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程清雯漲紅了臉,水靈的眼眸瞪着眼前頭髮只過肩且凌亂、着了素衣卻含笑氣定自若的女子,半天沒接上話。
“可人非草木聖賢,誰人不是點點學、步步走?敢問郡主,若遇到一人,會武功輕功、通曉經略術數,卻狠毒無情、笑裡藏刀,離間親友、枉害忠良,如何?”若芸淺笑而問,瞧着她臉上的反應。
程清雯面色微白,竟是無言以對。
“想離王當年意氣風發,不過頓生貪婪之心,盜取於王寶刀逃匿、誤入深山,引兩國血戰、害老王含恨而終、國民從歸天頤,這邪心頓起之人,若有千般會,又能如何?”若芸字字珠璣,語畢仍然一拜,
“若芸謝郡主不殺之恩,能容我這‘四不會’之人在世,能讓我有機會看世間百態、明善惡、辨是非,從而知曉自己的愚昧無知。”
她起身,復瞧着她的目光已然平靜而誠懇。
程清雯完全怔住,末了,清澈的雙眸蒙上一層霧氣,再開口已是顫抖而略帶哭腔:“你知道麼,我二哥那麼淡性子一個人,從來都是不多言、不多語,我從前不曾見他對誰留心過,也不曾對誰刻意表露感情過。自小他便笑不多一分、愁不帶一絲,可卻爲了你能愁容滿面,爲了你要去同天頤皇帝講條件,都是爲了你……”
程清雯說着,以袖子拭淚,吸了吸鼻子,她也聽二哥贊過蘇若芸有氣量有謀略甚至有膽識,只是這女子這般好頭腦她欣賞不來。
若芸聽她這般說起,霎時間呆住:
他爲了她,他一直都是爲了她?竟然全部都是爲了她?
而她,卻掙扎、遲疑、惶恐不安,生怕這感情有任何不確定。
方纔侃侃而談大道理,眼下她自己纔是愚蠢至極的人。
“算了,若不是因爲你。我也不會看到二哥能露出那麼溫柔的能讓人心暖的笑來,唉……”程清雯漸漸平復,眼神轉了一圈又落到她臉上,眸子清澈一瞪,道,“蘇若芸我告訴你,既然事實如此,我也不惹二哥傷心了,你好自爲之,若有一天你負了我二哥。我定饒不了你。”
“郡主看。我像是趨炎附勢之人麼?或者。我還有資本趨炎附勢?”若芸輕輕一嘆,揚起才過肩的髮梢給她看。
程清雯面露古怪,白了她一眼:“這麼說,你是想起以前的事了?”
“郡主知道?”若芸這回是真的驚訝。
“我只知道個大概。並未親眼所見,不過你要聽也可以。”程清雯略帶苦澀的道。
若芸淡淡一笑,回絕道:“不用,我日後自會知曉。”
既然他允諾她,她想等他親口說她與他的過往。
程清雯點點頭,忽然想起一事:“對了,那個曉紅,本來大哥要接她來與我暫住,這丫頭比你脾氣還倔。說是非要等你回府。想她在榮府上住過,便許她暫時陪陪榮瑛,她倒也肯。”
程清雯隨口一說,若芸倒是擔憂起來:“曉紅怎麼樣了?你們是怎麼和她說的?”
想她失蹤數月,曉紅一定一定急壞了。可她偏偏不能堂而皇之的去找她。
“說是你上元節許了願,要去遠處還願。”程清雯煩惱的道,這冠冕堂皇的託詞是大哥說的,她可完全沒插嘴。
曉紅定是不信的,可這丫頭聰明,程王府親自出面,自然知道有的事問不得。
若芸想着便道:“她怎的不回蘇府?”
“蘇府?你不知道?”程清雯瞪大了眼睛,一副吃驚模樣,“自從上元節出了事,於百澤一離京,趙無陽的狗腿子囂張的很。要不是我大哥暫時發了月俸讓僕從丫鬟歸家,這蘇府還不知多危險。”
若芸一愣,她只怪百澤應了程清璿要保護她、將她帶出京城,萬萬沒想到也是爲了讓她避開災難,京城暫時人手不夠,襲擊自然防不勝防。
想起那人,她不由得後怕:“這趙無陽,真的只是大祭司?”
程清雯聽她如此問,突然走兩步湊近,粉嫩的臉快貼上她的鼻尖,才輕聲道:“趙無陽握有全天頤二十八座摘星閣,且有太史司函館所有的術法密卷,暫時是皇上眼中唯一能牽制我二哥的人,所以皇上對他的舉動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懂了麼?”
若芸點頭,旋即又搖起來:“程清璿不過身負閒職,怎會惹皇上的眼?”
程清雯的聲音更低:“我們並非天頤人,且都要聽二哥的,所以二哥纔是我們‘主子’。”
若芸渾身一顫:那個同自己軟語微笑、言稱要娶她的王爺,竟然是異姓王族的主子?!
