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一定會奇怪約小靜爲什麼去兒童公園,其實一點也不稀奇。小小的雞西市只有兩座公園,而且大門對大門。一座是河濱公司,後來改成了動物園;另一座就是兒童公園。這回不用我說了吧,單是從氣味上大家也該知道選擇哪個了。

冬季裡的公園人跡罕至,園裡除了枯枝老樹就是一動不動的遊樂設施,顯得沒有一點生氣。賣門票的人都不知去了哪裡。好不容易找到人買了門票,我徑直走向公園正中間的大花壇。小靜早已站在那裡了,穿了一件帶毛領的棕色皮夾克,下面是條仔褲,腳下穿着一雙高跟皮鞋。還別說,這樣一打扮,不但個頭不顯矮了,還能更好地襯托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材,再加上她本來就十分迷人的五官,真讓我眼前一亮。

花壇邊有一個照相的小攤,老闆是個中年女人,不知爲什麼這樣蕭條的季節她還堅持在這裡做生意。“帥哥靚妹,多好的天氣,合張影吧。”好不容易碰見了兩個活人,她賣力地讓我們成爲她的主顧。

我微笑地搖了搖頭,示意她我們不照相。

中年女人卻不肯放棄,一直跟着我們,而且還不住地晃手裡的影集給我們看。

“帥哥看看,我們這裡的相片照得多好呀。這大冷天的也沒啥生意,照顧照顧姐姐吧。”

她這句話打動了我。我停下來,問身邊的小靜:“我們在這裡合張影吧?”

小靜只猶豫了一下,就欣然接受了我的提議:“好吧,那就照一張。”

這一剎那我突然想起有人對我說過,鬼是沒辦法照相的。嗯知道小靜是不是鬼,照相也是個不錯的鑑別方法。

“頭再近一些,近點……笑……”喀嚓一聲,我和小靜的笑容被凝固在那一時刻。

那位大姐很感激我們照顧她的生意,特別的熱情,一邊收錢一邊說:“帥哥你留個聯繫地址,三天之內一定讓你收到相片。”

我們道了謝,沿着早已封凍的人工湖堤向公園裡面走去,穿過遊樂場前面一片早已枝葉凋零的樹林。

“這段時間你怎麼沒找我?”我邊走邊開始和她聊天。我要找到一個合適的話題開場,我想得到所有問題的答案。

“我不想提,請別問我好嗎?我這不是找你來了嗎。”第一個問題就吃了個閉門羹。

“那你怎麼不在飯店上班了?我去那裡找過你。”我又提出了新的問題。

“嗯,覺得沒意思就不幹了。而且我去飯店打工我父母也不知道,如果他們知道了也一定不會同意我做這份工作。”小靜的聲音不大,但聽着句句都那麼的真實可信。

“所以你就告訴姐妹們,讓她們說你從來沒出現過?”

“嗯,聰明。”小靜的大眼睛也一樣會說話,眯起來的時候尤其迷人。

“那你的家……”我拋出了這個重磅炸彈。

“騙你的,我根本就不住在那個村子。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家在哪裡,在飯店打工的時候我們住附近的宿舍。”

“噢。”所有的謎團都解開了,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心道:你騙我不要緊,這段時間把我嚇個半死。看來小靜不像我當初想像的那麼簡單,是個很有心計的女孩子呢。仔細想一下也是。去年在歌舞廳打臨時工做服務生,那裡的女孩們也都不愛告訴別人自己家在哪裡,很多人還用化名。畢竟對女孩子來說安全最重要。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呢,還嚇唬了自己快兩個月。只是不知道這段時間她去了哪裡,行蹤有些神秘。

樹林裡十分安靜,只有幾隻耐得寒冷的烏鴉在天上盤旋,走到這裡就再也看不到人跡了。旁邊凍了冰的人工湖上,還蓋了一層薄雪。我們看到路邊有一排長椅。

我們清理了長椅上的殘雪並排坐下。小靜突然撲進我的懷裡。我實在是沒有準備,一時不知該怎麼辦纔好,從來沒有一個女孩子和我這麼近距離接觸過。十九歲的我情竇初開,哪有坐懷不亂之理,摟着她嬌小的身軀只感到渾身熱血沸騰。

一個想法在我的腦中一閃:“她,這個可愛的女孩,該不是鬼吧!”

但這個想法一閃現就永遠消失在九霄雲外。她怎麼可能是鬼?這麼可愛的女孩此刻就依偎在我的懷抱啊!

