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姐姐大概也是並不想殃及無辜,只是..”劉婕妤嘆了口氣,“可嬪妾以爲這件事非同小可...還請皇上爲璉嬪姐姐做主。”
璉嬪則在一邊,默默地哭着,眼淚好似不要錢似的,一直停不下來。
劉婕妤一身鵝黃色襦裙,挽着個元寶髻。臉上一層淺妝,脂粉也並不厚重,看起來正是應着初春的樣子。發上彆着一簇淺白的荊桃櫻花,和耳上的玉墜子很是相配。
永清宮正殿中,成化帝坐在案前,喝了一口劉婕妤奉上的新沏的雨前龍井。
院中開着芍藥,大概是今年四月四的賞花宴過後,成化帝賜到永清宮來的。
“朕知道。”成化帝只是說道,“皇后這幾日吸了花粉,又病得厲害。朕已經派人去請母后了”
我嗅見芍藥的香氣,不由得想起了一年以前,也是一個四月四。
鶯鶯燕燕一園閨秀千金,無不是明眸皓齒,婉轉動人。
還記得萬皇貴妃那句醋味十足的話。
“皇上..今兒個可是賞花宴。”
“您這是賞花呢?還是賞美人..臣妾可鬧不清楚。”
......
那之後被周太后安排入宮的五位淑女,都是正當妙齡的少女,恰似五朵嬌豔的芍藥花。
家世母族底子最硬,姿色最出挑周嬌,卻因謀害皇嗣之罪,被廢爲庶人賜毒酒而死。
精通書畫,才情洋溢的梅氏,卻因爲虛無縹緲的情愛,上演了一場真假姐妹的戲碼。梅靈涓受盡拷打折磨至死,梅靈綉悽然觸壁自盡。
原本天真稚氣的孫氏置死地而後生,從冷宮復出,內心被仇恨所覆蓋。卻最終反被自己的計謀所害,紅花過量小產血崩。
那個會做得一手甜湯的吳氏,因廚藝而獲寵,卻也同樣栽在了蓮子羹上。她是最先背叛姐妹情誼的人,踩着孫氏上位,被從冷宮出來的孫氏栽贓獲罪。
會唱崑曲的杜氏,也便是璉嬪..幾位淑女中家世最低的一個,容貌遜色於周嬌,才情遠輸於梅氏。兩度身孕不知是不是她的運氣,風頭正盛。
還有..便是劉婕妤,暗地裡便投奔了萬皇貴妃..以姐妹之情,挑撥得孫氏與吳氏決裂,又在暗中推波助瀾,在蓮子羹中下過量紅花的是她,孫吳兩敗俱傷皆連喪命,坐收漁翁之利的更是她。
我突然在想,當劉婕妤住在這永清宮西廂的偏殿住着,每天院中的芍藥開得依舊那樣美的時候,她不會覺得諷刺麼?
什麼天長地久的姐妹...
其實都是靠不住的。
換言之,這世上,根本不存在所謂‘朋友’。
根本不。
就像那年尚宮局花苑中的一盆盆月季。
劉婕妤,讓我想起唐縷衣。
都是一路貨色罷了。
一樣的噁心。
“太后駕到——”
“賢妃娘娘駕到——”
隨着太監的兩聲唱禮,只見周太后下了轎輦,由柏賢妃扶着走去。
“兒臣見過母后。”成化帝起身。
周太后點了點頭,柏賢妃則是福身,向成化帝行禮。
“嬪妾請太后安——”劉婕妤跪下道,叩了一個頭。
“太后萬福..”璉嬪的情緒已經穩定了不少,啜泣了一會,顫抖着身子。
“快起來吧孩子..”周太后嘆了口氣,搖頭道,“哀家聽說了,這才趕過來..你也莫要再哭了。”
“璉嬪妹妹可還是懷着身子的人,”柏賢妃也道,喚那侍候的婢子取了帕子過來,“這情緒大起大落的,對龍胎也不好...”
“是、是..”璉嬪點點頭,接過帕子,擦了擦眼淚,“嬪妾謝過太后、賢妃娘娘體恤...”
“是兒臣的不是,”成化帝說道,“兒臣本沒想得擾了母后靜修。”
“哀家知道,鍾英她身子又不好,一到了換季的月份總是要病上一場。”周太后道,“這宮裡的事,哀家也便多操些心管管罷了,也不能怪她。”
“兒臣明白。”成化帝道,擡眼淡淡地看了一眼柏賢妃,“賢妃不是在照看二皇子麼...”
柏賢妃一身海藍的提花桑波緞方白領比甲,上繡一對彩羽鳳鳥。同樣是提花桑波緞的白絹短襖,暗紅的貢絲錦刺繡馬面裙上銀線的裙邊一排排鳳凰紋路。
那髮髻梳得也是漂亮,白玉的鈿子,一套燒藍鑲嵌葡萄石的金頭面。襯得整個人看上去明豔大方,乾淨而十分得體的樣子。
“極兒被奶孃哄着睡了,臣妾便在清平宮陪陪太后,不曾想這邊出了事情...”
