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間,自太祖東主之後,大鄭王朝已有六帝,歷經幾代人的勵精圖治,迎來了如花團錦簇一般的盛世。然盛極必衰,物極必反。此時奢靡貪腐之風愈盛,盛而驕、富而奢,驕必怠、奢必貪,貪必腐、腐必敗。衰亡之勢初見端倪。
酷夏已過,來自北方的朔風吹過,天氣一天比一天冷起來。
東都城裡,大街小巷裡飛舞着黃色枯葉,街道兩旁的樹木早已凋零了葉子,光禿禿的樹杈如長槍一般刺向天空,更顯秋的肅殺。
偶爾有幾個身穿囚衣的犯人被官差押送走過,踏着沙沙響的落葉,頂着蕭瑟的秋風,又添一分蒼涼。
安國公府在內城的東面,公府華貴,佔地廣闊,足有半坊之大。
大門口放一對三米高的大石獅子,獅子脖子上十三個鬢毛疙瘩,謂之十三太保之意。非公、候、一品大員之府,不可放置。官員等級每降一級,則獅子鬢毛疙瘩要減少一個,七品以下門前則不許放置石獅。
在石獅子兩旁各有一隊帶甲兵士雁翅排開,而硃紅大門前又有兩隊黑色錦衣侍衛分列兩旁,在權貴多不勝數的東都還有如此陣仗,可見安國公府權勢之重。
安國公一脈是百年前隨東主打天下的開國功臣蕭霖之後人。
東主晚年,猜忌日重,遂抽調天下兵士之精銳組成天子親軍,置於東都之外。又抽調天子親軍之精銳組成暗衛。賦予暗衛偵緝天下之權,又有直諫皇帝,不經三堂會審,律法獨斷刑獄之權。一時暗衛權重。又因負責偵緝刑事的暗衛分內外兩衛,其中外衛傳理皇帝欽定的案件,擁有自己的監獄,可以自行逮捕、刑訊、處決。
一時間不論官員百姓,聞暗衛而色變。
本代安國公,單名一個烈字,如今位列五大都督府,任職暗衛大都督,總領暗衛大權。
安國公府很大,共分五院,五院相連。中路爲正院,是蕭烈居處。
清晨,安國公府東院其中一個小院。安國公府的大公子蕭煜身着黑色錦袍站在院中,臉型略顯瘦削,面容堅毅,與安國公蕭烈有六分相似。
整個院子很冷,是冷清的冷。
只有兩個小廝守在門外,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一片枯黃的落葉飄飄搖搖的從空中落下,蕭煜身形微動,黃葉已是蕭煜手中長劍刺穿。
蕭煜擡起自己手中長劍,凝視着長劍上被長劍穿透的黃葉。這把劍是他在十五歲生日那天,母親送給他的禮物,喚名破陣子。
蕭煜單手微微一震,劍身上的黃葉化爲點點的碎片。
這也是蕭煜母親留給他爲數不多的東西之一了。
蕭烈,本是安國公府庶子,無權無勢。
蕭煜母親嫁給蕭烈之前是內閣大學士之女,大家閨秀。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管家女紅樣樣精通,在一次年初的燈會上兩人一見鍾情。蕭烈雖爲庶子,卻也是一表人才,又博學多才能文能武的青年才俊。蕭煜的外公拗不過執拗的女兒,最終把女兒嫁給了蕭烈。蕭烈本就自身不凡,藉助妻族的勢力多方經營,在老安國公逝世後,一舉登上了安國公的位子。
本來這也算是一段佳話,卻不想幾年後,爆出太子謀反案,蕭煜的外公被牽連其中。
已是安國公並執掌暗衛外衛大權的蕭烈爲表忠心,也爲與岳父劃清界限,蕭烈親手殺死了自己的髮妻。果不其然,聖心大悅,蕭烈青雲直上,總攬暗衛大權。
那一年,蕭煜十五歲。
殺母之仇不共戴天,仇人近在眼前卻又不得報。蕭煜臉上浮現一絲夾雜着無奈與怨怒的複雜神情。
“外公你走時告誡我莫要怪他太多,可我做不到。”
蕭煜的眼中流露出恨意,“當然,也不是他一人之錯,若不是那高居朝堂之上的九五至尊,哪有我如今的家破人亡!”
不知怎的,蕭煜想起了前朝反賊的一句詩。
“他年我若爲青帝……”蕭煜喃喃唸了兩句。
我若爲青帝,該當如何?
當然不會是報與桃花一處開。
我花開時百花殺!滿城盡帶黃金甲!
蕭煜面無表情,將這份大逆不道的心思深深埋在心底。
秋風蕭瑟,風中的落葉也越來越多、越來越急。
倏!
一道劍光閃過,一片黃葉從中間被分爲兩半。
蕭煜再次拔劍,長劍如龍。
蕭煜的劍越舞越急,似是要將這漫天的黃葉斬成無數的碎片才能發泄掉自己的滿腔怨憤。
清晨的陽光落在長劍劍身之上,折射出條條白光。隨着長劍的舞動,白光成練。
蕭煜手中劍勢愈來愈急,手中的長劍幾乎是變成了一個“光輪”。
無數的落葉在光輪的絞殺下,變成了無數的碎片。
蕭煜持劍前行,在漫天黃葉飛舞中,向前邁出一步,這一步只有一尺多遠,一腳踏地,煙塵飛起,留下一個腳印。
第二步距離變大,由一尺變爲兩尺。
他接連踏出九步,在青石地面上留下九個淡淡腳印,每一步的距離都在逐漸變大。
等到第九步,已然足有兩丈之遠。若是此時有修道有成的道門真人在一旁觀看,定能認出蕭煜步伐中竟有道宗踏罡步斗的痕跡。
蕭煜踏出九步之後,氣勢達到頂點。一劍落下。
腳下青石地面上留下一道深深劍痕。
漫天黃葉被一劍斬開。
片刻後,飄飄灑灑的黃葉碎片才從空中落下,滿地盡是落葉碎片。
蕭煜看着手中長劍喟然長嘆,“這劍再怎麼練,也練不成修行者。”
不是修行者,又怎麼能報得大仇?
蕭煜的劍術是自幼學習的儒門劍術十拍子,雖說外公曾言給他築就根基,可他到如今也未察覺到什麼特異之處。
這些年,蕭煜也想過其他的辦法。可是蕭烈本人不教,那不管府外的修行者還是暗衛中的修行者,誰又敢越過蕭烈這位安國公爺去?
五年來,蕭煜每天練習得除去劍術以外,就只有兩個法門,一個是外公說得三劍法門,還有一門是蕭烈早年所傳的踏罡之術,叫做九步九重樓。
“即使是三劍中最低的庶人之劍,也須得是修行者的劍吧……”蕭煜看着這漫天飛舞的黃葉輕聲自語道。
秋風涌起,將蕭煜的低語連同滿地的落葉帶向未知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