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震鐸也很豁達,笑着拍了拍屠鑫銘的手,客客氣氣的說若不是你識破我的身份,我被當作一般的“反滿抗日”分子,大日本皇軍關東軍憲兵司令兼“大滿洲帝國”警務部長黑田龜四郎中將哪裡會親自開導我?又怎麼會任命我爲“大滿洲帝國”警銜爲三級警監的警務部參事官呢。餘震鐸最後十分誠懇的對屠鑫銘說道:“鑫銘兄,這都是緣分吶!……”
屠鑫銘受寵若驚般說道:“特派員不計前嫌,這麼掏心掏肺的對卑職,卑職就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特派員的大恩大德!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您就擎好吧!特派員,您如果不嫌棄,有啥事兒就言語一聲。卑職就是頭拱地,就算捨命也定當辦到!……”
“捨命倒是不必!餘某癡長鑫銘兄幾歲,鑫銘兄要是看得起餘某,就不要再‘特派員’長,‘特派員’短的了,直接稱呼餘某震鐸兄好了!……”餘震鐸制止了屠鑫銘的謙讓,笑了笑接着說道:“鑫銘兄,愚兄在市立醫院的病房裡趴了這些日子,渾身的骨頭節都生鏽,渾身都發黴了。鑫銘兄要是能陪愚兄出去溜達溜達,愚兄就感激不盡了。……”
“特派員忒客氣了!特派員要是想出去溜達溜達,呼吸一下哈爾濱‘五族協和’的新鮮空氣,卑職自當鞍前馬後的效勞。……”見屠鑫銘依然不敢稱呼餘震鐸爲“震鐸兄”,在病房門口負責警衛的特務科兩個小特務忍不住發笑,卻又拼命的捂住嘴不敢笑出聲來。
哈爾濱的天空總是愁眉不展的那麼憂鬱。給餘震鐸的感覺是,出了山海關,就連日頭爺也變得懶洋洋的,讓人很難感覺到那熾熱的熱情。剛剛落了一層小清雪的街頭,行人稀少,顯得那麼冷清。間或路旁人家傳來一兩句留聲機中小日本的歌謠,其中大殺風景地夾雜着幾聲不知誰家的狗叫。屠鑫銘陪伴在餘震鐸身邊,邊信步走着,邊低聲閒聊着。兩個特務科的便衣小特務斜揹着“二把盒子”,遠遠的跟在後面,眼睛警惕的掃描着餘震鐸和屠鑫銘周圍。
不知不覺之間,餘震鐸和屠鑫銘來到了大直街的聖母帡幪教堂。餘震鐸望着這座磚石結構拜占庭風格的東正教堂,尤其是教堂中央大穹頂之上矗立的一具東正教所特有的用兩橫、一斜、一豎造型的十字架,恍如身處他曾經留學的莫斯科。
屠鑫銘誤會了,以爲餘震鐸重傷之後體力不支,急忙指着聖母帡幪教堂大門前,馬路牙子上的長條椅子說道:“特派員,你先在椅子上歇一歇,卑職去那邊啦給您一根糖葫蘆。您嘗一嘗哈爾濱的糖葫蘆比天津衛的冰糖葫蘆咋樣!……”
屠鑫銘說罷,攙着餘震鐸坐在了長條椅子上,轉身去買糖葫蘆了。餘震鐸點燃一顆香菸,深深地吸了一口,緩緩的吐了出來,讓嫋嫋的香菸在妖嬈的空氣中繚繞。他不時望着身旁偶爾走過的路人和酒醉的“老毛子”商人。餘震鐸輕輕地嘆了口氣,心中十分感慨。
忽然,從聖母帡幪教堂傳出來用俄語誦讀的“日本天皇陛下的健康幸福和大日本帝國的繁榮”做彌撒的祈禱聲音。餘震鐸心中有些詫異:堂堂的東正教會僞滿洲國成立後,什麼時候投靠了小日本鬼子了?餘震鐸不知道“九一八”之後,東正教會在哈爾濱創辦了“聖弗拉迪米爾東正教神學院”。擔任學院顧問的是哈爾濱關東軍憲兵隊特高課特務中村幸一大尉。
餘震鐸正在納悶兒,他忽然發現在平直的大直街兩側,踟躇着幾個形跡可疑的人。在諜海之中翻雲覆雨的餘震鐸僅憑直覺就知道這幾個可疑的人是便衣特務。從他們走路的姿勢餘震鐸還可以判斷,這幾個可疑的人是小日本鬼子軍人。餘震鐸心中暗罵道:“娘希匹!老子出來溜達溜達都得監視呀?……”
可餘震鐸轉瞬之間又意識到,這幾個便衣特務不像是監視自己的。餘震鐸正皺着眉頭思索,忽然,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從聖母帡幪教堂對面二層小黃樓的門洞內傳來。緊接着,一個身穿棉長袍,脖子上的圍脖已經被扯掉的少女嘴中大聲咒罵着,和一箇中等身材的警察、一個五短身材身穿便衣,嘻嘻哈哈的人撕撕把把的從門洞中走了出來。
