛經,迷迷糊糊地念起來。只覺差不多念罷,便倒在牀上睡了過去。
許沫晨一日纏着梵詩錦,片刻不得安靜。有時候甚至跟李漣兒搶吃的,此刻她反倒成了小妹妹。李漣兒倒也還懂事,儘量讓着她。卻不想她搶到手的東西,自己也不吃,拿去餵了鳥雀或是歡喜地隨地扔了,鬧得天翻地覆。衆人也被她折騰得精疲力竭,無奈之至。
白緹這次反倒逃過一劫,清早天還沒亮便出了漓淵堂,從崑崙丘出發往若山方向去了。李漣兒本打算偷偷跟她去,不想被梵詩錦發覺,最後落得偷雞不成蝕把米,被罰第二日面壁,不得去街上賞花燈。
爲此,李漣兒深深痛心不已。苦苦央求梵詩錦未果,她便私下打起了許沫晨的主意。
次日清晨,許沫晨早早便起來,在女僕的幫助下梳洗好,等候在客廳內了。她嚷着吵着要梵詩錦,三番五次不停地催。管事的男僕此番,卻無論如何也不讓許沫晨去尋梵詩錦,說是有什麼要事要處理一下,片刻就到。
不久,尹紹林和李漣兒也來到客廳中。幾人相對而坐,許沫晨反倒表現得安分了,不吵不鬧,一雙碧玉的眸子,只在兩個人的臉上來回徘徊。目光時而落在尹紹林的光頭上,時而停留在李漣兒兩個小小的髮髻上。
她看看李漣兒,又看看自己,伸手絞弄起自己的頭髮來。最後手上的動作越來越快,把原本梳理好的髮髻都扯散開來,亂了一片。女僕伸手要去替她整理好,她卻生生不給人碰。
梵詩錦正好走進,撞見許沫晨披頭散髮的樣子,忍不住好笑。
“錦哥哥,你怎麼纔來啊!”
一見到梵詩錦出現,許沫晨便立刻開心地跑了過去,雙手逮住他是右手,來回搖晃。
“晨兒,你怎麼把簪子到處亂扔呢?”梵詩錦和藹地拍拍她的肩膀,撿起剛落在地上的髮簪,親手替她挽發繫好。
整理好頭髮,他方纔對衆人開口道:“剛剛家裡有點事,所以耽擱了。我們現在就出發吧,紹林。”
許沫晨滿心歡喜,上前一步,扯起尹紹林的手:“走吧,小光頭。”
尹紹林聽得這句習以爲常的話,還沒來得及做好起身的準備,已然被許沫晨強行扯了起來,顛簸兩下方纔站穩。
李漣兒在幾人身後,帶一絲怯意,九分的賊心,朝三人張望。
“漣兒,今天可是要罰你面壁的。”
不想,梵詩錦卻是厲色道。
“是,師傅。”她頗爲委屈,不得已停住腳步,眸中泛起晶瑩之色。
許沫晨回頭望了她一眼,眼見着她要落下淚來,自己也突然跟着面帶愁容,碧玉的眸子中多出晶瑩的水潤。
“晨兒?”
