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浮煙對今天進宮的事興致缺缺。周懷意一早從小書房裡出來便看到她身上穿一件十分漂亮的紫色綢衫,各種深深淺淺的紫色將她整個人堆疊包裹地好似一朵盛開的藤蘿花一樣,實在是美豔不可方物。大約是看待彼此的心境變了,周懷意最近越來越覺得衛浮煙傾國傾城,常常只是無意間一眼看到都讓他移不開眼睛。
“換掉,”周懷意看着她掩口打呵欠的疲憊模樣說,“換件衣裳,這件難看。”
衛浮煙立刻清醒,上上下下看了自己好幾遍遲疑道:“難看?怎麼會?”
周懷意確定地點頭說:“對,難看極了,換一件。”
他還從沒挑剔過她的衣衫和妝容,今兒這是怎麼了?
綺雲跟了周懷意多少年了,自然看得出周懷意的異常,她在一旁笑問:“換哪一件?”
周懷意一眼瞥過綺雲手上幾件羅裙,隨口說:“綠色那件。”
衛浮煙茫然隨綺雲去換衣裳。
“今兒宮裡人多,王爺他怕王妃你豔驚四座,讓別的男人瞧了去!”綺雲在她耳邊小聲說。
衛浮煙驟然臉紅,裝作不在意地看看身上綠羅裙說:“穿這件難道就沒人看了?”
綺雲捂着嘴只是偷笑。
一道給太后和皇后請過安後他們二人便分開,衛浮煙要去柴貴妃準備的牡丹園,周懷意則被召去皇上的御書房。衛浮煙目送他離開後便跟相思一道去見柴貴妃——綺雲不想進宮,臨時換了相思。
洛都的牡丹的確是豔絕天下,姚黃,香玉,墨魁,雪蓮,錦雲紅,紫二喬,綠香秋,玉樓點翠,瑤池硯墨,天香湛露……各種名貴品種全被悉心擺放在合適的地方。有的植於平地一眼可見,有的堆放在假山之上遙不可及,有的一塊地方擺放十幾盆各色名品爭奇鬥豔,有的卻獨放一旁以顯清幽。園中每隔一段就有一張桌子,上面放着些糕點美酒,旁邊有宮婢侍候。可是假山衆多,曲徑通幽,偌大的一個園子立刻變成一個純粹的牡丹國度了。
打理這園子的人想必也有一顆七竅玲瓏的心。這麼個賞法,即使重走兩邊,因爲記不得先前的路所以只怕也賞不煩的。
正是此時只見一身紅袍珠圓玉潤的柴貴妃從一旁假山後向她走來,她遠遠就笑道:“原來是懷王妃來了,真是有失遠迎!”
“妾身見過柴貴妃,給柴貴妃請安!”衛浮煙幅禮道。
“快快免禮,”柴貴妃笑靨如花,拉着她的手親暱地說,“一早就等着你來呢!這牡丹雖好,不給該賞的人看去也是浪費!可現下懷王妃你來了,倒把我這牡丹比得黯然失色了!”
衛浮煙笑說:“哪裡,百花爭豔,牡丹稱王。聽聞娘娘今日邀請衆多名門淑女,既然尚未爭豔,誰哪敢妄比牡丹呢?”
柴貴妃以爲她已經有爭鬥之意,眼睛瞄向她身後頃刻之間臉上笑容堆疊愈多,她說:“那些名門淑女不過是來湊個熱鬧,若真說爭豔,還是你們這幾個王妃最最出色!哎,平王妃!”
衛浮煙脊背一僵,平王妃來了?平王妃連初回洛都都以身子重不方便爲由沒進宮給太后和皇后請安,如今竟然爲一個小小的牡丹花會來了嗎?
這時間忽然人就聚得滿滿當當,衛浮煙慢慢轉身回頭,只見柴貴妃一襲紅衣將平王妃身子遮的嚴嚴實實,只露出半張溫柔沉靜的臉來。衛浮煙也算見慣了美人,玉兒甜美可愛,幽檀芳妖嬈嫵媚,相思嬌俏柔媚,可是這些人跟平王妃的姿色完全無法比擬。平王妃面容沉靜,杏眼如藏一汪秋水,香腮如同羊脂美玉,脣不點而紅,眉不描而翠,整個人身上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溫柔恬靜美,教人看一眼便平靜下來,似乎她微微一笑就夠歲月靜好。
原來周懷意喜歡過的竟是如此天香絕色,怪不得從前看她不入眼。
“平王妃,”柴貴妃攔着不讓她行禮,同樣拉着她的手說,“咱們算平輩,你身子有重,禮數什麼的便全免了吧!”
“怎可缺了禮數,”平王妃含笑說,“妾身給柴貴妃請安!”
衛浮煙再度有了一種感覺,但凡平王妃出現的地方,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在她身上,就好像她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珍貴寶物,不瞻仰一次便對不起自己一樣。可是衛浮煙慢慢又覺得事情似乎不是這麼簡單,因爲上一次看戲的一些熟面孔此刻臉上再度有了看好戲的詭笑。
柴貴妃極其滿意所有女人都臣服在她腳下的感覺,想着也是時候讓開了,於是牽着平王妃的手轉身笑對衛浮煙說:“懷王妃已經見過平王妃了嗎?”
