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苦戰

郭藥師族中的這些牧人平時多經他整訓,個個弓馬嫺熟,射術甚精,加上這隊馬賊紛紛衝向這個小小的豁口,目標集中到了一處,因此衆箭攢射之下,馬賊們措手不及,傷亡慘重。加上這些渤海遺民向女真人學來了箭頭染毒之術,當真是見血封喉,中者立斃,這夥馬賊縱然悍勇,卻也不敢再往上衝了,發一聲喊,撥馬又逃了回去,只留下七八具屍首。

張青在遠處望着這邊,手中馬鞭恨恨地扔到地上,罵了一句,心道:“哪裡冒出來的這夥牧民,恁地棘手!”盤算一下,自己手頭只剩下三四十騎,對方單單剛纔這一下,至少有五十張弓在發射箭枝,況且這箭頭上的毒藥藥性霸道,恐怕手頭這點人馬還沒等衝到面前就要被人殺的乾乾淨淨,這仗怎麼個打法?

一旁那金毛馬賊見了這樣慘烈的廝殺,早已嚇得面無人色,湊到張青面前戰戰兢兢道:“張,張爺,這仗可沒法打了,得多少人命填上去啊……”

“混賬!”張青擡手就是一拳,打得那金毛一個跟頭:“死了這麼多弟兄,連人家毛都沒撈着一根,倘若就這麼算了,以後咱們盜夥的字號就全完了,誰還拿咱們當回事?”所謂士氣可鼓而不可瀉,如果不及時懲治類似這金毛的想法,今晚可就要栽在這裡了。

那金毛也還沒笨到家。吃了這一拳,總算明白了自己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只好打落牙齒往肚裡吞,忙道:“張爺教訓地是,小人愚笨,該打,該打!弟兄們,咱們同生共死的兄弟都躺在那裡,連個收屍地都沒有啊,此仇不報,枉爲五尺漢子!嘶……”卻是語氣過分激昂了,牽動嘴角被打傷處。好不痛楚。

羣盜聽了這話,也生起敵愾之心,紛紛鼓譟,誓不肯干休,定要血洗這一羣牧民。

張青見士氣可用,心中大喜,腦子裡盤算了一會,招手又把那金毛叫了過來,問道:“金毛,你適才察探這營地的地形。他們的牲畜放在哪裡?”

那金毛人叫做段景柱,善於相馬養馬之術,也是大宋的漢人,隨着張青出塞販馬的,算是他的心腹人,有個綽號喚作金毛犬。今見張青問了下來,忙將牧民們養馬的畜欄指點出來,那處隱約可聞馬蹄雜沓聲音。算是偌大營地裡唯一能察覺生機的地方了。

張青思忖了一會,招集幾個得力嘍囉,又佈置了一番,幾個嘍囉應聲去了。

卻說這邊營地之中,索索見一衆牧民勇悍善戰,打退了馬賊的衝擊,真是喜出望外。自己的手也有些癢癢了,恨不得衝出去射殺幾個馬賊。也出一出這兩天來逃亡地惡氣。

回頭看看郭藥師,卻見他依舊神情凝重。不解道:“郭大叔,馬賊被咱們打跑了,你也不開心一下?”

郭藥師不答,正逢着那甄五臣一路小跑進來,稟報道:“族長,射殺馬賊八人,咱們沒有尚武,撞毀的柵欄豁口也用大車擋住了,下面該當如何?”

郭藥師點了點頭,沉吟片刻道:“五臣,你去告訴羅青小心防範,叫他們獵人把馬廄看好了,別讓馬賊驚了馬,尤其是那些懷孕的牝馬和剛下地的馬駒。”

甄五臣答應了出去,索索卻驚疑不定:“馬賊剛吃了一個大虧,怎的還敢來犯?”

郭藥師知她不解,恰好這時能有個人講談幾句,也是理清思路,緩解情緒的法子,便道:“這夥馬賊兇悍的很,被咱們前後殺了十餘人,必定不能善罷甘休。我觀其進退頗有章法,馬賊中當有能者,此番再來,必要先設法亂我陣腳,而後乘虛而入。咱們是牧民,營地中既有老弱婦孺,又有馬匹牲畜,那是咱們的弱點所在,換作是我,也當從這裡下手,以圖亂我方寸。”

話音未落,西南角上一陣大譁,人喊馬嘶響成一片,只聽一片梆子響,有人大叫:“走水啦,走水啦!”

郭藥師狠狠一捶身下的毛氈,罵道:“羅青這小子,手中的弓箭是擺設嗎?怎麼能叫敵人欺近營地來放火?這下可不得驚了牲口!”