梵詩錦先一隻腳踏出門,卻不見許沫晨跟上來,不禁停下來回頭看她。
“怎麼了?”見她這般模樣,心生憐惜。
“我們一起走吧。”許沫晨轉動眸子,翻身回去拉上李漣兒,也不顧及梵詩錦的反應,高高興興地便跟着要出門去,臉上毫無剛纔的悲慼之色。
梵詩錦只得無奈地搖搖頭,真不知道這個孩童般的女子,究竟是真傷心了還是假憂愁了。
從漓淵堂的結界中出來,又見到崑崙丘的皚皚白雪,千里冰封。只是這裡總能看到積雪,卻少能見到雪花飄落。冰雪幾乎都降在高峰上,那裡是人跡罕至的地方。在下面遙望上去,雪花已然只有芝麻大點兒,看不真切了。
崑崙丘往東走,北邊可以到達青州城,而東邊則靠近涼城。梵詩錦在前帶路,領着一行人一直往東。無人之地,御劍的御劍,駕雲的駕雲,速度倒也快。待靠近涼城了,幾人便停下來,如同凡人一般,徒步前行了。
梵詩錦特意命人給尹紹林和許沫晨都準備了一身衣裳,一個斗篷。尹紹林穿上,乍看破有一點兒行腳僧的形象。許沫晨看上去,更像是小家碧玉,待字閨中,出門爲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煩,特意將臉隱藏起來。
“錦哥哥,我們這是要去哪兒?不是要去放花燈的嗎?”像小孩子第一次外出見到新奇事物一般,她有些緊張地抓住梵詩錦的手,稍顯膽怯地詢問。
“晨兒乖,現在天還沒黑,我們先去街上逛逛。等到晚上,這裡有幾條街都是賣花燈了。到時候,哥哥給你買個又大又好看的,我們一起去涼河邊放。好不好?”
聽到這番回答,許沫晨甚是滿意,高興地嗯了一聲,拼命點頭。
幾人在涼城最繁華的鬧市閒逛,去了綢莊、玉器店和當鋪。這是梵詩錦的小嗜好,閒來無事便喜歡四處閒逛,蒐羅些人間的珍奇異寶。買下來後,帶回漓淵堂,放在書房裡珍藏。待某日無聊,再細賞把玩時,發現不若曾經那般好了,便隨手贈送給宅子裡的傭人。
因此,對於他這獨特古怪的嗜好,府宅裡的僕人們,倒是十分的滿意。
作爲主人,他帶着許沫晨和尹紹林逛了大街小巷,最後尋了涼城最好的酒館吃飯。
“小二兒,來三壇苦酒!”
剛剛踏入酒館,梵詩錦便熟稔地吩咐道。
“好叻!梵公子,您樓上請。”小二熱情地招待幾人,只一眼便可看出,梵詩錦是這裡的常客。
幾人上樓挑了靠窗的桌子坐下,尹紹林面色尷尬,欲言又止。
許沫晨察覺他臉色不對,十分好奇:“小光頭,你的臉,怎麼這麼多種顏色啊?”
被這麼一說,尹紹林更是尷尬,這下倒還好,滿臉通紅,只有了一種顏色。
梵詩錦猜透了他的心思,摺扇一合,拍在他的肩頭:“紹林,放心,我知道你是出家人,不會爲難你的。”
尹紹林這才換了口氣,放鬆下來。他本想拒絕,卻又自知這等行爲太過莽撞,不夠禮貌。加上他本身口拙,因此纔會如此尷尬坐在那裡。
“梵公子,您的酒。”小二送上酒來。
“替這位小師傅上些清茶吧,再上幾道好菜,記住,要有齋菜。”
“好,我這就去。”
小二得到吩咐,便興高采烈地跑了下去。
“呵,不必拘理。”梵詩錦一手輕搖摺扇,一手倒酒,給每人都倒上一杯,“這呢,不是一般的酒。青州最有名的,要數六味齋的風茄遺夢。而這涼城最上口的,就要算這幽香樓的苦酒了。”
“苦酒?”許沫晨疑惑,“那這酒,豈不是苦的了?”她原本端起酒杯的手,又放了下去。
“這邊是它的與衆不同之處了。”梵詩錦很是滿意,端起來一飲而盡。“入口時候,一分甜味,一分清香,八分苦澀。入舌之時,三分香冽,三分甘醇,三分苦澀,還有一分香甜。待進入到喉嚨時,卻已然是一分苦澀,一分甘醇,八分清香了。等到酒入愁腸,便是滿口餘香,回味無窮,自然不再有任何愁苦了。”
“大家嚐嚐。”梵詩錦鼓動道,“紹林若是不願,我也不勉強的。”
許沫晨和李漣兒,均是端起酒杯,小小地呷了一口。片刻後,皆是端起杯子,一飲而盡,讚歎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