她把頭探出來,雙眼注視着我,說出了讓我十分震驚的一句話:“讓我……當你的女人吧。”

沒等我回答,她的脣就印在了我的脣上。

一股暖流瞬間襲遍了全身,讓我再也沒有任何抵抗能力。只感覺有一隻手,一隻如魔術師般精巧的手直接接觸到了我的身體。那隻手是如此的溫暖,讓我體味到一種從未感受過的快樂。眩暈中我看見她的另一隻手,正在解自己的腰帶。

“不!”我驚呼一聲,快速離開她的脣,把她的手從我身上移開,整理好衣服。這所有的動作在剎那間完成,讓她覺得十分突然。

“你,你怎麼了?是不喜歡我嗎?”小靜快要哭出來了,表情讓人心碎。

“不,不是。只是我還沒考慮好。”我滿臉通紅,喘着粗氣。

“你是個大男人,又不吃虧,有什麼好考慮的?”小靜有些生氣。

“是,我是大男人,但我總要考慮考慮吧。是男人就要爲自己的行爲負責,也要爲女人負責。”這是我的心裡話。

“那,你心裡喜歡的那個人是誰?能告訴我嗎?”說着說着小靜的淚水順着腮邊滑落。

“我……”我一時語塞,於晶晶那俏皮可愛的樣子出現在我的腦海裡,可是她卻是別人的女朋友,“還沒有……”

小靜深情地看着我,表情中說不出是悲,是喜,是留戀,是傷感……“桃子,你是個好人。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說着她頭也不回地跑向遠處。

我怔住了,呆在原地好久,沒有去追她,任憑身上的溫熱在寒冷的空氣中消失。幾分鐘前,還是一對戀人般的濃情烈火,幾分鐘後卻是物是人非。人生真是如此嗎?如此真實如此淡漠。

張達順利地把偷出庫的兩塊碑賣給了兩戶人家小賺了一筆。我還矇在鼓裡,孟哥敢怒不敢言。雖然他不太相信老王頭說的話,但老王頭那副緊張的表情倒不像是裝出來的。嗯起張達平時的言行還真的有些鬼氣。不管怎麼說,別得罪他就走了。

小靜果然不再理我了。打上次她跑掉以後,我沒有收到過她發來的任何消息。平時沒事的時候,孟哥和晶晶兩個人倒是經常約我出去玩,打檯球、看錄像、打電玩、滑滾軸、K歌……和他們在一起我是又高興又難受。高興的是可以經常見到晶晶那讓人窒息的美麗容顏;難受的就不用說了,而且我覺得自己像個200瓦的大燈泡天天晃在人家周圍。好在晶晶倒不這麼認爲,有什麼事情都會叫着我一起,也不管孟哥樂不樂意。晶晶一口一個桃子師傅,和我已經混成了好朋友。

陰曆三月初一,雖然早已經過了立春,但積雪依然沒有融化,天倒不是那麼冷了。東北的天氣就是這樣,說冷就要冷上半年,一直到過了五一勞動節天氣才能真正地轉暖。

我和孟哥今天有活,一大早就忙碌了起來。更夫輪班今天正好排到關老師。我和關老師近期經常背地裡交流碰到的那些怪事,可還是一直沒有理出個頭緒。徐會計最近也沒什麼特別的舉動。公墓這邊安靜得反常。

今天我的活兒比較棘手,是我最不愛乾的事情——描碑。公墓裡有些舊碑時間長了,風吹雨打上面的字跡難免有些斑駁,孝子賢孫們覺得這樣有礙觀瞻就會出些錢來要求重新用油漆描畫。可無論是寫字還是描碑都需要放倒操作才舒服,但是那些陳年的老碑碑座已經用水泥封死了,想要放倒描畫根本就不可能,於是這就需要我帶着毛筆和油漆到墓地裡對着直立的墓碑一筆一筆地描漆。特別是描到接近碑座的地方,用什麼姿勢握筆都不舒服。這樣描一塊碑才賺十塊錢,錢又少難度又大。更何況現在天氣還沒有回暖,別說還要寫字了,就算只去墓地裡待上一會兒也覺得渾身從裡到外地涼。

沒辦法,不想歸不想,活還是得幹。我拿了工具一個人進了墓羣。今天要描的這座小碑靠着西側墓區,倒是沒有幾個字,應該用不了多長時間。公墓裡靜悄悄的,這種不逢年過節的普通日子墓地裡基本是沒人來的,只有高空飛過的烏鴉有時會傳出幾聲哀鳴。