“哎呀,我不能和你多說,真是的。”程清雯懊惱的跺腳,順勢拉過她的手將她拖到院外,“你不是想曉紅麼?偷偷見一面就是,我帶你去。”
她這一招成功的分散了若芸的注意力,不僅因爲曉紅,還因爲她施展程王府人人自傲的輕功,自速度借來手力,輕輕鬆鬆便將她提上屋頂。
月暗星滿,掛滿燈盞的屋舍顯得略微昏暗。
斷斷續續的琴聲自屋內傳來,廊上的燈照得人無所遁形,幸好有屋脊遮擋,程清雯帶着若芸蹲在屋頂倒也未被人瞧見。
“別看了,裡頭是榮瑛,那榮逸軒沒回來,不然早有消息了。”程清雯無奈的拖着腮幫子,毫不掩飾的指出,扭頭嘆道。
蘇若芸不僅顧及曉紅,就知道她也想確定榮逸軒的安危,她就順水推舟、大大方方她來“見證”一下,榮逸軒的居所的確是黑暗一片沒有人在。
若芸悶悶的坐在屋頂,聽着琴聲戛然而止。
“這冰絲琴絃定是冒牌貨!又斷了!”一個憤怒的女聲響起,隨即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響,似是什麼給摔到了地上。
若芸一怔,曉得榮瑛是發小姐脾氣呢,探身望去,榮瑛正在院子裡撅着嘴,一身絳色罩紗錦衣被她來回的走動掀起波浪。
“郡主,您消消氣,雖大捷,王爺要得令才能進京,怕還有十天半月纔回呢。這光景沒人批准您,您也不好亂走呀。”小翠的聲音緊接着響起,倒是不緊不慢。
“誰稀罕出去玩!我稟明皇帝哥哥還不是一樣能出去?可是……可是……”榮瑛氣結,支支吾吾後終於大聲嚷嚷道,“程清和又不會打仗,去前線做什麼!本小姐都不知道找誰撒氣!”
“哎喲,郡主……”小翠忍不住長嘆。
屋頂的兩人面面相覷,若芸不由得撲哧一笑,程清雯則是黑了臉露出古怪的表情。
正相對無言,一個丫頭一路小跑了房間,緊接着迴廊盡頭出現了一排明燈,有人高聲闊步徐徐走來。
待走的近些,只見一個櫻脣柳眉、有着不怒自威眼眸的女子,略施脂粉,華服輕紗,排場雖不大但每一步都認真走着官步,人未到已先行出聲:“郡主可安好?”說話間在門口站定。
若芸聞見這熟悉的聲音和身段,可不是那夜宮中的洛德妃麼!
榮瑛方纔還生氣耍着脾氣,此刻已經眉目含笑的走出,端正的微微一拜:“德妃娘娘怎麼有空來榮王府?這邊請。”
說着小翠便想引了德妃去廳堂。
不料德妃卻笑着緩緩搖頭:“本宮是奉皇上之命特地出宮探望郡主,如今郡主安好,本宮也不坐了,就此告辭。”
若芸正納悶,卻見榮瑛心領神會的屏退左右,那些跟着洛德妃來的提燈宮女也紛紛退開去。
“洛娘娘出宮一趟就爲了看下我在不在?我想您是費心去跟皇帝哥哥要聖旨了。”榮瑛冷下語氣,一副不自在的模樣。
“郡主多心了,此番出宮乃是皇上吩咐。快馬已到,邊關大捷、離國歸併,皇上分身乏術,這才下旨讓本宮前來探望郡主。”德妃輕笑,語氣卻沒半點委屈,“算日子,榮親王爺怕是不出七日便能回京了。”
榮瑛喜上眉梢,隨即臉又陰沉下來:“聽說德妃娘娘的兄長——洛豐洛大人也該回京了?”
德妃眼中閃過精光,退開一步道:“不錯,本宮兄長洛豐常年在於王手下戍邊,我這個做妹妹的也難得一見。如今邊關大捷,皇上特恩准家兄日後在京供職,皇上言下郡主芳華正茂,如此這般也該擇良婿了。”
聽她提起邊關和洛豐,若芸猛然間想起於王身邊的洛副將來。
那又狠又深的一刀,那一刀讓局勢瞬息萬變,讓原本同仇敵愾的將士反目,讓百澤雖回了京可依然行動不甚便利。、
原來這洛將軍,竟是是德妃的兄長。
尚未有定論,德妃卻要替洛豐謀求職位?這德妃如此橫行,看來有此地位全仰仗左僕射洛大人的廕庇。
她嘴脣顫抖,勉強扒着屋檐,心裡惶惶不安。
那日洛將軍那一刀,榮逸軒瞬間露出的驚訝神色可知,洛豐並不是榮逸軒安排的。
德妃替洛豐求職,藉此洛豐能脫離於王、求娶郡主,倒真是好打算。
不過洛家衰敗之言並非空穴來風,德妃走這一步怕是被迫無奈。
她心中惴惴不安,卻聽見程清雯不屑的輕聲說道:“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