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歷13年,4月8日,0715時。
新大陸,遺棄之城,四號區地下污水處理場。
嗷——!一聲來自地下污水處理場深處的野獸咆哮,穿過層層地下水道,驟然響起。
樹站住了腳,側耳傾聽。
他應該在哪裡聽到過這個既恐怖又哀傷的困獸吼叫。
“你不會感興趣的,”漠然回頭望了一眼聲音的來源,宵端着她巨大的滾筒機關槍繼續走在前邊,槍口隨時指向不確定的黑暗處,“前面就到,在那裡,你可以休息一會。”
也就是說,這裡並不是安全區。
她的身影看起來跟所有的聖堂武士一樣,威武雄壯,配以她的一頭紅髮,更加顯得魄力十足。尤其是當她邊走邊瘋狂掃射的時候,那些從黑暗中躥出來的變異生物,不論大小和兇惡程度,統統變成滾筒機關前下的冤魂。
“近來的情況越來越糟糕,我猜地面上的情況也不怎麼樣。”
“更多。”樹回答道。
“這是好事,”宵專心致志地將三隻從岔道里飛奔而來的巨鼠攪拌成肉泥,血漿肉屑飛濺在牆壁上,到處都是,“你們終於可以不用爲食物而愁了。”
“但不是好事。”一槍補射,漆黑能量束貫穿黑暗的角落,“只有死人的胃纔不會感到餓。”
又一隻死鼠倒在了樹的槍口下。
兩個人走在去往宵的住所的路上。
空曠幽邃的通道四通八達,整體鋼鐵鑄造,就連地面都是鏽跡斑斑的鐵板。空寂裡,宵的腳步走在上面,每一步落下去,都是噹的一聲響。每隔五六十步遠,就會有一盞螢火蟲般的白熾燈。這些光暈影影綽綽照射着冰冷的鋼鐵通道,就像宵給人的感覺一樣——鋼鐵般冷漠無情。
在這漫長無比的鋼鐵通道盡頭,宵推開了一閃鐵門,隨後走過一架鋼架橋。橋下,漆黑的池水有一股濃濃的燃油味。在這蜿蜒的鋼架橋後,一扇門板上噴繪着塗鴉的鐵門靜靜等待着來人開啓。之後,是一條污跡斑斑的走廊。走廊兩邊,分別是一間間鐵柵欄隔起的牢房。某一間牢房中,尚可以看到無名的野獸遺骸。大部分房間,都擺放了一張單人鐵架牀。有的牀邊還垂掛着空蕩蕩的鐐銬。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有點陰森的場景。
本來蹲立在樹肩頭的小花對這裡表現出了強烈的恐懼感,她在一進門之後,就悄悄滑進了樹的胸口,把頭深深埋進了樹的胸膛。
在通過了這條陰森長廊之後,他們來到了一個巨大空曠的通風天井。源自高高的地面的天光瀉下來,照射在一片赫然開滿了風信子的草地上!
一堆泥土堆在天井的鋼鐵地面,形成的一個小土包。
吱的,興奮叫了一聲,小花從樹的懷裡跳下來,滾進了這片芬芳的芳草地裡。
在這塊面積不大的小土包一角,靜靜立着一扇噴塗着一座高塔的塗鴉的鐵板門。而這塊長滿花草的小土包盡頭,赫然是一個三面鋼筋混凝土的凹槽,直通地面。一面兒臂粗的合金柵欄擋住了這個凹槽。合金柵欄邊的一角,留有一小門。
大量泥土淹沒了合金柵欄的下半部。看這情形,似乎是泥土從這裡流到了天井中央。
“那是什麼?”樹問。
明媚的陽光自天井泄下,照在合金柵欄裡的一株綠色的小草上面。空間是那麼巨大,小草卻是那麼孱弱,渺小。
“你不會感興趣的,”還是那句冷淡的話,宵沒有正面回答,“到了。”
拉開鐵門,宵走進門去,打開了照明燈的開關。
“請隨意,這裡……有點亂,你是第一個客人。”宵手一揚,將滾筒機關槍扔進門邊的牆角,隨手打開門後的冰箱,“讓我看看,還有什麼可以喝的……”她找了一下,手指在那些瓶瓶罐罐上掃過,然後面無表情地關上了冰箱門,“我不認爲這裡有適合你喝的果汁。還是讓我們來看看你的百寶囊裡都帶來了什麼驚喜。”
她把眼光放到了樹背上的帆布包上面。
在宵打開冰箱門尋找所謂飲料的時間,樹還是通過牆上的一面昏黃的鏡子,看到了冰箱裡的那些瓶瓶罐罐裝的東西。
一些令人噁心的東西,好比血漿,但絕對沒有什麼果汁。
難以想象,這個冷漠像是鋼鐵
的女人就是靠喝這些東西在這個空曠無人的地下污水處理場生存下來的。他喝過蟲血、獸血,但無一例外,他厭惡這些令人倒胃的“飲料”,儘管某種程度上,這些血漿可以提供人體需要的水分。
順便,他還觀察了一下這個休息場所。
這是一間沒有牀的屋,但它有個名字叫臥室。