我走過熟悉的二區甬道,來到第四排碑前,對照手裡的單子,沒錯,就是眼前這塊碑了。我蹲下身,開始鐵勾銀劃,不多久就描完了大字,開始描旁邊的小字。“原籍山東省棗莊……”寫了這麼多碑,就屬原籍山東、遼寧和吉林的最多了,佔到百分之九十左右。看來黑龍江還真是個移民省,基本沒什麼本地人。小字比大字難描得多,一行沒寫完,就覺得腰痠背痛。直起身子伸個懶腰,別提多舒服了。

突然我用餘光發現,旁邊五六米遠的地方竟然坐着一個女人。這個人來得無聲無息,加上我沒有防備,差點被嚇得從過道直接摔下去。

我這次可被嚇得不輕,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猛然紮了一下,咚咚地跳個不停。一個人和我距離這麼近,我竟然沒有聽到她走過來的聲音。她一動不動好像泥塑一般,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只是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碑。我穩定一下情緒,仔細端詳眼前這個神秘的女人:她坐在一個墓碑前面,碑座上還擺了幾樣水果,用牛皮紙託着。噢,原來是一個上墳的人,這樣想着我心裡稍微平靜了些。向她的臉上看,一今年齡不大的婦人,也就是二十七八歲年紀,臉很蒼白,白得像紙一樣。頭髮散亂地盤起,穿着一件樣式有些過時的外套。

我又被嚇着了。如果我的記憶沒問題的話,這不是臘八的晚上,朝陽村口站着的那個女人嗎?

撞一次鬼還不夠,還撞兩次,我到底是哪裡得罪人家了。

我不敢接着工作了,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逃開這裡。可是,如果想離開墓區我就得經過她的身後。這對我來說,是一個相當有難度的挑戰。

顧不得那麼多了,我把油漆蓋好,放在碑座旁邊,拿着毛筆快步向外走去。經過她身後的時候,我下意識地看了看她面前的碑——顯考鄭辛元,顯妣張淑清之墓。

雖然鄭辛元這個名字足以讓我膽寒,但是我還是站住了。直覺告訴我,這個鄭辛元和我有種極其微妙的關係,或者說身邊的怪事皆是由他而起。這可是弄明白這些事情的大好時機。我不相信面前的這個女人是鬼,她難道是鄭辛元的親人?

在下了第一百次決心以後,我開口和麪前的這個“鬼”說了第一句話:“您好,您是這位死者的家屬嗎?”

儘管我說話的語氣那麼溫柔,儘管我做好了所有的準備,但當她轉過頭來注視我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她那雙眼睛中已經失去了活人的光彩。

“嗯,是呀。我就是這個碑上刻的張淑清。”她指了指碑上那用紅漆塗着的張淑清三個字,聲音有點嘶啞。

我並不驚訝,且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我猜得不錯,這位就是鄭辛元的妻子了。我早就懷疑過這一系列的詭異事件和這個張淑清有關係,後來又懷疑是徐會計在搗什麼鬼。不管怎麼說,這是一條線索。

我不知道怎麼問下去了,倒她是和我攀談起來。

“小夥子,你是寫碑的人是嗎?”

“嗯,對呀。”

“那平時我沒時間上來的時候,這個死鬼你要多照顧一下。”她向面前的石碑努了努嘴,聲音中有些幽怨。

這句話讓我聽得遍體都是寒意,嘴上卻還在附和着她:“會的會的,有空我就到這裡站一會兒。”

現在我想知道的另一個問題就是,那天晚上站在道中間看我的女人是不是她。她爲什麼會站在朝陽村通往公墓的道上?是不是她在公墓製造了神秘的腳印?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她的腳。

我看見了一雙大腳。她的腳明顯比一般女人大一些,穿着一雙平底鞋,一個不修邊幅的家庭婦女經常穿的那種鞋子。這樣的腳怎麼會是雪地裡那雙高跟鞋印的主人呢?看來我猜錯了。

“您怎麼想起來今天到公墓上來看他?”我暗指令天並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

“噢,我家就住在離你們不遠的朝陽村,上山下山也走不了幾里路,有空的時候我就上來看看他。”

朝陽村,又是朝陽村,那裡快成了怪事大本營了。不過她的這些話還是解開了我大部分的疑惑。我終於可以確認她不是個女鬼了。

她站起身向我告辭:“我要回去了,謝謝你替我照顧他。”

“嗯。”我點點頭,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她起身順着甬道走出墓區。腳步果然很輕,基本聽不到什麼聲音。

我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接着做我的事。

聽公墓上的人說,吃別人上墳的瓜果和食物不但不是對死者不敬,而且對自己的身體還有好處。我不太明白這種說法是因何而起,也許就是人們不肯浪費掉那些東西而爲自己找的藉口吧。但離開墓區時我沒敢拿鄭辛元碑座上的水果。

