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浮煙伸手撿起地上刀,對焦伯冷笑着說:“忠義?你是我唯一的近身侍衛,卻屢屢將我推到風口浪尖,身爲下屬不能忠心護主,身爲臣子膽敢以下犯上,讓我承擔你們犯下的過錯,讓我無人可用身犯險境,現在你跟我提忠義?”
青荷驚慌問:“身犯險境?您……”
焦伯的神情全隱沒在黑暗之中,但是語氣十分堅定:“焦伯的忠義,只對皇上一人!”
“那就從皇上說起吧!派你們二人在我身邊究竟所爲何事?青荷,究竟是什麼身份?今天說不清楚,就別妄想再離開!”
焦伯看她一眼,臉又轉向另一邊,聲音平穩:“您比從前刻薄多了。”
還膽敢提從前?“你們都不是從前的你們,憑什麼要求我還是從前的我?”
焦伯聲音仍然是熟悉的低沉:“從前的您,絕不會對我們說這種話。您的計謀全是皇上親自教的,別人只以爲您隱忍平和,只有我們知道你一旦動手就會山崩地裂天下大亂。可是沒想到有一天您會用您的計謀來對付我們。”
青荷跪在地上弓着身子沉默不語,衛浮煙移開目光說:“你把我未免想得太厲害,我若學會他的絕情,又怎麼會被你們二人逼到這種地步?山崩地裂天下大亂?焦伯,你不僅話突然變多,還比從前更加高看我了!”
“說起來,您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您跟皇上打賭,可是無論怎麼玩無論玩多少次都是您輸?”焦伯目光放遠,雙手抱臂靠着石壁說,“皇上在下一盤大棋,這麼多年來布了多少棋子焦伯是不知道,可是焦伯清楚我們幾個人加起來都算不上一個棋子,您,也一樣。每個人的命運從一開始就註定,誰的身份,誰的故事,誰的前路,都只在皇上一個人的掌控之中。”
“從前輸,不代表一輩子都是輸,”衛浮煙把思緒從過去拉回來,揚頭看着焦伯說,“我曾像你一樣崇拜他,可他不是神,不可能掌控一切。不過謝謝你焦伯,你讓我知道青荷的身份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的目的。所以青荷,有話直說,最好別等柳輕舟找過來親自帶你到懷王面前。”
焦伯突然轉過身來讓整個人完全暴露在光亮之中,他朝衛浮煙的方向走了兩步,固執地說:“不,皇上他就是神!”
他說的那麼篤定,讓衛浮煙和陸仲青荷全都是一愣。掌控一切的神?衛浮煙思量許久,輕叩膝蓋清清楚楚地說:“那麼告訴你的神,我不再聽他號令了!”
焦伯再度就近靠在石壁上低着頭篤定地說:“神不會對凡人發號施令,但是所有人都會按照神設定的路線走。現在我不知道我的結局,你也不知道你的,但是皇上全都知道。看不透這些,就別妄談輸贏。”
焦伯這一席話讓所有人都覺得毛骨悚然,衛浮煙低頭咬嘴脣,她幾乎是皇兄帶大的,她對焦伯口中的這個“神”太瞭解了,目前她所見過的人中沒有一個人的智慧和膽量足夠和皇兄過招的,但是要說掌控一切、知道每個人的結局未免太誇張了!
“是的,他是神……”青荷突然開口,她一直跪在地上不擡頭,而焦伯居然沒將她拉起來。
青荷低聲說:“他掌控一切,他設定了秘密,像玩一個遊戲。你想知道嗎?我隱藏的身份,我真正的名字,我親生的父母,我應有的地位,我該過的生活,想知道嗎浮煙?”
衛浮煙輕叩的手指一頓:“你叫我……什麼?”
青荷擡起頭,臉上是最最熟悉的沉靜表情:“浮煙,我叫你浮煙。你叫‘明玦’,訣別,決斷,絕情,表字‘浮煙’,浮生顛沛流離,命若一縷輕煙,封號‘端陽’,高高在上如日中天,但是接下來就要落山。你也好奇過吧?堂堂一個公主,爲何與你緊密相連的都是這些不吉利的詞?”
焦伯紋絲不動,靜靜提醒:“皇上不准她知道的,你多說一句都是害她。”
衛浮煙不寒而慄,突然對這個秘密有了一種強烈的抗拒感,青荷卻仍然語氣平靜沒有一絲波瀾地繼續說:“很好奇吧?你的名是先皇所賜,字是皇上所提,封號乃是國舅幫忙所擬,可是卻心有靈犀地有了近乎相通的寓意。所以三個人不約而同設定的並不是你的人生,懂了嗎?”
衛浮煙和陸仲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是震驚,她再開口聲音有些不可抑制地顫抖:“誰在這個位置上,這就是誰的人生?”