柏賢妃只是微笑道,像是個極爲普通的母親。
“嗯。”成化帝只是點了一下頭,“那朕便晚上去未央宮看看。”
“是..皇上。”我看到柏賢妃臉上的表情明顯是一愣,隨即道。
我猜她她已經有至少半個多月沒有見到成化帝了。
如果沒有二皇子,恐怕成化帝對她的寵愛,也不過是一縷稍縱即逝的輕煙罷了。
這個宮裡,女人太多太多,有孩子的女人,卻只有一個。
“太醫呢?”成化帝喝了茶,之後問道。
“臣在。”
馬太醫、李太醫和黃太醫跪在地上有半天了。
我和其他幾個宮奴則都跪在殿下的角落處。
“你說說看,璉嬪的胎沒有什麼問題吧?”
“臣等從璉嬪娘娘目前的脈象上來看,以爲娘娘的龍胎雖受了毒物影響,但時間並不長,發現及時..若是從現在開始多加小心,注意調養坐胎,兼以據以藥物調理。還是有挽回的餘地的。”
“那便好、那便好。”周太后頓是臉上的表情輕鬆了一點,鬆了一口氣,握住了璉嬪的手,“孩子,可要注意了,現在什麼都可比你腹中的龍胎重要...你不是愛吃含桃、紅莓、枇杷一類的麼,哀家這就讓人將那南方進貢的水果都送來,千萬別虧着了..”
我低下頭,心說周太后恐怕只有對龍胎最上心的了。
“璉嬪妹妹是有身子的人呢..應當是這樣。”賢妃也點點頭道,看向雙眉緊蹙的成化帝又道,“不過..皇上,這又是怎麼回事。臣妾聽說...”
“哼。”成化帝冷哼一聲,似乎不願意多說什麼
“哀家看,此事必然是要徹查。”果不其然,周太后安撫完璉嬪之後回過頭來,便是冷聲道,“宮裡出了這檔子腌臢事,可真是讓哀家意想不到!”
“母后說得甚是,”成化帝也同樣點頭,“好端端的,璉嬪的衣裳夾層裡,被人塞進了麝香..欲圖對龍胎不利。這件事情,的確是該好好查查了。”
“稟皇上,這夾層中的麝香被製成了粉末,量也極小。不細聞本就難以察覺,何況又經過薰香,更是掩蓋住了麝香的味道。”
那馬太醫說道。
“但是這衣服終歸是帶着麝香,又是春天衣服單薄,若是貼着身..時間長了,定然是會...”
成化帝的臉色頓時有些陰沉,放下了茶杯。
同樣的,周太后的表情更是難看。柏賢妃也忍不住直皺眉,璉嬪更是一副悽然的樣子,眼淚不自覺地便掉了下來。
“皇貴妃娘娘駕到——”
正在此時,外面的太監又是一聲唱禮。
這下子,殿中可算是熱鬧了
我並未擡頭,卻是在意料之中。
萬皇貴妃,又怎麼可能不會來呢?
在衆人的跪拜行禮中,萬皇貴妃跨過門檻,由身旁的輕音扶着。
她這一身華麗的宮裝已經是宮中少見的奢侈,宮外大戶人家出嫁時鑲滿金銀明珠的嫁衣,和她身上這件衣服相比,卻也不值一提了。而對於萬皇貴妃而言,這不過是一件極爲普通的常服罷了。
“本宮來得不晚吧——這案子是要開審了麼?”
那慵懶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但卻帶着一中凌厲強勢而不忍藐視的的味道。
那是我所熟悉的,囂張跋扈的女人..
“臣妾見過皇上,見過太后。”
萬皇貴妃漫不經心地走過來,行了個禮。然後瞅見一個空置的座位,便穩當當地坐了上去。
好像那個座位就是專爲她準備似的。
“璉嬪你宮裡的奴才,真是夠懶的..”萬皇貴妃嗤笑一聲道,“太后和賢妃來了這麼久,連茶也不上一個的。這樣沒有眼色的奴才,拖出去打死幾個也不爲過吧。”
“嬪妾..”璉嬪頓時有些尷尬。
周太后和賢妃也是剛來不久,光顧着過問璉嬪的事情,沒有人想萬皇貴妃那樣一上來先慢條斯理的喝茶的。
“萬氏..”
周太后有些不悅。
“臣妾開個玩笑罷了。”萬皇貴妃道。
“今日嬪妾來給璉嬪姐姐請安,偏巧碰上奴才端着剛從浣衣局送過來的衣服。那奴才走得步子快了些絆倒了,衣服掉在地上。嬪妾便讓身邊跟着的惜兒,幫忙去撿。惜兒鼻子向來是靈,聞出了問題。嬪妾也湊近了,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
劉婕妤娓娓道來事情的經過。
“惜兒家中祖輩又是做香料生意的,耳濡目染的也懂得些。當即告訴嬪妾...嬪妾也是一驚,不敢相信..還叫惜兒不要亂說。可是嬪妾這心中就是有個疙瘩解不開,見了璉嬪姐姐時,一時沒忍住便說了出來...沒想到那衣服,居然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