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屋……解釋!”
衛浮煙腳步一頓,一時竟分辨不出他是真在乎還是順着她做戲,心底又是一陣翻騰。
“對,小木屋!”猛然回頭,衛浮煙甩開宿月姐姐一直試圖勸阻的手緊盯着周懷意緊鎖的眉頭說,“我看見過!不妨告訴你,我一開始並沒有完全變成瞎子,天氣晴朗和燈火明亮之時偶爾還能看到一絲影子!想知道我怎麼瞎的嗎?我出宮去平王府,眼睜睜看着你帶走了黃婉卿!你們在前面走,我就在後面一路跟着,直到看見你們回你們的家!周懷意,我就是這樣瞎的,我瞎了眼愛上你,我看到我的男人和別的女人一起回家,這是我失明之前看到的最後的景象!”
這些東西,若不是現在被周懷意追文連帶着要做戲,她大概一輩子都不會說出來,把結痂的傷疤再揭開展示給別人看,她這輩子恐怕也做不來第二次。
而這一點周懷意當然也看得出來。
衛浮煙幾乎要以爲是錯覺,明明她剛剛已經說了讓他來娶她,這種話都說了現在這一切不是明顯做戲的嗎?周懷意不可能沒聽見,怎麼竟然目光深邃地像一頭狼一樣,明明只是緊逼了兩步竟然讓她覺得壓力空前之大,幾乎要窒息。
“那麼以爲本王不會回來了,又是什麼意思!解釋!”
衛浮煙被逼得倒退兩步,盯着他神色明顯不善的目光說:“跟你在一起,我一天都沒安心過!你可以只拜堂不入洞房,也可以一娶回來就扔在燕京不聞不問整整三年,你可以對我說完這輩子就只有我這種話沒幾天又衝我說‘滾’,那麼對我來說你每一個轉身都可能是別離!每一天你出門都可能像從前一樣將我扔在這裡一扔就是三年!說到底你根本沒把這裡當做家,這不過是你燕京懷王府之外另一棟宅子而已!”
周懷意差點忍不住要暴怒,明知道這是做戲,可衛浮煙的神色聲音跟真的一樣,讓周懷意心底狂風漫卷肆虐不停。
強自鎮定下來,周懷意壓着慍怒盡力平靜地問了另一個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你何時知道這些的?本王和婉卿的事,你從何時開始察覺的?”
衛浮煙倒退半步突然低聲笑出來,笑聲越來越大夾雜三分詭異,周懷意正擔心卻聽笑聲戛然而止,衛浮煙的聲音幽幽傳來。
“從我跟你來洛都的第一天開始,就已經知道了……”
第一天?周懷意細細回想,那一天明明就……不,那一天在城門外見到平王夫婦抵達洛都!
“黃婉卿身邊有很多人,平王叔在看她,迎接的人在看她,舉目所見所有的人都在看她,而我身邊只有你,你也在看她。”
衛浮煙說得平靜,思緒在舊時記憶裡兜兜轉轉繞不分明。這是做戲還是真心她竟然有些恍惚不明。
周懷意握着拳閉上眼睛,用一種冷靜得有些可怕的聲音問:“然後呢?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燕京懷王府是本王爲婉卿建造的?”
衛浮煙頹然避開目光,聲音同樣發冷地道:“一開始就知道,我第一次拜訪平王府時就知道了……說起來我真是嫉妒啊,兩個男人,不約而同地爲黃婉卿建造了和她孃家宅子一模一樣的府邸……周懷意,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到這種地步,顯見是真愛,你說呢?”
直到說完很久衛浮煙才真真切切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有些感情一旦挖開一道口子就再也收不住,她誇大了很多委屈,其實平日裡也沒如此過多計較過;她還故意說小了他心中的自己——衛浮煙不是不明白周懷意現在是多麼看重她的……
翰墨樓前陷入持久的沉默之中。
周懷意,衛浮煙,莫潭,宿月,端了茶卻停在不遠處進退兩難的綺雲,從樹上竄下來的門青松,還有一兩個似乎正打算向周懷意稟報的隱衛。
周圍人不多,但是衛浮煙知道,該關注此事的一定在附近默默地關注着。
可是周懷意也一字不漏的聽着,面上仍是平淡,但是衛浮煙太熟悉他怒前的表情了,壓着眼中翻騰的各種意味不明的情愫,臉上線條繃得僵直,負手而立,如果可以看得見的話,那手是握着拳頭,手背上爆出一條一條的青筋。
戲到這份兒上也就夠了,該說的已經說完,衛浮煙轉身拂袖而去。
綺雲一路小聲勸說,衛浮煙恍若未聞,直到走到懷王府門口才轉身說:“將我的東西收拾好,稍後我會派人來取!”
左邊一看,果然有一襲白色的身影遠遠的站着。
柳輕舟!
那白衣是孝衣嗎?衛浮煙揚眉近乎高傲地看着柳輕舟一步步踩着仇恨走過來,若非她看到柳輕舟手中劍柄上有三花堂的三瓣桃花標識,衛浮煙簡直要以爲柳輕舟此行的目的是一刀殺了她。
“換上三花堂的標識,帶上你爹的墨玉扳指,怎麼,打算報仇?”
那劍柄上留着遭火吻後的斑駁,點點暗紅昭示着它的主人曾經歷過的慘烈。衛浮煙幾乎只一眼便確定這是生父的遺物,可是一想到爹孃要在天上看着他們兄妹反目成仇自相殘殺,她心底就覺得心酸難忍。
“王妃,王妃!”宿月姐姐一瘸一拐地走出來,拉着衛浮煙的袖子焦急地勸,“爲什麼要和懷王吵架呢?王妃你……”
“宿月姐姐,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擔心!”言罷又對隨之過來的莫潭說,“莫侍衛,春分和秋分是拓王府上細作,請你們多加小心!”