回到家裡,老爸說有我的一封信,都送到好幾天了卻忘記了告訴我,個天才從廠裡拿回來。我覺得新奇,好久沒和誰通過信了。拿過來一看沉甸甸的,裡面像有硬紙板一樣,我才記起自己和小靜合影的事來。

朋友們閒聊的時候談起過,鬼不是陽世間的生物,即使照了相也不可能沖印出來。嗯到此節拆信封的時候心裡不免有些緊張。如果這張合影上只有我一個人該怎麼辦?隨着照片從信封裡緩緩地抽出,我的心已經提在了嗓子眼。還好,相片上已經出現了小靜那甜美的笑容。感謝老天,終於讓我放下了一顆心,小靜不是鬼就好。

照片整個拿出來了,照得還真不錯。背景的那些枯枝帶着一點殘雪很有意境,小靜也很上相,照得像某位電影明星。突然我整個人僵住了,一動也不能動了。

猛然反應過來,相片上,沒有我。

我是鬼嗎?可笑,原來我一直在找的鬼竟是自己?不過如果我真的是鬼我怎麼還能活在人間?爲什麼別人還能看到我?我是什麼時候死的?難道鬼會失去自己臨死時的記憶嗎?如果我不是鬼,那照片又是怎麼回事?明明是我和小靜的合影,可是我在哪裡?我到底在哪裡?一時間我陷入了無窮無盡的迷茫之中,有種想哭的感覺但卻又欲哭無淚。我甚至不知現在自己該做些什麼,怎樣去證明自己是鬼或者不是鬼?

也許我應該找個高人來幫我參悟這些經歷,可是這樣的高人又得到哪裡找得到呢?不管怎麼樣,清明臨近,公墓上工作正忙,暫時我還走不開。先把工作放到第一位吧,萬一自己不是鬼呢。

一九九六年四月四日清明節,天氣乍暖還寒,第一場春雨光臨了大地。清風拂面,帶着春天的泥土味沁人心扉。除了山裡面還有些積雪不肯離去,大部分地表的雪都融化得差不多了。凍土層融化帶來地面的泥濘,山坡上更是如此,走路的人都要穿上雨靴才行。

今天可是公墓的大日子。清明和鬼節是一年當中整個公墓最熱鬧的兩天。我們凌晨四點就來到公墓集合,主任親自給大家分配任務。我和孟哥負責隨時巡察公墓的各處,確保上墳的正常秩序和公物的安全;會計和張達看守辦公室,應對各種諮詢和辦手續的訪客;兩位更夫老王頭和關老師負責指揮社會車輛的停放;主任負責全體的協調和調度。安排停當後,主任爲每個同事分發了對講機並講明瞭使用方法。我還沒見過這種陣式,不知要應對多大的場面,如臨大敵。

凌晨五點多鐘,由公墓底下開上來兩輛軍車,停在了公墓東側的山坡上。車上下來兩車全副武裝的武警戰士,大概有五六十人。原來,這兩車人馬是殯管所從武警大隊借用的,爲了維護公墓的正常秩序。我看着新鮮,心想不就是清明掃個墓嗎,有必要弄得這麼隆重?

剛過了六點,不斷有社會車輛上來,公墓開始人聲鼎沸。除了墓地東北角的高牆沒有人看守之外,武警們整齊地圍着整個公墓站立成一道人牆。我和孟哥胸前佩帶着工作人員的胸卡在大門邊檢查進入墓區的訪客,防止他們攜帶火種和紙張進入,爲了防止火災,公墓上是禁止燒紙的。

隨着人流的不斷增多,兩個老頭兒也冒汗了。公墓前面的空的根本就容不下這些車,後面的車輛還在一輛接着一輛地涌入。人們拎着各種各樣的水果點心,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裡表達對親人的哀思。公墓的大門快被擠破了。主任用對講機通知我們,他派兩個官兵來守大門,讓我們立刻去墓區裡面巡查。我和孟哥臨時分配了一下任務,一東一西鑽進入了人山人海的墓羣。

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壯觀的景色,漫山遍野的人羣,漫山遍野的哭嚎之聲。每個墓前都擺滿了瓜果食品花束。死者的家屬們帶着一家老小,在各自家人的墓前述說各自的故事。我彷彿一個局外之人,穿梭在這些故事之間。沒人理我,也沒人感覺到我的存在。這個時刻我倒是找到了做鬼的感覺。也許我就是個鬼呢。間或看到那些沒人光顧的墓碑,夾在這熱鬧場景當中,無比的淒涼。

