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一場手術耗費了我所有的精力,初始的時候在聚精會神,害怕一絲一毫的錯誤,可是當事情完成,一個人癱坐在地面上的時候,我才覺得,疲倦一陣陣地襲來,比跑了一場五千米的長跑還要累。
睏倦襲來的時候,我來不及做半分的反抗,臉上還是淚跡斑斑,身後是冰冷的牀沿,可是我卻在最短的時間內入眠。
就好像做了一場夢,夢裡沉沉浮浮間的浮光掠影,驚鴻而起的刀光劍影,漫天蓋地的血色,包裹了所有害怕來襲。我掙扎着,想要逃離那樣一個血口噴張的猛獸,卻發現只能沉溺其中。
掙扎着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偌大的落地窗外已經是一片夜色,十多樓高的樓層望出去,城市中心的街景,燈紅酒綠的繁華盡收眼底。車水馬龍的道路,高大消瘦的路燈,這個城市的寂寞和喧譁交相輝映。
我心下一驚,連忙轉頭看向不遠處,直到落到那熟悉的身軀,方纔鬆下一口氣。他總是轉身得太快,我還沒有來得及回頭,就發現他已經消失在我的視線,那樣措手不及的速度,我除了茫然地站在原地傻傻地以爲他會回頭,便無能無力。
我已經試過了而是二十多年時光的等待,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在他轉身後去堅持等待多長的時間,每一次遙遙無期的等待,沒有任何的承諾,甚至連希望的多少都不曾知道。這個時候的天氣甚至是有些冰冷,這時纔想起酒店裡是有暖氣的,連忙起身開了暖氣。當那溫潤的氣體一點點地將整間房間瀰漫填滿,我才覺得自己那冰冷的指尖有那麼一絲的涼意。
他睡得很穩,幾乎沒有半分的挪動,我就半坐在他不遠處的牀沿,突然有種想要細緻地看一看他的衝動,看一看我愛的男人,睡着了到底是什麼樣子。
我知道他的感官很敏感,幾乎是貓着步走到他身邊,半跪在他身旁,細細地端詳起來。
他的臉被我蓋上去的被子擋住了大半,我蹲在毛毯上,微微趴着腰才能將他的五官收進眼底。
我看過他雙脣抿成一條線的樣子,冷冽而泠然,可是如今熟睡,微微抿起的雙脣卻有幾分說不出的可愛。
他的鼻樑很是硬挺,臉上的皮膚並不完善,仔細看可以端詳出許許多多的傷痕,深深淺淺,一道劃過一道,就好像是胡亂生長的藤蔓一樣點落在他的臉上。
兩道眉毛濃黑粗狂,不似時下一些偶像明星般精緻,卻有股說不出的英氣和男人,只是眉心微微地皺起。
我有股衝動,想要伸手撫平那兩道微微皺起的眉毛,可是卻不忍心驚擾了此時此刻的寧靜,如果這只是一場夢境,我寧願它永遠都不要醒來,即使是固步自封,我也無怨無悔。
儘管只是細小的一下,我還是看到他眼皮微微動了動,我害怕我的動作驚擾了他的睡夢,伸到半空的手慢慢收了回來。
窗外的夜色迷濛,我突然覺得肚子泛泛空空,餓了。
我實在不知道
一個受了傷的人能夠吃什麼,只能像對待一個重症感冒的人一樣,買了些清淡的粥食。
想到他身上那髒亂不堪的衣服,我提着熱乎乎的食物,用最快的速度轉進了一旁的男士服裝店,也不看價格,挑了一套衣服就出來。
站在房間門口的時候哦突然覺得自己拿着房卡的手在顫抖,我不知道,我開門之後,還能不能看到有一個人,在裡面安靜的躺着,或者坐着。
更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面對這扇門後面的空空如也,就好像被塞在手中的心愛玩具,明明一直拿得緊緊的,可是一覺醒來卻發現,已經不在自己的手心裡面了。只是那玩具能夠在玩具箱裡面翻出來找回,可是這樣的一個人,離開了,我不知道該怎麼找回。
明明只是隔了一扇門,卻掌握了我整個世界的喜怒哀樂。
被捏在手心裡的房卡沾上汗水,光滑的表層在走廊白亮如斯的燈光的照耀下煜煜生輝,我站在門前,從未像此刻這般難以抉擇過。
“啪嗒。”拉下門把的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的心裡好像空了一塊,直到對上一雙黑亮的眼眸,才感覺到自己腳底下的真實感。
真好,還在。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驚訝,但僅僅限於那麼半秒的時間,等我反應過來想要去找他眼底裡的情緒時,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他視線落在我手上提着的膠袋上,微微皺了皺眉:“那是什麼?”
