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沫晨只覺十分的好奇，這兩個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鬧得如此尷尬？當日只覺被抓回天宮，匆匆忙忙，對於折水結界中的兩個人，疏忽忘記。他們兩人出來之後，若是生出情愫，兩廂情願，倒也無妨。
只是，看眼下這樣子，白慕晗恐怕是錯當孟斕爲另外的女子了。孟斕的性子，許沫晨還是能夠看出一二。雖然雙目失明，卻很自強。她當然不能容忍，自己被作爲別人的影子而存在。
剛剛白慕晗口中喚出兩個字，卻讓許沫晨心中有幾分不安。璃兒？會是巧合嗎？重名？她的腦子有幾分凌亂，熟悉的稱呼，隱約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屋內的兩個人僵持半晌，四下寂靜，氣氛尷尬。孟斕的抽泣聲，則顯得格外清晰。每一聲，都是訴說怨恨一般，聽得許沫晨更爲煩心。
“對不起。”白慕晗仍然是那句話，找不到更好的話來安慰她。
兩個人的心中，都極爲難受。女子不知該如何啓齒，仍舊垂淚，嗚咽聲斷斷續續。
遠遠的，突然疾步趕來一個太監，神色匆忙，往這邊趕過來。
“皇上，皇上！”他剛剛到達殿門，便急匆匆敲門，“仙使有急事求見。”
許沫晨聽聞，一顫，仙使？莫不是林迅？
白慕晗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朕即刻就過來，讓他在乾清宮稍候片刻。”
他顯得有幾分不情願，卻又不能抗逆。
那太監得令，哪敢違背，匆匆行禮轉身便往乾清宮方向去了，嘴裡還低聲埋怨幾句。
這也不怪他，雖然不是大半夜，好歹宮門也都上鑰，日理萬機的皇上終於抽空得閒，到後宮中走一遭，被生生打攪，莫說皇帝不悅，太監都不悅了。
片刻後，白慕晗便從殿內走了出來，一如之前進入的模樣，神色自若，看不出絲毫的情緒。
領隊的宮女恰如其分地帶人出來，魚貫而入，都低首垂目，安分守己地站着。
“好生照顧孟姑娘。”
“是。”衆人一福，目送他離開。
白慕晗大步流星，下了臺階，便有人來接應，上了轎子，迅速消失在宮牆之中。
幾個宮女竊竊私語，被那領頭宮女怒目一視，便不再敢多言。
許沫晨剛欲點足起身，懷中的咕嚕一抖，弄得她十分不舒服。背緊靠着身後的柱子，胸口傳來一陣灼熱。她擡手欲將咕嚕撈出來，手指間的戒指卻是一陣紫色晃過，轉折反射入殿內。
“怎麼了？”許沫晨眉頭微皺，將咕嚕掏出來，捧在掌中。菩提子上的紫色光束，再度閃過，直指宮殿內。
小東西垂頭喪氣地揚起臉來，勉強睜眼看着許沫晨，觸鬚垂落，搖搖頭，卻一臉茫然的樣子。
許沫晨上下摸了它一把，身爲醫者多年，卻還從來沒有給妖獸把過脈。咕嚕的小爪子，比她小拇指還要小，根本不好探。她只輕輕撫摸着那光滑的皮毛，傳入一些靈力給它。見小東西微微好轉，亦不再那麼滾燙了，方纔放心。
“好好休息。”說罷，又給它餵了一顆九花玉露丸。一切處理妥當，方纔又將它放入懷中。
再看手上的戒指，菩提子仍舊固執地散射出紫光。許沫晨有幾分疑惑，難道孟斕是那七子之一？紫色，代表着權威、聲望和深情高貴。想不到，那一魄竟然會落身在一個盲女身上。
殿內的宮女們，忙着服侍孟斕用晚膳，奈何她只獨獨坐在飯桌前，面對一桌的飯菜，毫無胃口，只是發呆，筷子也不動一下。
“孟姑娘，多少還是吃一點吧。”領頭宮女勸慰，臉上寫滿焦慮。
孟斕依舊不說話，坐在那裡，臉上淚痕尚未乾徹。
許沫晨幻化片刻，已然穿上一身宮女服飾，手中拿一托盤，上面放着一碟精緻的小菜。
“你們都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孟斕的聲音突然響起，溫柔恬靜。
“這……”那宮女的臉上明顯寫滿了爲難，“皇上讓我等寸步不離地照顧，姑娘行動不便，我等怎敢擅離職守？要是皇上怪罪下來，我們都逃不過。”
這一招果然管用，聽她這麼說，孟斕便不再爭執。
許沫晨嘴角揚起一絲微笑，邁着輕盈的步子，學着宮女的樣子，端着托盤從正門走了進去。
看門的宮女稍稍阻攔。
“這是皇上特意派人爲孟姑娘做的開胃湯，專程命我送來。”
那兩人也不多疑，便放了她進去。
走進殿內，方纔隱約模糊的景物，都變得清晰了。宮燈照耀下，孟斕的臉上蒙了一層薄薄的橙色輕紗，輪廓顯得極爲柔和。
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許沫晨身上，領頭宮女盯着她上下打量，似乎在努力回憶，這個宮女是哪宮的。
“參見孟姑娘。”許沫晨福身行禮。