衛浮煙當即手指僵直,一股涼意從腳底慢慢躥便全身,不一會兒就手腳冰涼。
平王妃着綠,和她身上一模一樣的荷葉綠!
周懷意親自挑的綠!
這綠色重,衛浮煙穿起來只顯高貴大方,可是平王妃如今是雙身子的人,她面色又沉靜柔美,這濃重的綠意倒被她的氣勢壓成陪襯。只此一眼,衛浮煙便敗退半壁河山。
衛浮煙差點要抖抖索索咬住嘴脣,可是遲疑半晌終究是極其僵硬地扯出一線笑意,上前行禮說:“妾身給平王妃請安。”
平王妃也驚訝,只是她生就沉穩溫柔的性子,此刻臉上看不出來半分。她看着眼前的人,心道,原來這就是他最後娶的女子。
“免禮。”
衛浮煙低着頭等了許久纔等到這麼一句話,圍觀的大抵都在看熱鬧,等到柴貴妃親手扶着平王妃走後她才聽到周圍肆無忌憚的低笑聲。
“你倒真奇了怪了,以爲自己是懷王妃好了不起嗎?”一個橙色羅裙、十七八歲的女子站在她面前,衛浮煙一眼便知她是誰了——額角包着,正是被盛謙和玉兒誤打的餘絲扣。
餘絲扣有一張白皙尖俏的瓜子臉和一雙極大卻不黑的眼睛,她極高瘦,站在衛浮煙面前亭亭玉立。
不過這一刻,衛浮煙深深覺得,盛謙和玉兒打得對。
“這位是?”衛浮煙笑問。
餘絲扣昂首說:“我是餘絲扣!你記得我,早晚我要搬進懷王府裡!”
她衛浮煙怕周懷意喜歡的平王妃也就罷了,難道還怕個喜歡周懷意的餘絲扣嗎?她沒心情跟她閒扯,於是直接笑說:“若你去了,我叫你一聲妹妹,把王府最好的園子給你住!只是現下可否讓開了?”
“你也有心思賞牡丹?我佈置着牡丹花園是給襯得起這牡丹的人看的!你卻襯不起!”
衛浮煙倒是要重新審視她了,她看着園中牡丹說:“你佈置的?”
“是!”餘絲扣道,一臉都是對她的不屑。
“極好。”衛浮煙淡然說,她此刻沒心情跟人多說。
餘絲扣卻不滿她這樣子,伸手攔着她說:“你別看不起人,我說了要搬進懷王府住,就一定會搬進去!”
衛浮煙今日無心忍讓,便冷然說:“懷王若是有心娶你,我攔不住,懷王若是無心娶你,你把此話重複一千遍也都是空話!別說你還沒進門,就是進了門也要叫我一聲姐姐,現下不分尊卑公然攔我是爲何意?”
餘絲扣被她目光一震,慢慢縮回了手。衛浮煙徑自帶着相思往前走,卻聽餘絲扣在背後無限嘲弄地說:“同一件衣裳,替身也穿不出正主的尊貴來!懷王若不是爲國家大義娶了你,輪得到你異國公主在我黎國皇宮裡囂張嗎?你再往前走,無非是看懷王喜歡過的女子多麼天生麗質吧了!”
衛浮煙怒極反笑,轉過身看着餘絲扣說:“可他的確娶了我!”
餘絲扣被一句話噎到。衛浮煙畢竟是自小在皇宮裡長大的人,平常雖說閒散了些,如今在盛怒之中也是目光含威。餘絲扣雖說仗着自己姨母是最受寵的佟妃所以囂張慣了,可是如今乍一見衛浮煙這架勢還是瑟縮了下身子,沒敢再妄言。
衛浮煙惱自己跟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較真,卻也懶得再跟她多說什麼,轉而帶着相思離開。
方纔那裡的人除了她們三個都隨柴貴妃離去,其實算是衛浮煙最想留的地方。現在她越七繞八繞地往前走遇到的人越多,衛浮煙面色早已經恢復如常,卻誰都不想見。
然而該來的總是躲不掉,在一株姚黃前,衛浮煙正似發呆地賞花,只聽身後又有腳步聲,她立刻想要避開所以轉身,沒曾想竟是平王妃!
兩人各自福禮,皆是不言,最後還是平王妃先開口說:“你穿這顏色的確是比我好看得多。”
平王妃一臉溫柔暖笑,衛浮煙心中的冷意和恨意也都不是針對她,於是勉強笑了笑說:“我不是有意的。我原本不愛這顏色,以後便不穿了。”
平王妃卻看着那朵盛開的牡丹說:“我今兒進宮,本就只爲了見見你,沒曾想讓一件衣裳把咱們第一次見面給弄僵了。”
見她?衛浮煙看着她絕美的臉龐不言。
“我來是想說,當年我和懷王的事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可是後來我嫁給他的叔父成了他的長輩,所以眼下洛都城裡有許多人等着看笑話。我腹中已有平王骨肉,此生便是平王妃。從前的事萬望你不必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