二區四排第三個,鄭辛元的碑前,沒有人來。而旁邊的幾個碑上,都蓋滿了鮮花放滿了瓜果。我頓生涼意,想起了張淑清那哀怨的眼神。今天她怎麼沒來?這麼重要的日子她竟然不來了。趁着沒人注意,我從邊上的墓碑上捧過來一束鮮花放到他的碑前,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

東邊墓區亂了起來,人聲鼎沸。孟哥的聲音有些發抖,通過對講機衝我喊道:“桃子快來,羣鬼來襲。”

大家不知那邊發生了什麼事,都在交頭接耳。我分開衆人跑了過去。墓區的東側都是人們的驚呼聲,原來幾十個大人和孩子像無頭蒼蠅一樣從東側圍牆向裡爬過來。我從來沒見過這場面,也驚呆了。那些爬上圍牆的人都是村民打扮,還有些十幾歲的男孩女孩,甚至還有幾位老人。爲了怕山體滑坡,東側一段的圍牆修成斜面的,像水壩子一樣。雖然比較容易攀爬,但還是有一定的危險。難道這麼多人都被鬼神附身了不成。

孟哥大聲喊着:“別上來別上來。”但底下沒有人理會,還像瘋了一樣地向上爬。這時幾個武警也過來增援了,和我一起把已經爬上來的人阻擋在外面。隋主任用喊話器開始喊話:“大家不用驚慌,不用驚慌,我們會處理好的。請相信我們。”

這些人看有官兵阻攔進入不了墓區,就坐在原地不肯離去,每個人手口都拿着幾個大大的口袋。我這時才搞清楚狀況,原來他們都是附近村子的農民,來這裡是爲了搶奪墓地裡那些瓜果點心的。去年的鬼節,上墳的人還沒有離開,供品就被這些村民哄搶一空,給公墓造成了很壞的社會影響。但當時公墓只有幾個人維持秩序,根本就擋不住這些瘋狂的農民。

今年這些村民不但又來哄搶食品,而且人數比去年又增加了。虧得主任有先見之明,用了兩車武警來維持秩序。他們一看墓的周圍站滿了官兵,沒有可乘之機,就從圍牆這邊衝上來,想混進人羣混水摸魚。還好他們的衝鋒過程被孟哥撞個正着。

外面亂成一鍋粥,屋裡也沒閒着。滿屋子的人,一撥接着一撥,別說沒地方坐,根本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會計和張達面對面坐好,應付看來客提出的各種問題。張達在銷售這方面是個好手,瞪着他那雙賊眼直侃得口水飛濺。徐會計則開戶收款忙得不亦樂乎。

孫所長下午也親自到墓區裡轉了一圈。看到上墳的物品擺放得井井有條,墓區裡也沒有明火,幾十名武警戰士整齊地站滿公墓的各處,我們幾個工作人員個個精神抖擻,他非常滿意。主任陪着他聊了幾句,他就提前告辭了。當他走下墓區的時候,看見了正在大門口坐着休息的我。

我連忙從椅子上彈射起來,站得筆直:“孫所長好!”

孫所長樂呵呵地看着我,他總是顯得那樣和藹可親,“桃子是吧。年輕有爲,字寫得不錯,爲咱們公墓增色不少啊。”

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所長過獎。”

他拍着我的肩頭,湊近我小聲地說了幾句話:“桃子啊,聽說你最近和關老師接觸得挺多?”

我知道關老師曾經是他的化學老師,也許關老師把我們這對忘年交的事和他聊過了,於是笑着回答:“是呀,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孫所長大的反應大出我的意料,竟然變得有些嚴肅起來,嘆了口氣說道:“唉,桃子呀,我虛長你一些年紀,論起來你得叫我一聲大哥。大哥勸你一句……”

我聽得莫名其妙,愣愣地看着他,聽他的下文。

“以後還是少和關老師交往吧。”

“爲什麼?”我忍不住脫口而出,全然忘了什麼禮數。

孫所長又笑了笑說:“人鬼殊途。”然後很悠閒地從我眼前離去,留下我愣在原地。

這句話什麼意思?

