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着出門打理茶田的功夫,五天前,他終於找到了這家雲鶴仙樓。這裡不是濟寧城中最大的酒樓,甚至很低調,知道的人也不多,除非是行內人,據說這裡是多年前一個隱退辭官的老臣子所開設,起初的意願,不過是因爲懷念朝中故友,便想趁個閒暇來以酒會朋,沒想到這個不成文的習慣竟一代一代的傳了下去,到了太初元年,就慢慢演變成了朝中官宦聚集之地,他們或這裡論議朝政之事,也會收一些頗有天分的人做門生,但需要先有人引薦。所以這雲鶴仙樓的大門並不是誰都能進,想要進去,需要有暗語。
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十一月的天氣,雖雪未落,但潮溼的空氣裡寒氣棽棽,清晨的石板路上都打了一層厚厚的冬霜,蕭世宇已經在門外站了好幾個時辰,起初還能撐住,時間久了,脣就會凍得發紫,身子也打起哆嗦,他抱起雙臂,開始淺淺來回的踱着步子。
那做掌櫃的,門外的這一幕他都默默的看在眼裡,他一生閱人無數,自認也有識人的眼光,這位小兄弟,一連好幾天從早到晚都是如此,看他一身穿着打扮,又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孩子,小小年紀,竟有這樣的毅力,若當真是個有才之人,待到過些年,他定並非池中物。
掌櫃的使了小廝去喚他過來,他過來先見了禮,掌櫃的把一個裝着燙酒的托盤遞到他手裡,又遞給他一個眼神,“樓上二廂房,裡面坐着吏部監管司郎範大人,這壺酒你去給他送去。”
蕭世宇起先一楞,立刻會過意後他很感激的朝掌櫃鞠了一個躬,掌櫃的看了他一眼,“能不能成事還要看你的造化。”
蕭世宇端着托盤上了閣樓,步子很穩,心卻很噗咚噗咚的跳個不停。
他環顧了一下這雲鶴仙樓,這裡沒有外桌,四方的一座大閣,沿着牆面都是一間一間的廂房,有的廂房門合上了,有的沒有,門前都掛着寧紗綢做成的帷簾,每個帷簾的繡圖和顏色都不一樣,有紫龍,白虎,和鸛鶴等,應該都是以官服補子上的圖案爲原型衍生而來,官職不同,所配得帷簾也不同,看來,這雲鶴仙樓,是個分外講究的地方。
二廂房的門簾是橘色,上面繡的是虎,蕭世宇看了一眼,就按掌櫃的吩咐連扣三聲門板,這時內裡響起一個聲音,吩咐他進來,他掀開門簾進去之後,看見矮團桌前一共坐着三個人,雖然他們都褪去了朝服,但他留意到他們頭冠上的裝飾,也就能立刻分辨出,誰是範佑山,他不動聲色的放慢了速度,爲他們擺好小酒盞,再依次斟上燙酒,他們正在談論關於瑙河治水的問題,入冬以來幾場暴雨之後,瑙河水位連連增長,南山一帶的居民都非常害怕絕提,又有人趁機造謠,說朝廷爲保幽州,要砍提淹田,已經引起了幾處暴民騷亂,他們正在商議,這事該如何跟聖上奏表解決,這時,三杯酒已經斟完了,蕭世宇將酒壺重新擱置到托盤上,咬了一下牙,雖然他沒找到舅舅口中的那個人,但如果能混入他們其中,可以暢通出入雲鶴仙樓,機會就比他每天站在門外乾等,要大得多。
於是他忽然開口道,“以暴制暴,只會激起百姓的憤怒,從而讓他們相信謠言是真的,恐怕會引起更嚴重的暴亂,依我來看,最好不要派兵去鎮壓,由當地官府先進行安撫,再向皇上請旨,聲明不會絕了堤壩,相信若瑙河有災,沿河各地可能在水淹範圍內的幾個州郡,皇上都會減免賦稅,目前最要緊的,是平復民心浮動。”
一番話下
來,倒是拿捏得還穩,蕭世宇緩緩深吸了口氣,在座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房間一時陷入沉默,他的手心都出了汗。
幾聲擊掌後,範佑山還沒有從他身上收回讚賞的目光,“好一番見解啊,小兄弟。”他站起身,其他二人也稱讚了幾句,這才正式打量起他,想來,他定不是這裡的小廝,只是不知他是什麼來頭。
“只不過是一點拙見,範大人別聽了取笑纔好。”蕭世宇謙虛的說。
“哈哈哈。”範佑山爽朗的笑了笑,那盯着他的眼神卻深而有意,他眯了眯眼,問,“小兄弟是何人介紹而來?”
蕭世宇作了一下揖,“說來慚愧,無人介紹,不過不請自來。”
能讓掌櫃的放人進來,他也不簡單。範佑山又問,“看你一身行頭,難道你家也是當官的?父親又是何許人物?”
蕭世宇聽他這麼問,知道他對他是來了興趣,他絕不能放過這個機會,便答道,“家父姓蕭,早已辭官隱退多年,改行從商,經營茶田,但我自幼對生意之事不甚上心,偏對功名懷有一份執着,可惜我的想法並不得到父親的支持,這才斗膽,尋到這雲鶴仙樓,想知道自己到底有幾分運氣。”
“哦?莫非你是蕭凌的兒子?”當年蕭凌辭官歸隱之事,倒是無人不知,但其中蕭家與皇室那段糾葛,知道的人卻少之又少,範佑山一心以扶植九皇子勢力爲目的,這些瑣事他也沒怎麼打聽,只覺得老子不愛做官,也逼着不讓兒子做,實在沒什麼道理。
三杯烈酒一個跪拜,從此,他就成了範佑山的門生,三年後,範佑山就將他介紹給了張儀,張儀的左眼下有一顆痔,他正是這些年來他苦苦要尋找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