這是一間只有貨架的屋,它的另一個名字叫武器室。
房間裡沒有牀,但到處都是武器架,各種槍械橫七豎八,扔得遍地都是。此外一箱一箱的彈藥整齊碼放,整整碼放了一面牆壁,很厚很厚,中間還間隔出了一條只容一人通過的過道。
“一個好提議。”樹從他的觀察中醒悟過來,蹲到地上,將背在背後的帆布包放到面前打開,找到了一瓶水,“純淨水,這是你喜歡的。儘管它已經不那麼純淨……”樹無聊地笑了一下,繼續翻找,“還有……另一瓶純淨水,和第三瓶純淨水……”
“我來。”宵說。她抓起了帆布袋,然後將它倒轉。
所有的食物和水,蹦跳着呈現在兩人腳邊。
大大小小,一共有十七瓶純淨水,這是一個很不錯的數字。此外,就是一些發了黴的火腿、餅乾、麪包之類的食物。
樹站了起來,他感覺有點壓抑。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話多的人,而且足夠冷漠,但在這裡,他遇到了敵手——甚至表現在他荒漠般貧瘠的表情上。相比之下,他的表情礦藏竟然含量豐富——至少他會笑。“這些其實都是你的,我不過是一個受人所託的郵差……”
嗷——!嗷——!帶着深深的穿透力,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咆哮聲再次傳來!
“那……到底是什麼?”那絕對是一個危險,不管他感不感興趣。
“一個你不希望看到的怪物,”並不願意過多解釋,宵將注意力轉移到了食物上面,“慢慢你會習慣他的吼聲。”
宵大口吞嚥着食物。
她的吃相很粗魯,樹甚至可以看見成球的食物從她伸長的脖子裡面沿着食道滑下去……所以,她噎住了,發出一陣咳嗽,食物殘渣噴濺出來,噴得到處都是。這讓她身上的能量鎧甲更加污穢不堪。
一瓶水打開,樹默默將它遞到了宵的面前。
“謝謝。”嘴裡塞着鼓鼓的食物,無數換誰這樣,也只會口齒不清。宵幸福愜意地將它們嚥下去,污垢的臉上出現一個類似笑容的滿足表情,“我差點忘了它們的滋味——曉爲什麼沒有回來?”
樹沉默了一下。
他以爲宵不會想起這個問題——他對這個紅髮女人的印象正變得越來越糟,冷漠、粗魯、骯髒、貪婪,這些廢墟遺棄者擁有的東西,她身上都有。
“你不會感興趣的,”樹站了起來,在門邊的武器架上拎起了他的能量步槍,“也許……你不會再見到他。”
“死了?是嗎?”她的臉冷漠依舊,不見悲喜。食物,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上。她重新開始了下一輪狼吞虎嚥,但這一次,沒人會爲她打開瓶蓋,將水瓶遞給她。
“我想我該離開了。”嘎吱一聲,樹推開鏽跡斑斑的鐵門,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再見?沒有必要,更沒有必要說。
也許,他真的後悔了,他甚至爲初見那一刻的怦然心動而鄙視自己。
“帶上小白,她不喜歡這個鬼地方。”門裡,宵在咳嗽着。
樹更願意相信那是一個哽咽,但他很清楚,那只是食物堵塞呼吸道才產生的生理現象。
小花站在土包上,耳邊重新戴回了一朵風信子,就像他們第一次相見。白色的風信子,樹忽然想起日記本里看到的一句話,白色,花語是堅強。
“小花,你有兩個選擇。”站在小土包的旁邊,樹說,“第一……”
沒有選擇,用不着第一,自然沒有第二。
吱的一聲,小花跳起,沿着樹的手臂,攀到了肩頭。
“我們可以去哪裡呢?”隨口問小花,樹向着來路走去。他穿過陰森恐怖的牢房長廊,走上橋下黑水的鋼架橋,然後他停下了腳步。
他忘記了一件事。
他轉過身來,原路返回,站在巨大天井的小小鐵門前,再一次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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髮絲
如泣血,一朵朵飄落。
腳下,默默堆積了大片大片紅髮。
一把鋒利的匕首,用力割過這些曾經看起來很美的長髮。現在,這是一個火焰般參差不齊的假小子髮型——就像是……落入凡間的精靈!