分明說我和關老師當中有一個是鬼。

關老師當然不會是鬼了,那麼慈祥的長者,而且又是鐵桿的唯物分子。那剩下的可能只有一個——我是鬼!孫所長覺得我是鬼?不想讓我接近他的老師?這,原來他竟然是我要找的那個世外高人,他怎麼能一眼看穿我的身份呢?我全身頓時佈滿寒意,從裡到外涼了個透,腦中不斷閃現着年前到現在發生的事情。

爲什麼,爲什麼我周圍發生了那麼多可怕的事情?爲什麼我在臘八夜到了墓地?爲什麼關老師竟然在晚上看不到我?爲什麼我照過的相片根本就衝不出來?爲什麼孫所長說“人鬼殊途”?這些難道都是偶然嗎?不是,一定不是。

答案只有一個——我真的是鬼。

如果那個時候我要是看了那部叫做《靈異第六感》的美國電影,一定會覺得這電影是爲自己而拍的。那部由奈特.希亞馬蘭執導的電影裡,麥爾康醫生是一名傑出的兒童家庭心理學者,幫助過不少問題兒童走回正路。他面臨一個病例,這名叫做柯爾的十一歲小男生擁有陰陽眼,長久以來飽受冤死鬼魂的困擾。儘管科爾在醫生的開導陪伴下逐漸接受了事實,但是就在整件事似乎即將功德圓滿之際,麥爾康醫生卻有一個更驚人的發現,那就是——原來他自己是鬼。

可是,我是從什麼時候變成鬼的呢?從我第一次碰見靈異事件開始嗎?

第一次遇見怪事,是臘八的那個晚上。我送小靜回家,然後,一輛鬼車把我送上了公墓。如果按照我的推測,從那時候起我就是鬼了。那個晚上我不知道有人對我做過什麼,有四十分鐘的時間是一片空白。常聽老人說,臘八是一年當中最冷的一天,陰氣盛陽氣衰,我竟然在陰氣最盛的時間到了公墓這個陰氣最盛的地點。對,一定是這樣。原來關老師當時看不見我不是因爲他在夢遊,而是因爲我是一個鬼魂。這樣說的話,那對腳印的主人也許就是把我由人變爲鬼的兇手。也許就是她,當晚就已把我殺死在公墓裡,可是我卻保持着人的意識,一直認爲自己還活着。

想到此,我萬念俱灰,手腳冰涼。我剛剛年滿十九歲,還有那麼多美好的日子等着我,怎麼就這樣離開人世了呢。佛家講六道輪迴,有天道、修羅道、人道、餓鬼道、畜生道、地獄道,我這是算哪一道呢?爲什麼我還可以暴露在陽光下?難道我只能在人世間再盤桓數日?

我竟然真的是鬼。而你們,竟然在看鬼寫的文字!

我的心像是秋風中的一片葉,邊飄浮邊下落,一直掉落到無底的深淵。我甚至懷疑,我到底還有沒有心。

我如果是鬼,那就說明原來的那個我已經死了,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我的肉身又在哪裡呢?難道就埋在這個公墓,或是公墓當中的某一處?對,或者就在墓地最上面的那塊荒草中間。也許徐會計那天就在給我燒紙。對,否則她正月十五一個人在荒地裡幹什麼?

徐會計,徐會計就是殺死我的那個鬼。

可她,她又爲什麼要害我呢?我們無冤無仇呀。常言說得好:“爲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門”。我捫心自問,自己並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別人的事,就算我做過錯事,可我還算是個孩子啊。

我突然記起臘八那天晚上我在出租車裡看見她和張達神態親暱,她也看見了我。她當時看我的那種眼神……噢,難道她是怕我把他們的姦情公之於衆動了殺機?好狠毒的女人。

雖然有這麼多無法面對的事實擺在眼前,甚至不知道自己可否繼續生存於人世,可是我還是不願意放棄。我一直認爲做人就一定要做得有意義,否則就等於行屍走肉。今天我已變成了行屍走肉了,我還怕什麼呢。起碼我可以證明幾件以前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第一,原來世界上真的有鬼。第二,原來還有不知道自己怎麼樣變成鬼的鬼。第三,鬼還可以因爲某種原因混跡在人類中生存。

最起碼,這個世界上還存在着我。從小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死亡,小時候我不止一次地問父親:“人死了以後是什麼感覺呀?”父親會說:“死了以後就沒有感覺了,就像是睡覺一樣。只不過這個覺時間也太長了,永遠也不會醒。”我會接着說:“沒有感覺了,不就沒有我了嗎?我怕。”父親每到這個時候就會安慰我說:“怕什麼呀,爸爸會比你先死的,爸爸都不怕,你怕什麼。”我雖然不吭氣了,但還是越想越怕。現在我不用害怕了。最起碼我知道了人死以後不用睡那個永遠也不會醒的覺。

想到此,我不是那麼難過了。現在我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是:弄明白我被誰殺死了,怎樣到自己該去的地方去,怎樣才能不傷害自己身邊的人。