莫潭和柳輕舟多年兄弟情深,如今見柳輕舟一身孝衣怔忡了片刻。他本是踏實穩重的人,對人也坦誠義氣,尤其因爲和柳輕舟分屬因爲暗線、明線首領長期配合所以十分熟悉,哪知此番一見竟然覺得陌生的很,好像一塊暖玉突然間變成了寒玉似的。
“多謝王妃提點!”莫潭抱拳行禮,上前安慰地拍了拍柳輕舟的肩膀然後帶宿月回府。
目送莫潭扶宿月姐姐上馬後衛浮煙纔對至始至終一言不發的柳輕舟說:“走吧!”
柳輕舟便木然地跟她走,只是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遠去的莫潭和宿月,眼底涌動着陰沉的異色。
宿月,那個驕傲的王妃最重視的人……
衛浮煙走了兩步發覺柳輕舟沒跟上,一看才發覺柳輕舟剛剛轉頭來,順口便問:“在看什麼?”
柳輕舟盯着她凝視片刻,突然緩緩牽出一絲莫名的冷笑,卻一言不發地跟上去。
昨兒已經差相思去向陸仲稟報一切,眼下相思和她約定的地方卻只是一個尋常茶樓。那兒極熱鬧,一點都不像陸仲來洛都之後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行事風格。
遠遠地就看到相思等在門口,剛見相思行了個禮便覺頭上一癢,下意識一看正是陸仲。
墨色的衣服比在燕京時候看着齊楚許多,衛浮煙最愛的那身率性不羈收斂了*分,剩下的那一兩分似乎也只是看到他特地表露出來。此時的陸仲看起來竟然有幾分像周懷意,冷靜的,冷清的,籌謀的,甚至看不透的。
那種看不透又不似周懷意那種不習慣表露,而是陸仲有意遮掩了他過去的痕跡——他臉上依舊是上次盛謙府邸大火時帶過的銀色面具。
陸仲低頭看她,忽然就彎了眼,爾後銀光一閃,他整個兒從窗口消失了。
他那麼厭惡被拘束的人現在竟然要躲在一個小小的面具後面笑?
隨相思上樓時心底已經想到各種逼問和勸說陸仲的說辭,每一條都冠冕堂皇擲地有聲,可是上了樓才發現整個二樓空蕩蕩的,連方纔那窗子前桌旁都沒有人,桌上一碟兒花生米一碟兒豬頭肉,旁邊一壺酒一個酒杯。
陸仲又消失了,他不見她,不解釋,不說明,不透漏,不牽扯,好像在做的事根本與她沒有任何牽連一樣!
衛浮煙心中頓時寂然,有些呆呆地上前拿起酒壺,手立刻就僵了——空的?
陸仲、陸仲、陸仲……
“要我見的人呢?”柳輕舟道。
衛浮煙也不明白陸仲的安排,吩咐店小二添上酒徑自倒了一杯,用陸仲用過的杯子一飲而盡。
“坐,柳輕舟。”
柳輕舟輕輕哼了一聲,留在原地不動。
衛浮煙也不急,只喝着酒悠然說:“你親人的消息在我手中,換言之你現在受制於我。你不靜下心來,跟我談條件可是會吃虧的。”
柳輕舟冷冷一笑,平靜地說:“風水輪流轉,下一刻誰受制於誰又有誰說的準呢?王妃還是不要太驕傲地好!”
“我的親人都是你的親人,你是要拿爹要挾我,還是要拿懷王要挾我?”衛浮煙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說,“坐,柳輕舟。”
柳輕舟白袍一閃,便坐在了衛浮煙的對面,只是眼神中滿是譏誚,面色冷地嚇人。
“你不該這麼對我,柳輕舟,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用現在這樣的眼神看我,會後悔你曾經如此對我。內心強大的人,能折磨到他的就只有自己的悔恨,那是極不好受的滋味,所以你不如聽我一句勸,好好將前因後果想清楚,想明白我根本沒殺青荷的動機,想明白你其實一直被人利用……”
“說完了嗎?”柳輕舟面無表情地說,“再過一刻鐘,如果你說的成安重的兒子還沒出現,你就沒機會踏出這裡了。我說到做到。”
氣氛瞬間冷到極點。
衛浮煙苦笑着搖搖頭,一口飲下一杯酒才說:“柳輕舟啊柳輕舟……你爹白起年是豪情萬丈的俠客,你娘羅碧痕是聰慧絕頂的仙子,可你爲女人所困,豪情不足,又被人利用,智謀不夠,真是辱沒了手中這把劍,辱沒了三花堂和白起年夫婦的名聲!”
柳輕舟拿着劍的手瞬間收緊,脖子上青筋隨之一點一點地暴起。
“讓我猜一猜,你背後的人是誰呢?”衛浮煙不緊不慢地盯着他道,“皇上?許你幫你報三花堂的仇,因爲你的敵人有可能是整個辰國朝廷平常人幫不了你?也許是拓王?拓王太想讓我死了,不過我猜你不會真心和拓王合作,你雖對我態度極差,但對周懷意卻是兄弟情深。那麼難道是月國?不,月國人沒這個能力幫你忙,你自然也就沒那個機會認識他們……讓我想想……”
她一猜測,柳輕舟神色竟然稍稍緩和,只是簡單道:“別怪我不提醒你,你只剩半刻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