索索見他激動,生怕引動了箭創,忙搶過去將他扶住,待要安慰幾句,卻發覺自己心中也是慌亂,不知如何是好,大腦中一片空白。

馬廄那裡養了數十匹馬,更有牛羊牲畜成羣,馬賊們選了幾個身手敏捷,頭腦靈便地,藉着夜色的掩護,在地上潛行數百步,等到了近前時,約好了暗號一躍而起,手中都持了裝滿火油的瓦罐,用套索掄圓了扔將出去,幾達五十步之遠,接着就取出點着的牛馬糞團,也用套索扔將出去,其中幾個正好仍在馬廄旁堆積的草料上,頓時火光沖天。

牲口最怕火光,黑夜中忽然在身邊亮起這樣大火,大羣牲畜驚惶而逃,牛馬嘶喊響成一片,間雜羔羊“洋洋”叫聲,頃刻間整個營地就亂成了一鍋粥,牧民們顧不得隱藏身形準備禦敵,許多人拿着套索馬鞭等物,奔出來想要收攏牲畜。

那羅青是個三十出頭的青壯漢子,原本領着七八個牧人守在馬廄周圍,只是夜色濃重,馬賊們手腳又輕巧的很,等到了躍起放火時才驚覺,嗖嗖幾箭射去,雖然放倒了幾個馬賊,卻爲時晚矣,火勢已經燃了起來。

他見勢不好,知道郭藥師平素對族中約法甚嚴,這回大敵當前命令自己守衛馬廄這要害地方,若是被人燒了馬廄,驚了畜羣,回去見到郭藥師的面,不死也脫層皮。當即衝了出來,指揮着衆牧民圈住驚馬。將布匹毛氈等物遮擋在牲口頭上,使其不能見到火光,便可安撫;一面呼人前來救火。

無奈牲畜受驚甚多,雖然越來越多的人來幫忙收攏,一時哪裡能顧得周全?況且有幾個放火馬賊還在一旁窺伺,火光中一衆牧民的身形甚是好認,正給馬賊們提供了絕佳地報仇機會,一時間冷箭颼颼不絕,不少牧民中箭,死傷甚衆。

甄五臣此時也趕了過來。見情勢幾乎要不可收拾,當機立斷,命自己幾個得力的手下一起上馬,自己當先殺了出去,向着冷箭射來的方向打馬狂奔。

那幾個馬賊正在那裡射的高興,忽見一隊騎者旋風般到了面前,都大吃一驚,還沒等手中的弓箭再度射出,甄五臣等人已經衝到了面前,幾隻勁箭掠過。三五個馬賊登時了帳,這前來放火地一小隊馬賊,竟是無一生還!

除了外患,甄五臣方纔送了一口氣,正要撥馬回去襄助族人滅火,陡然間聽見東北角上喊殺聲大起,火光已經燒了起來,馬上一拍大腿。大叫不好:“中了賊人的奸計了!”

原來張青心計狠毒,雖然叫一隊馬賊去這營地地馬廄放火,攪亂牧民的陣腳,卻把剩下的主力都收攏在手頭,悄悄接近了方纔衝開地東北角上的豁口附近。等到馬廄那邊火起,牧民們關心自己的牲口,都去救火和收攏牲畜時。他這裡便一聲號令,二十幾個馬賊同時上馬。呼嘯狂奔而來。

要說這營地的守衛,原也是森嚴的很了。怎奈一來馬賊們剛在這裡吃了虧,衆牧民料想不能再來,心中有所鬆懈,二來精壯大多被甄五臣帶去馬廄那裡,這邊的防衛力量薄了,又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還沒等反應過來,馬賊們已經衝到了面前,以手中長槍頂在那封堵豁口的大車上,發一聲喊,頓時衝開了豁口,爭先恐後闖了進來,立時四下縱火。

郭藥師在營帳中聽到動靜,知道大事不好,馬賊們已經闖進了營地,顧不得身上的箭創,咬牙爬了起來,踉蹌着要走出帳外。

索索也知情勢緊迫,見到郭藥師如此,只得搶過去將他扶住,走到帳口立定。

郭藥師忍住中箭後身體虛弱帶來的頭暈,運足丹田之氣喝道:“休要驚慌!大家謹守本位,以弓箭殺敵,殺光這幫狗賊!”