公墓上上墳的人基本都走光了,留下滿山遍野的鮮花、瓜果、點心。

工作人員們每個人都從山上帶下來好幾麻袋的戰利品,有蘋果、香蕉、香瓜、西瓜、葡萄……反正都是這個季節裡價格昂貴的水果。他們每個人都是一臉笑容,肚子裡早已經塞滿了各式各樣好吃的。可是墓地裡的食品還是有三分之二並沒運出來,如果這時村民們再來哄搶,大家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

武警同志們紀律真是嚴明,除了中午的盒飯外,沒拿這兒的一針一線,也沒吃墓上的一口水果。等把那些老鄉們勸離以後他們也隨車歸隊了。主任千恩萬謝,不住的誇獎人民子弟兵。整個公墓上面只有我一個人愁眉苦臉。啊,對不起,習慣了,我還是習慣把自己稱爲人。我努力地不表現出自己有什麼異常。

公墓大門口的車輛逐漸一輛輛地減少,兩個老頭兒也鬆了口氣,今天可把他們累壞了。我把關老師叫到一旁,壓低了聲音說:“關老師,我有了些新發現。”

“噢,是嗎?”關老師非常驚訝,“說吧,孩子,你又知道了些什麼?”

我自然不能把自己是鬼的事告訴他,那不但會嚇壞老爺子,也會立刻失去這個唯一的盟友。

“我越來越懷疑徐會計是個鬼了。”我一開口就石破天驚,“您看,陰曆臘月初八,陰氣旺盛達到極致,就在那天晚上發生了那些怪事。那雙腳印,是一雙高跟女鞋留下的。我記憶裡她那些天也穿了雙高跟鞋。還有,聽主任他們說,臘八那天他們幾個去了張達開的歌廳玩兒,散夥的時候也是晚上九點多鐘,據說她是自己打出租車回的家,這樣說來時間上也比較吻合。”

關老師被我的推理給鎮住了,估計是他越聽越覺得有道理。

“桃子,那你說她來公墓想做些什麼呢?”

我嘴角泛起了一絲冷笑:“殺人。”

“殺人?殺誰呀?”關老師額前滲出了冷汗。

我頓了頓,當然不能說她要殺的人就是我,我就編了個謊言:“我也不知道她要殺誰,但看意思那天她是得手了,而且可能就把人埋在墓的上面的那塊荒地中。”

“噢,所以那天她纔會在荒地裡鬼鬼祟祟地燒紙。”關老師恍然大悟。

“不過,她那天把你也弄上公墓做什麼呢?”關老師又發現了新的問題。

我當然也不能說把我弄上山是爲了殺我,只好說:“還有很多謎團沒有解開,但我知道的這些應該不會錯。千萬小心徐會計,她真的是個鬼。”

關老師笑着說:“桃子,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的分析也有些道理。只是有一點我要提醒你,這個世界上是根本沒有鬼的。你說徐會計殺人倒不是沒有可能,但是這事兒根本就不合邏輯嘛,我看你走動畫片看多了。還有從你剛纔的分析看,她那不像是鬼的行爲,更像是人的。你想,只有她是人辦了錯事心裡發慌纔去給死人燒紙錢,鬼怎麼會這樣做呢?我們多留意她也就走了。”

這個關老師,還是用他那套唯物論教育我。我差點想開口告訴他她一定是鬼,因爲她用超出常規的方法殺死了我。可是話到嘴邊又生生嚥了回去,而只是說:“關老師,相信我,她一定是鬼。離她遠一些,不要再靠近她了。”

“嗯!”關老師點了點頭算作回答,但態度明顯沒那麼認真,在這事上他有自己的想法。

別看徐會計那裡忙得不可開交,可是她心情卻一直相當低落。最近這段時間對她來說要多倒黴就有多倒黴。從初八那天主任開始和她冷戰。別看隋主任這個人窩囊,但戴綠帽子他卻實在接受不了,二手綠帽子的滋味更是難受。張達倒是從那次以後對自己還算不錯,可是他怪點子特別多,經常不合時宜地打電話約她出來做那個事情,害得徐會計提心吊膽,生怕丈夫發現自己的事情。張達的原則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自己的名聲反正已經不怎麼樣了,不在乎多一個少一個。徐會計有些後悔自己怎麼和這個不知死活的色狼搞上了關係,他好像怎樣都得不到滿足,但事已至此,又有什麼辦法呢。

