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邵母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兒子爲何有時回來就躲去房間，就是怕他們問東問西，他不擅長撒謊，也懶得應付，乾脆不見，第二天他們也就忘了。
原來兒子喜歡的人是姜芸。
竟然是姜芸。
她那天跟女兒談起邵巡的感情問題還抱着期待，以爲自己很快就能做奶奶了，可現在，她覺得眼前的一切很荒唐。邵母明白她的牴觸站不住腳，可是隻要想到以後兒子跟姜芸結婚生子，她無法接受。
邵巡爲什麼會對姜芸產生感情？
姜芸不是有男朋友嗎？那邵巡怎麼辦？
“兒子……”緩了緩，邵母開了口，“能跟媽聊一聊嗎？”
邵巡已經猜到什麼，他表面波瀾不驚，但到底瞭解母親在姜芸心中的地位，他的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跟着母親下樓去了客廳。夏莉惠的房門緊閉，他挪開眼，並不給母親開場的機會，他直接道，“您猜得對，我愛姜芸。”
他說的是愛，還不是簡簡單單的喜歡，邵母心裡狠狠吃了一驚，她忙問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很早了，我自己也記不清。”
“所以你房間鎖起來的那些東西，都是跟姜芸有關的？都是什麼？”邵母忍不住往前湊了湊身體，她又低下頭，“你還是別說了，我擔心受不了那個刺激。”
邵巡於是沒說話。
邵母安靜了半分鐘，擡眸說：“你想要照顧、保護她，媽可以理解，並不一定要曲解成愛，你說是吧，兒子？”
“不是曲解，我不會連自己對她是什麼樣的感情都分不清，媽，”邵巡嘆了口氣，“爲什麼你們的第一反應都是不同意，到底是因爲姜芸曾做過你們的女兒，你們過不了心裡那關，還是顧及所謂邵家的面子和門風，姜芸又不是我親妹妹，我愛上她，敗壞我們家門風了？”
“媽沒這麼說……”
“還是說，”邵巡緊接着道，“其實你們顧慮的還是以後姜芸嫁進邵家，也許就要跟莉惠朝夕相處，你們擔心一碗水端不平，讓莉惠受委屈？”
“邵巡，媽也愛姜芸，但是你們真的不合適在一起。”邵母說。
“那到底是哪裡不合適？”邵巡追問。
“哪裡都不合適！”
有人忽然出聲，邵巡和邵母都停下來，往聲源處看去。夏莉惠打開門走了過來，她眼眶紅紅地走到邵巡跟前才停下。
“哥，這麼多年了，你是不是還怪我搶了姜芸本來的位置？”夏莉惠道，“你不能那麼自私，我纔是受害者，我憑什麼要接受她，我來之前，你們都喜歡她，我到邵家以後，你們對我好就是對不起姜芸是嗎？”
“從來沒有人這麼想，倒是我們經常擔心給姜芸什麼東西會讓你不開心，”邵巡說，“所以爸才把姜芸趕出了邵家，否則以我們家的條件，會養不起一個已經養了七年、仿若親生的女兒嗎？”
“可我又做錯了什麼啊，要被你們拿着跟姜芸比較，在我最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在做什麼呢？你們在照顧另一個女孩子，讓她念最好的學校，可我呢，我最後就連大專都沒念！”
“那跟這個沒關係，你的養父母給你提供了唸書的條件。”邵巡道。
“你的意思是我自己資質蠢笨，考不上大學怪不了別人咯？”
邵巡揉了揉眉心，“我沒那麼說。這幾年我一直在給你看學校，希望能彌補當初的遺憾，期盼你能真正學點東西，回來也能幫幫爸，可是你自己不想去，我勸你很多次了。”
“你勸我走，不就是爲了讓姜芸常常過來嗎？我不走，我纔不走，除非媽媽肯去陪讀。”夏莉惠抹了抹眼淚。
邵巡頭疼地看着她，“你都二十六歲了，去念大學需要人陪着？人總要離開家的，不管是念書還是工作，你還沒長大嗎？”
“對，我就是沒長大，我也不想長大，如果長大了就會像姜芸那樣找一份上不了檯面的工作，找一個不疼自己的男朋友，那我還不如永遠別長大，”夏莉惠情緒激動，“哥，在你心裡，我是不是比不上姜芸的一半好？可是我盡力了，我已經盡力了，你還要我怎麼樣？你喜歡她，還想把姜芸娶回家，我告訴你，不可能的，除非我死了！”
“什麼叫上不了檯面的工作？”邵巡冷聲質問。
“她念了好大學又怎麼樣，還不是去給人當秘書，端茶倒水、賣弄姿色，哥，我覺得你眼光挺差的。”
“莉惠！”邵巡還沒說話，邵母先一步出聲制止了她。
“恩，確實，”邵巡點着頭，“不過她會選擇這樣一份工作有原因，她學的影視傳媒，當初的夢想是做什麼百萬調音師，可後來她肩膀受了傷，不能做長期伏案的工作，肩周受不了，去盛雲是因爲盛雲跟邵氏市場有交叉，她本來想學點東西來邵氏幫忙，但不想讓你覺得自己多餘，天天在你面前晃，會惹你不開心，所以她一直沒來，我想挖角都沒成功。”
“她是這麼跟你說的嗎？真會裝白蓮花。”
“沒有，”邵巡沒有對她的語氣產生什麼心情波動，他說，“她當然不會跟我說了，是我自己猜的。這難道不好猜嗎，來邵家之前會打聽你在不在，而且越來越少來，實在有事情要找我也會避着週三，就是不想給你造成不愉快。你可以對爸媽說愛你不要愛姜芸，但你不能要求我，我是你哥哥，但我也是一個男人。我愛誰，我自己都管不了，你更管不了，聽明白了嗎？”