青荷憐憫地看着她說:“太后曾經說過,女人本本分分糊里糊塗纔是最大的福氣,你沒聽她的話,你該聽的。”
焦伯再度提醒:“說太多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青荷看一眼焦伯,神情悲苦地說:“焦伯,你自己逃命去吧,我一輩子都要陷在這個故事裡了,我逃不掉的!”
“說故事,解釋清楚,我送你們出城。”衛浮煙強迫自己靜下來,開口說道。
焦伯沉默地撇開目光不再看她們。
衛浮煙目光直視青荷,一字一頓地問:“那麼,該在這個位置上的人,究竟是不是我?”
青荷一臉悲傷地看着她喃喃地說:“你真的不一樣了啊,你開始咄咄逼人了。你非知道不可嗎?你那麼信任我們,我們卻什麼都不顧地甩手走掉了,懷王看起來很可怕,他一定沒輕饒了你。我和焦伯對不起你啊,對不起你啊!”
衛浮煙移開目光說:“我想聽的不是這些。”
“哦,對的,我。不過這件事要先從焦伯說起,你聽過前元衛嗎?”
“前元衛?”衛浮煙一愣,擡頭看陸仲,陸仲對她搖了搖頭。
青荷笑了,她說:“我也是在你出嫁時才知道的。前元衛不屬於這個國家,而是直接受命於皇上,不論這個皇上是昏庸無能還是荒淫無道,只要是皇上下的命令,前元衛必須絕對服從。皇上駕崩後,他們自動聽令於新的皇上,如果有皇位之爭他們也不站在任何一邊,他們信奉的不是某一個人,而是辰國的皇位。”
衛浮煙震驚,她從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組織,她忍不住問:“焦伯,屬於前元衛?”
焦伯低着頭看不清神色,青荷卻點了點頭說:“前元衛不像隱衛,前元衛是不見光的,焦伯可以說是第一個每日都在陽光之下的前元衛,因爲皇上給他下的命令就是,保護我。”
“你?”
“所以你別怪焦伯,各事其主,他不過是忠心耿耿,就像宿月不管什麼時候都站在你那邊一樣。”
“那宿月呢?當初我要出嫁,你、焦伯、宿月三人冒死懇求皇上說要陪我,這個故事顯然是假的,那麼宿月也是跟你們一起的?”
青荷像是癡了,柔美的臉龐十分平靜,許久才說:“不是,當時我和焦伯正領命,宿月突然來請求陪嫁,皇上當時的神情也是很驚訝的,可宿月是孤女,自小陪着你長大,你對她又好,一切都合情合理。但是宿月一定有許多秘密,她多柔弱,可是說夢話卻會說‘殺了你’這種話,你多可憐,帶了三個人,個個都古怪。”
“殺了你?殺誰?她要殺誰?”衛浮煙突然有極壞的預感。
“不知道,宿月其實幾乎不說夢話,可是一旦說就只有那幾個詞,‘報仇’,‘不夜城’,說得最長的一句話是‘他在不夜城’。啊,說到哪兒了?哦,是的,我們和宿月彼此不知道對方的秘密。”
衛浮煙猛然站起看着陸仲,神色駭然。在不夜城,在不夜城!怪不得她打探師父,怪不得她神色悲愴,怪不得她要承擔!宿月要殺的人是花錯師父!
青荷和焦伯驚訝地看着她突然間奇怪的反應。
“長話短說,我是不是公主?”
青荷一愣,卻不說話。
“不知道。”焦伯低聲說。
衛浮煙明知二人有所隱瞞,卻不敢再遲疑,師父到府上一旦在荷心齋找不到她一定會去挽夕居,宿月就在挽夕居!
“陸仲,讓李少棠送他們離開燕京,一定要躲過柳輕舟的人,我要趕回去!”
青荷和焦伯不知發生何事,二人神色皆是驚訝,衛浮煙卻立刻和陸仲一起向山洞外走去。宿月要殺師父!且不說宿月可能是她姐姐,花錯已經是她師父,單是雙方力量懸殊宿月就毫無勝算,毫無勝算!這兩個人,她不想任何一個受傷!
宿月,不要輕舉妄動,不要輕舉妄動!如果周懷意知道宿月要刺殺他師父,即使師父願意聽她求情,宿月也是死定了!
“王妃請留步!”
柳輕舟!衛浮煙不敢猶疑策馬狂奔,卻見山道上另有一隊人馬正衝過來,難道是三花堂?陸仲立刻對她喊:“退到柳輕舟那邊!”
衛浮煙當即勒馬返回堂而皇之退到柳輕舟那隊人馬之後,柳輕舟模樣依舊儒雅,但是目光可以殺人,半晌才說:“保護王妃!”
一隊人馬衝上前去,衛浮煙立刻調轉馬頭準備走另一條路下山,回頭卻看見誤打誤撞走過來的青荷焦伯,李少棠見她在這裡不明所以,焦伯卻立刻調轉馬頭帶着青荷狂奔起來。
“青荷!”不知何時柳輕舟竟然已經回過頭來看她們,他這一喊言辭見情深意重,只見青荷猛然回頭,四目交錯,滿是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