比三角關係更讓她惱火的是,不知道怎麼自己最近經常出現一些幻覺。臘八那天在出租車上就出現了特別嚴重的一次,嚇得她年都沒過好。爲什麼自己會看到那些血淋淋的場面,這些是否預示着什麼呢?年關過後,她偷着找了一位算卦先生給看了一下,那位高人說她招到鬼了,必須要在正月十五那天陽氣最足的時候到墓地裡燒紙敬神。不管有沒有鬼,不管是哪一個鬼,“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徐會計果然在正月十五那天帶了一袋黃紙拿到公墓上面去燒,沒想到她的舉動卻被關老師抓個正着。於是就發生了前文的那一幕,弄得“麻稈打狼兩頭害怕”。徐會計這人別看勾引男人有一套,但膽子卻不是一般的小,非常惜命。燒完紙以後幻覺果然再也沒發生,治好了病她千恩萬謝地去找算卦先生,把他奉爲神人。那個算卦的也是個二把刀。他哪知道徐會計是什麼病,讓她上墳燒香無非是騙兩個錢兒花罷了,誰知歪打正着把徐會計給治好了,自然也沾沾自喜。

話說徐會計和張達總算打發完了諮詢交款的那些人,日頭已經偏西了。中午大家也就對付着吃了點盒飯,此時還真是感到有些疲倦,外面又恢復了安靜。張達湊到徐會計旁邊,手從後面直接按在她的胸部,嚇了徐會計一跳。

“美人兒,今晚咱倆去山裡打個野炮如何?我從哥們那兒借一輛切諾基來。”張達淫笑着說。

公墓這塊地兒其實還是不錯的,依山傍水風景秀麗,空氣也不錯,再加上人煙稀少,周圍的一些樹林就成了很多野鴛鴦苟合之地。老王頭有時到周圍的林子裡轉轉,回來經常要罵世風日下。因爲那些林子裡遍的都是衛生紙、避孕套、塑料牀單。晴天的時候還看不出來人都藏在哪裡,有時趕上下雨可有熱鬧看了,常常能澆出來好幾對兒。

天氣冷的時候有人就在車裡解決。常常可以看到一輛車子開到林子邊上停住,過上個把鐘頭再開走。這就是張達說的打野炮。

徐會計哪有這個心情。她對張達嗔道:“達哥,你饒了我吧,今天太累了,身體不舒服。放開我別這樣,一會兒他們就回來了。”她試圖移開張達的手,但他那隻鹹豬手像是狗皮膏藥,粘上了就拿不下來。

張達皮笑肉不笑地小聲說:“我可是特意爲這事兒借來的車,別辜負了我的一片苦心。再說,今天是清明節,單位這麼忙,你回家晚點你家那位也不會懷疑的。”

徐會計還想推辭,可張達臉上已泛起了寒意,“別婆婆媽媽的,我是什麼人你也知道。要是不滿足我的要求,我就把你和主任那點事兒抖出去。”

徐會計一愣,“你怎麼知道我和主任?我和主任哪有什麼事呀。”

“別賣關子了,我早就看出你們之間有事兒了。看最近老隋對我那態度,一看就是吃醋了。”

“好吧,我答應你。”徐會計無奈地點點頭,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擺脫這個惡棍了。

“這就好嘛。”張達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終於到了下班時間,主任表揚了今天大家的表現,還特意給大家開了個綠燈,可以隨便往家裡拿吃的。工作人員們都欣喜若狂,主任、張達、我、孟哥、老王頭,每個人都拿了好幾個大口袋,使出渾身解數裝到自己不能再拿爲止,再各自坐車回家。公墓上只留下關老師值夜班,徐會計推說還有一些賬務要整理沒有和大家一起下山。張達在臨走的時候衝着徐會計擠了擠眼睛。

天色漸暗,徐會計還在辦公室裡忙碌。她把櫃子裡的賬本都倒出來,重新分類再裝起來。雖然看似在辛勤的工作,但動作卻又那麼的心不在焉。這一切都被關老師看在眼裡。

自打上次徐會計荒地燒紙以後,關老師對她就一直懷有戒心。今天聽了我的分析,心裡更加有底了。關老師心裡想:你害了我在家躺了半個多月,我也不能輕饒了你。一有機會被我逮住,我就來個“魯迅踢鬼”,讓你下不來臺。

五點半鐘了,夕陽的餘暉只剩下最後的一抹,轉眼就要沉入西山了。

徐會計挎好手包匆忙地和關老師告辭,說先生會開車過來接她,她去路口迎一下。關老師囑咐她把屬於她的那兩袋子水果拿走,徐會計心中有鬼,連忙說不用了,說一個人拎着大袋子出門不方便,東西可以明天讓主任幫着帶一下。關老師也就作罷。

徐會計沿着山路向下走,過了山坡四下張望確定周圍沒人,轉進了西側的松樹林。

最後一抹夕陽也失去了光彩,暮色籠罩着大地,像一隻大手從天上壓下來。一個人影遠遠地跟在徐會計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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