“吃的,你餓不餓?”
他點了點頭,我笑了笑:“等一下。”
“我叫顧默,顧家的顧,沉默的默。”
顧默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帶着幾分剛剛甦醒的喑啞,我突然感動地想要哭,爲了他一個名字,我幾乎等待了半年的時光。
半年的時間,我走了大半個中國,渴望能夠追尋到半分他的足跡,最後才發現,不期而遇纔是可靠的。如今,我終於知道他叫顧默,顧默,顧默,念着念着,被我漸漸地念到了心裡去。
我拿着湯匙的手在顫抖,等待的漫長和煎熬,就好像被放到了蒸爐裡面的溫度,終究有一天會膨脹爆炸,自取滅亡。如今他親口說出來,我只是覺得有些不真實,生怕這只是一場鏡花水月的美夢。
我把放好的粥端起來,遞給他:“喝些粥吧,我不知道你能吃什麼。”
他看了我一眼,接過我端在手上的粥,低着頭,沒有說話,房間裡面靜的只能聽出彼此咀嚼的聲音。
“後悔嗎?”顧默的話傳來耳膜的時候,我正準備將口裡的粥嚥下去,忽然聽到他的話,那粥卡在了喉嚨,咽得我眼淚都出來了。
我放下手中的東西,直直地看向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眸:“從來沒有過。”
這麼多年,我鍾嫚唯一最滿意的無非是,從來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事,即使知道這是一場浩劫,我也不曾後悔過半分。
他忽然走向我,雙手撐在我身側,我的後
背是窗臺,前無進路、後無退路,只能被禁錮在中間。
或許是因爲受傷的原因,他的呼吸有些重,打在我的臉上一片溼潤,每個毛孔都在舒張,我突然有些緊張,端着粥盤的手有些發抖。
他伸手撩起我耳側的碎髮,動作輕柔地化到而後,手指關節之間的老繭摩挲過我的耳背,只覺得酥酥麻麻,隨着每一根動脈血管竄進心臟,牽起一下下快節奏的跳動。
“你知道我多少?”他眯着眼睛,目光掠過我看到我的後方,聲音低沉而喑啞,就好像是大提琴的低音一樣蠱惑人心。
從我的這個位置看過去,只能看到顧默三分之二的臉,平整分明的側臉,我看着上面輕輕淺淺的傷痕,微微抖了抖嘴脣:“只知道你叫顧默。”
追逐了那麼久,我只知道他叫顧默。
他擡頭緩緩地看了我一眼,寂靜中我似乎聽到他微不可爲地嘆了一口氣:“你害怕殺人嗎?”
我不禁怔了怔,擡起頭看着他:“怕。”不怕,那是不可能的,我再怎麼冷清漠視,一條人命我不可能那麼輕鬆地下手。
“你知道我是做什麼的麼?”他看着我,好像要看到我內心裡面去,我剛剛的回話對他的影響沒有絲毫,或者說已經在他的預料範圍之內。
我咬着脣,靜靜地等待着他的下文,我知道,他想說的,總會說的。
顧默起身,走開幾步,望着落地窗下的夜景,背影染上的寂寞讓我有些心疼。
“我是殺手。”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沒有絲毫的起伏,我多次以爲自己聽錯,我曾經幻想過很多種可能,或許他是一名特工、一名臥底,或者甚至是一名黑、社、會,我只是沒有想到,是殺手。
我終於明白他爲什麼會問我後不後悔、害不害怕,這是一場生命的賽跑,一不小心被絆倒,堵上的是生命,沒有半分的退路,明明知道是懸崖,卻不能懸崖勒馬,這就是殺手。
我發現自己的手在抖,微張着嘴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許久才發現,自己臉上居然一片冰涼。
“我不後悔。”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走到哪裡,走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會說半分後悔的話,這就是我鍾嫚。
他站在落地窗前,彷彿整個人沒入了那窗外的夜色,側臉微微翹起的髮梢,桀驁不馴。
左胸腔突然疼得厲害,我有種衝動,在我想清楚該不該這樣做的時候,我已經做了。
我隔開他的胸口,緊緊地抱着顧默,臉上貼在那冰冷的馬甲上,一字一頓:“我不後悔。”
我不知道他聽不聽得到那句類似於呢喃的話,但是我能明顯地感受不到他身子一怔,沒有掙扎。
“我不後悔。”
我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我聽,我只是想告訴他,我決定的事情,就算走到了盡頭,我也不會放棄。
即使是死,我也不會放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