衆牧民本自有些慌亂,自己的帳篷燃起大火,牲畜又東奔西竄,敵人四處肆虐,一時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聽到族長地號令,好似黑夜中發現一盞明燈一般,都拋下了雜念,紛紛拿出弓箭來,向衝入營地中的馬賊射去。 ▪ttκǎ n▪¢○

有道是衆人同心,其力斷金,馬賊們人數本就比牧民要少,又不能衝亂牧民的陣腳,粉碎其抵抗,這一對射起來,當時就吃了大虧,一個接一個地倒撞下馬來。

張青見勢不妙,想不到這夥牧民勇悍至此,即便是營地被火焚了,依舊敢於持弓迎戰,老弱婦孺都不見亡命奔逃,曉得肯上了硬骨頭,當即呼哨一聲,撥馬便逃。他是第一個衝進來的,卻也是第一個逃出去的,算得上是名副其實的身先士卒。

這次可不容他們再逃了,甄五臣的十幾騎見到這裡起火,早就風一樣趕回來,但見到裝束不是本族人的便以毒箭招呼,火光掩映下看地分明,當真箭無虛發。

餘下的馬賊早已膽落,見首領張青都跑了,更加無半點鬥志,爭先恐後地逃竄出去。只道是離了營地便可安全,卻不料牧民們這次不肯干休,個個手舉火把銜尾追殺,甄五臣和羅青兩個雙馬爭先,兩個都是族中戰士的佼佼者,羅青更是生怕受到郭藥師的責罰,存了戴罪立功的心思,表現異常勇決,猛催座下馬,手中弓箭嗖嗖不絕,十中七八,殺的馬賊丟盔棄甲,一路遺屍,直到十餘里外方回。

這中間,郭藥師在帳口立定,一步不動,即便是一個火罐就仍在他的身邊,幾乎要燒到靴子上了,也不見他皺一下眉頭,依舊大聲呼喝着族人來去,先應敵,後滅火,收攏牲畜等等,看在衆人眼中,這便是定海神針一般,縱然火光騰騰,敵人不遠,心中卻也不慌了。

倒是索索捏了一把汗,又要撐着郭藥師的身體不讓他倒下,又得顧着睡在那裡像個死豬一樣的高強,還得把丟到郭藥師身邊的火罐打滅,忙的恨不得一個人分作三個,心裡暗暗叫苦不迭。

所謂成功地男人背後是一個好女人,就是說的這個麼?

等到甄五臣等人追殺回來,也幫着收拾殘局,檢點人口和牲畜的損失,將一切歸位,營地中老少一起上陣,忙得不亦樂乎。郭藥師見大局無礙,這纔回去,他也是撐的辛苦了,這時精神一放鬆,便沉沉睡去。

索索摸了摸自己頭頂,手中一把溼漉漉的,滿頭盡是汗水,長出了一口氣,心說這可算過去了,等到明天遼國大隊官兵來到,可不就脫險了?

想到這裡,她忽然發覺自己忘了一件大事,忙回過頭去看郭藥師,要與他商議時,竟見這漢子已打起了呼嚕,叫了幾聲也不應。索索無法,只好出去找到甄五臣,向他說明了高強的身份,叫他馬上派人再去求援,說明大宋使節在這裡受到馬賊攻擊,遼國官兵倘不能及時救援,不免吃罪。

甄五臣也才知道這事,吃驚不小,忙派了兩騎再去向遼陽府求援,一面忙碌着安撫營地族人。

待到天光破曉,總算一切粗定,索索眼望東邊日出,正心中歡喜的時候,忽聽營地高處的瞭望哨大聲呼喊:“西邊有大隊人馬前來!”

索索一怔,心道難不成這遼國的官兵轉了性,來的如此快法?心中卻隱隱不安起來。

過得片刻,甄五臣匆匆奔了進來,大聲道:“族長,不好了,大隊馬賊又來了!”

索索騰的從地上跳起來,又驚又怒:“怎的如此?昨晚剛殺了一夜,這,這……”

身後傳來郭藥師的聲音,依舊沉穩:“敵人多少人馬?可曾確認了身份?”

甄五臣點頭道:“敵人大約一百五十騎,爲首的正是昨晚衝進咱們營地的馬賊,我認的清楚,不會錯的,還有一個滿頭黃毛的,最是好認。”

“咱們還有多少能騎馬拿弓箭的?”

“小人清點過了,八十五人,餘外的都是老弱和婦人,也有七八十人。”說着他低下頭去,語調也低沉了許多:“昨晚一戰,族中死了八人,傷了十七人。”

索索一顆心直沉下去,援兵最快也得傍晚才能抵達,敵我懸殊,又是天色大亮,無可遁形的草原之上,這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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