姜芸在房間裡打了好幾個噴嚏，她揉了揉鼻子，從櫃子裡抱出一牀厚被子蓋上了。她玩了會手機，正準備休息，電話響了。
姜芸一看來電提示，立馬坐了起來。
“阿姨？”
“姜芸，休息了嗎？”
“還沒呢，”姜芸笑了笑，“您這麼晚還沒休息啊？”
“睡前跟你聊一會，”邵母的聲音很溫柔，“我聽邵巡說，你跟陳青山分手了？”
提起邵巡，姜芸心裡咯噔一下，她應道，“是啊，分了。”
“那……有沒有打算再找男朋友啊？我認識幾個阿姨，一聽說你現在單身，都想給你介紹朋友，你喜歡什麼樣的？介意在A市工作嗎？不用擔心異地，肯定能把你調回來。”
姜芸意識到什麼，她垂眸盯着被子說：“好啊，有合適的就處處唄。”
邵母瞬間鬆了一口氣，馬上就準備張羅，一想現在天不早了還有點遺憾，最後兩人又聊了幾句才掛掉電話。
邵母對此很上心，第二天就詳細地跟姜芸說了幾個男人的情況，讓她從四個之中挑一個先加微信聊着，姜芸挑了一個二哈頭像的，估計相處起來不會難。
不怪她當初喜歡上陳青山，她就是喜歡幽默風趣的男人。
對方果真幽默又話多，姜芸都不用擔心冷場，跟他聊一聊，心情都變愉快了。
邵巡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了這事，晚上就打電話過來，姜芸接電話的時候有點心虛，不過還是挺直了腰板“喂”一聲。
“跟別人聊得開心嗎？”
“……還挺開心的。”
“這麼快就走出失戀的陰影了？”
姜芸笑了笑，“我本來也沒什麼陰影，早就給自己打過預防針，只是沒想到，陳青山能劈腿劈得那麼轟轟烈烈。”
邵巡冷靜下來便察覺失言，“對不起。我媽知道了我……所以才着急給你介紹男朋友，你要是不想可以直接拒絕，距離這麼遠，你怕什麼呢？”
“我沒有不想啊，誰也沒規定以後必須在一起，先聊一聊試試。”
“你是故意氣我嗎？”
“沒有，”姜芸頓了頓，“邵巡，爲了你好，也爲了我好，我真的不能接受你，哪怕我爲此孤獨終老，也不能跟你在一起。你一直覺得是因爲叔叔阿姨還有夏莉惠，其實我本身也不想啊——”
邵巡打斷她，“那要是這一個跟陳青山一樣呢？你還是要忍耐三年，然後看着他跟別的女人跑了？你的人生有幾個三年？”
“哎，你不要把人想得那麼壞，這還沒開始呢，你就先把結局放在那兒了，這怎麼行？更何況，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是貪圖一時的快樂，根本沒把這事放心上呢？也許哪天聊着聊着興趣淡了，也就不再聯絡，你擔心得過於早了。”姜芸道。
“我擔心早？”邵巡冷笑一聲，“等你再爲另一個男人把左肩傷了，我才能伸手拉你是嗎？”
姜芸沉默下來。
她下意識按了按自己的右肩，陰天下雨就會疼得厲害，也會時不時僵硬，什麼都做不了，醫生當時說，傷到神經，一時半刻很難好。
姜芸不免想起一些久遠的回憶。
那天她去超市買東西，回來時因爲走神拐錯路口，她不得已騎着自行車途徑小路。經過一個拐角，她聽見有女生低聲哭泣，於是停好車子去查看，幾個小混混在欺負一個女孩，看狀況是攔路搶劫，幾個混混帶了棍子，又人高馬大，她權衡之下決定躲遠了報警。
可姜芸又忽然發現那個女生長得有點眼熟，辨認片刻她才認出來，原來對方是邵巡的初戀女朋友，來不及多想，姜芸抄起旁邊不知哪戶人家立在外面的鐵杴，一邊喊一邊衝幾人跑了過去。
躲在角落的女孩認出了姜芸，趁幾個小混混不注意便想溜走，結果被其中一人抓了回來，另外一個賊眉鼠眼的男人舉着木棍往下敲，邵巡那位漂亮的初戀大概是嚇傻了，站在原地沒動。
姜芸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撲過去替她捱了一下。
後來有幾個附近的居民聽到打鬥聲出來查看，都是男人，小混混一看情況不對，搶了姜芸的包跑了。
姜芸包裡一分錢都沒有，就是個擺設，她連追都沒追，當然肩膀太痛，她蹲在地上也沒心思追。
當她知道被她救了的這個女孩已經跟邵巡分手以後，她眼前發黑，得，這一下白捱了，還以爲救了自己未來嫂子。
現在想想，姜芸有點想笑，同時又有些難過。
她對着手機笑了一聲說：“你真愛操心啊，放心好了，看到不對我就跑，畢竟我最會跑了。”
小時候養父喝酒就會打人，她跑得一回比一回快，估摸着養父酒瘋撒完了纔回家。好像小時候的事就奠定了她人生前三十年的基調一樣，找到“家人”，她從原來那個家跑了，搞清自己不是邵家人，她從邵家跑了，跟陳青山分手，她又從A市跑了。
把小小日子過得顛沛流離的，姜芸忍不住搖了搖頭，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她還要跑，哪裡都不是久留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