孟斕臉上的表情，有一絲錯愕，舒爾鎮定下來：“無需多禮。”她的眼睛看不見，但是聽力極好。
許沫晨料定，她能夠聽出自己的聲音，方纔敢大膽一試。
這個女子，孤苦伶仃，其實說來也可憐。而且若非因爲受到自己牽連，她唯一的哥哥孟楓，也不至於慘死。
“這是皇上特意命御膳房做的開胃湯，姑娘不如嚐嚐。”說着，她便將托盤裡的湯放到餐桌上。
領頭宮女越發疑惑，盯住她死死不放：“慢着。”
語罷，便有一個小宮女從旁邊出來，遞過一根銀針。她上前一試，見沒毒，這才放心。
“這開胃湯，融合了中草藥，健脾開胃很有療效。皇上擔心姑娘的飲食，特意命人熬了送來。姑娘聽我一言，再大的事情都有解決的辦法。你這麼不吃不喝地耗下去，還沒等到事情解決，自己就先倒下了，反倒不值得了。”許沫晨倒是不介意那宮女懷疑，好言勸慰孟斕。
“你且盛一碗過來試試。”不料孟斕十分配合。
領頭宮女一愣，有些適應不過來。她們一干人努力了這麼久，竟然不如一個小宮女的一碗開胃湯？
“是。”許沫晨畢恭畢敬地答了一聲，小心翼翼盛了碗湯送上去。
孟斕接過來，喝了幾口，忍不住讚道：“不錯，這是你做？味道很好。”說着，她還點點頭。
“女婢只是按照太醫的法子做的，多謝姑娘誇獎。”許沫晨垂目。
看到孟斕開口吃東西，衆人都是高興。
“你們下去休息吧，有她在這兒伺候就行了。”孟斕又開口，卻令領頭宮女不高興了。
“你在御膳房做事？”孟斕完全不理會他人，轉頭對許沫晨道，“叫什麼，改日我請皇上把你調過來。”
“多謝姑娘。”許沫晨慌忙跪地行禮答謝，“奴婢名叫許沫。”
“嗯，好。你們都下去吧，有許沫在這兒，我不會自尋短見的。”孟斕的語氣，變得出奇地冷漠，不再似之前那個柔弱的女子。
那領頭宮女本想再說什麼，袖子被身旁一人輕輕拉扯，便閉口不言了。乖巧地領着衆多宮女，魚貫退出。
待她們走後，許沫晨起身張望片刻，口訣出，開一方結界，防止她們聽到兩人的談話。
“許沫晨？”孟斕忍不住開口問，“真的是你嗎？”話中帶了興奮和期待。
許沫晨看着她，無奈一笑，一邊手上動作不停，給孟斕夾菜盛湯。
“是的，她們都看着，我施了結界，聽不到我們說話。但是你得做做樣子，吃點吧。”許沫晨將筷子遞到她手中，“若是不便，我來餵你也行。”
孟斕搖頭：“我可以的。”
“你也是，何必這麼餓着自己？”
“你知道我哥哥的下落嗎？”
“我就知道你開口便會問我這個。”見她吃了幾口，許沫晨又夾了些菜過去，“難得你還能聽出我的聲音，剛剛我也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態。”
見她避而不答，孟斕眉頭皺起來，情緒有幾分激動：“哥哥他，是不是發生了意外？”
白慕晗每日都來看她，卻對此事遲遲不提。她問，他總是找各種理由逃避，甚至不惜拿婚姻大事來作交換條件。她明明知道，白慕晗將她錯當爲別人的影子，心卻不聽使喚地愛上了他。奈何，要她以感情作爲條件，嫁給一個只拿她作影子的人，她卻是萬萬做不到的。
眼睛盲了，心不能盲。她其實是一個十分固執的女子，堅持她所堅持的，無論別人怎麼看。
“我就知道。”孟斕的聲音顯得低落，淚光閃爍，“你們都瞞着我！那個林迅，居然跟着白慕晗一同騙我！如今你來了，什麼都不說，但是一定是這樣的！我的眼睛看不見，但我的耳朵能夠聽到，我的心能夠感受到！”
“你哥哥，是在錦州城的時候，爲了我，才慘死的。”許沫晨緩一口，還是將事實坦言相告了。
孟斕揚起臉，對着她的方向，表示疑惑。
“其實也不怕告訴你，我的孃親，是玲瓏閣閣主，幽陰澤合黎族的靈女。我的身上，承載着萬年的妖靈。天帝要將我抓回去受誅仙柱的刑罰，令我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這萬年妖靈的力量，也就自然化解，歸於三界之中。”
許沫晨慢條斯理地說道：“你哥哥爲了讓我回去給你治病，闖了進來，最後……”
她不忍再說，孟斕已然兩行清淚，顧不得去擦。
“他還是走到了這一步，爲了我，一切都是因爲我。”
“你別這樣自責。”許沫晨慌了，沒想到她會自責，“其實若非當初因爲我，你哥哥也不會……”
“不。”孟斕搖搖頭，“他的計劃我早知道，當時你們闖入結界，我就知道了。你是桃花峪弟子，三界之內，醫術最好的，莫過於桃花峪。只是你們形色匆忙，慌着錦州的事情，在結界內，他纔沒來得及動手。這麼多年，他帶着我到處尋醫，就是爲了找到桃花峪的大夫。可他說，夢澤湖的結界，他這樣的半妖，無法破解。而我這樣的凡人，更無法進入。”
許沫晨呆立在那裡，沒有想到這女子心思，如此玲瓏，一時不知該如何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