宵在對鏡理髮,她的手法很不高明,但她得到了她想要的髮型。
樹打開鐵門的那一刻,最後一綹長髮從她手裡靜靜飄落。她轉過頭去,再次望見初識的那張臉。那一次,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這一次,情況依然。
樹的呼吸再次紊亂。他一手扶門,樹一樣生長在那裡。
在他眼裡,是一張充滿硬朗氣質的絕不屈服的臉。粗眉大眼,目光冰冷,堅定裡透着淡淡哀傷。翹鼻紅脣,蜜[桃一樣鮮豔欲滴。沒有哪個女人可以將鋼鐵與嫵媚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只有一個人。
他的意識產生了時光倒流。
他記得他曾經在哪裡見過這張臉!這張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臉——他最仰慕的天使……好像是他自己在一張座位上說:“洞幺兩,你覺得明子教官像不像一個公主?……那就照她學,就算是魔鬼,也甘心做她的騎士。”
“你應該先敲門,郵差先生。”宵很快就猜到了郵差去了復返的用意,兩瓶純淨水扔進了樹的懷中,還有一瓶跌倒了樹的腳下,“這是你應得的報酬——祝你一路順風。”
“我……”樹找回了迷失的自己,他將曉鄭重託付給他的最重要物品從懷裡小心翼翼取了出來,“這是曉留給你的最後遺物。”
浮空石,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落進了宵的掌心。
它懸浮在那裡,靜靜散發着濛濛水光,上面猶自帶着曉的血跡。宵慢慢合攏手指,將這塊血石握在了掌心。
“你知道這塊石頭很重要,但你不知道它對我多重要。”宵擡起頭來,她展現了一個勾魂奪魄的笑臉——很明媚,“現在,你把它給了我。爲了報答,你可以從我這裡取走任何東西……包括我在內!”
宵不會看不出,樹望着她的那一瞬的癡迷與神魂顛倒。
可是,她顯然想錯了。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廢墟遺棄者,但與所有廢墟遺棄者都不同,人性裡的自私冷漠狡詐暴戾,他尚未具備。
他只是一個迷失了來路的男孩兒。
只不過,這個男孩兒在她身上,碰巧找到了屬於他童年的奶嘴兒。儘管他的記憶不完整,但他依然保持足夠的理智。他知道,記憶裡的那個眷戀,並不是眼前這個人。雖然她們看起來有些像……
“你的髮型……看起來很美。”樹安靜地合上了這扇門,將這個給了他兩次震撼的女人,關到了門的另一邊。
他離開了。這一次沒有遲疑。
走過陰森狹窄的長廊,走過橋下黑水的鋼架橋,走過漫長的鋼鐵通道,找到了他來時的那扇門。站在門前,望着地面鋼板上散落的一地金屬彈殼,樹的眼中跳閃出明暗的槍火。這扇門裡,堵滿了巨鼠屍體。
空氣裡濃濃的血腥氣瀰漫不散。耳邊,火神的咆哮聲猶自在耳邊嘶吼。他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感情在干擾他的心湖。總之,他的心似乎再也靜不下來了。
靜靜的玻璃閃光在黑暗中閃爍。
他走過去,蹲下身來。相框拾起,平躺在手上。相框裡的玻璃完全破碎,相片裡鐵塔高聳,綠樹紅花,一家四口人,笑容甜蜜。
幽幽的冷冷的白熾燈光,彷彿一隻眼,無聲地注視着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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噹噹噹,幽暗的遠處,傳來了腳步聲。
樹遲疑了一下,然後選擇了隱藏。他隱藏進了黑暗。
一個妖嬈的身影出現,她的手中提着那把巨大的滾筒機關槍,只是身上的能量鎧甲脫去了,只留下了一對鋼鐵長靴。
她在屍堆中撿起了滴淌着污血的G30突擊槍,斜挎到了背上。在她挺翹的腰畔的槍套裡,則是一把防身的自動手槍。
她抓起了一隻巨鼠的後足,向着閃爍着指示燈的電梯口走去。
身後,巨鼠在血跡斑斑的鋼板上,拖行出一條粗粗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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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TM可笑,竟然連蜜【桃兩個字都犯禁。有意思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