只聽那個警察得意洋洋的大叫道:“你少跟老子裝犢子!老子是警察局刑事科外勤股股長葉永祥!嘿嘿……沒嚇着你這個不知道好歹的小騷十三吧?這位太君是大日本皇軍哈爾濱憲兵隊的小鹿晉三少尉。小鹿太君相中了你,那是你祖宗八輩兒積德修來的福分!……”
餘震鐸一轉臉之間,眼角的餘光發現,一個年輕的乞丐攙扶着一個拄着柺棍,佝僂八相的老年乞丐從他身邊走過。儘管餘震鐸沒有看清這兩個乞丐的相貌,可是心中還是不由得悚然一驚。餘震鐸沒有轉過臉去看,心裡十分疑惑,這個佝僂八相乞丐的背影怎麼這麼眼熟呢?難道真是老六解耀先?餘震鐸心中暗暗嘀咕道:“娘希匹!這個小赤佬不會是來殺老子的吧?嘿嘿……小赤佬打槍都是老子一手教出來的。想殺老子有那個本事嗎?……”
就在這時,被小日本鬼子和小鹿晉三和狗漢奸葉永祥拉扯的那個少女突然大叫道:“我是桃山小學(現兆麟小學)的老師!你們兩個臭流氓,膽敢大白天就劫道?救命!……”
眼見這個女教師就要遭難,嫉惡如仇的餘震鐸再也沒有功夫去追那個疑似“老六”解耀先的乞丐了。他站起身來,邊衝過大直街,邊大喝道:“住手!……娘希匹!……”
“這他孃的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了?……”葉永祥放開女教師,十分詫異的轉過身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穿過大直街而來的這個身材不高,三十多歲的人。只見他頭戴紫貂皮帽,身穿紫貂皮大氅,脖子上纏着銀狐圍脖,雙手抄在袖中,這人一身名貴的皮草,遠看指定非富即貴,那是賊啦有錢。走近一看,只見其人長得獐頭鼠目,鷹視狼顧,十分猥瑣,卻偏偏戴着一副金絲邊眼鏡,猶如一個“暴發戶”,渾身散發着銅臭味。
只要是中國人,無論你多有錢,葉永祥是不怕的。相反,葉永祥倒覺得這也許還是一個發財的機會呢。葉永祥的鼻孔差點翹到天上去,不屑一顧的大叫道:“哎呀哇尻……他娘了個臭十三的!這是誰的咔吧襠沒夾緊,鑽出你這麼個癟犢子來這旮沓舞舞喳喳的裝犢子……”
餘震鐸不忿這個狗漢奸辱及先人,心中怒極。他的手中就像變戲法般多了一支“大眼兒”擼子,“啪”、“啪”、“啪”就是三槍,打在向他衝過來的葉永祥腳下。葉永祥立刻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個急剎車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ばか野郎(混蛋)!……”小鹿晉三被嚇得渾身一哆嗦,但隨即惱羞成怒的罵了一句,伸手去拔插在後腰的“南部十四式”。
可沒等小鹿晉三的“南部十四式”端平,罵完粗話,餘震鐸已經以他絕對想不到的速度衝到他的身前。小鹿晉三的“南部十四式”也像變魔術一樣到了餘震鐸的手裡,頂在他的腦門上。餘震鐸惡狠狠的罵道:“娘希匹,你他媽的玩兒這個還差得太遠!……”
小鹿晉三一下子僵住了,他直挺挺地站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在他的前方,他看到了一個冰冷的槍口直指他的眉心,空氣彷彿一下子凝固了。黑洞洞的槍口,冰冷的目光,駭人的殺氣,所有的一切都在明確地傳遞一個明確的信息:只要他敢亂動,那支槍就會毫不猶豫地打爛他的頭!小鹿晉三對此深信不疑。
槍聲,就像是吳承恩老先生《西遊記》中金角大王的號令,從大直街的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裡一下子衝出來五六個手中揮着“南部十四式”,口中嘰哩哇啦大叫的“小妖”,十分神速的衝向餘震鐸,轉眼之間,就把餘震鐸圍在中間。負責保護餘震鐸的兩個小特務似乎是才反應過來,他們邊大叫着,邊跑了過來:“別開槍!這是警務部餘特派員!……”
“やめて(住手)!やめて!……”衆人轉身望去,原來是憲兵隊特高課課長橫田正雄少佐跑了過來。他身後跟着四五個手中提着“三八大蓋兒”的小日本鬼子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