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
容真對着凍得紅通通的手呵口氣,回頭命人拿個暖婆子來。
閒雲去灌了個暖婆子,遞給容真時,容真卻搖了搖頭,“不是我用,是給祁兒的。”
那廂的顧祁端坐在桌後練字,因爲個子太矮,哪怕坐在椅子上也夠不着桌子,容真只得想法子在他屁股下面墊了一堆坐墊,他才勉強夠得到桌面。
閒雲把那暖婆子遞給顧祁,顧祁搖搖頭,“給母妃就好,我還要練字,拿着也不方便。”
他用胖乎乎的小手握着毛筆,正一筆一劃很努力地在紙上練習今日少傅教他的詩: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容真瞥了眼他凍得通紅的小手,“拿着暖暖手再寫,否則血液不暢,字也不好看,再怎麼寫也是白費功夫。”
顧祁執拗地沒去接那個暖婆子,自小受到的教育教會他一個道理,先苦後甜,在享受之前一定要完成該做的事。
再說了,杜甫尚能風雨不動安如山,他不過是冷了點,焉能輕易半途而廢?這首詩在下次見父皇前一定要練好,這樣……這樣才能讓父皇滿意。
容真見他雷打不動地坐在那兒,有點頭疼了,索性走到他身旁,“祁兒,聽話,不是凡事都要死腦筋地堅持到底,該停下來的時候也要適當停下來,這不是半途而廢,而是爲了接下來獲得更好的效果。”
顧祁擡頭望着她,“就寫完這張紙,寫完就休息。”
容真惱他的固執不懂變通,剛想再說什麼,卻見福玉自外面進來,朝她遞了個眼神,她頓了頓,只得讓閒雲守着顧祁,說是寫完了這張一定要暖暖手,不然會生凍瘡的。
說完,她快步走出了書房,隨福玉一起踏進院子。
“怎麼,有什麼情況?”她聲音放得很輕,面目安詳,神色柔和,像是在詢問今日天氣如何。
福玉也放低了嗓音,“奴才瞧了幾日了,雖說廷芳齋那位似乎沒什麼動靜,但奴才倒是打聽到如意先後去尚工局要了些上好的筆墨,又去鴿房走過幾趟。”
“筆墨?鴿房?”容真的聲音有了些許提高,“你親自跟去看的?”
“回主子,哪兒能呢,奴才要是成日跟着如意,怎麼着都會被發現蛛絲馬跡的。奴才來主子身邊以前,也跟在鄭公公身後做過些事兒,人脈也算是有一些,這就找了幾個信得過的奴才,幫襯着注意注意。”
容真的神情忽的凝重起來,“信得過的奴才?你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別人?”
她心下一沉,只覺得壞事了。
雖說福玉若是和長順從錢一樣整日跟着如意,就難免會被發現,自身難保,可是此事若是告訴了他人,難保不會泄露出去——畢竟就連與她這樣親密的珠玉也能背叛她,這世上還有誰是絕對信得過的呢?
“主子誤會了,奴才並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他們。”福玉察覺到她面色凝重,忙拱手解釋道,“奴才知道這些事情絕對不能告訴他人,所以只是在各個局裡都安插了眼線,只說若是宮裡的主子有何要求,奴才要按時知道,旁的什麼也沒說。所以這些日子以來,除了廷芳齋那位,其餘宮裡的主子討要過些什麼,奴才也都一清二楚,一併知道了。”
容真嘴脣一揚,“你倒是聰明。”
這樣安排下去,旁人頂多猜想着是這位容充媛心大,想要一點一點爬得更高,慢慢掌權,所以如今就開始瞭解後宮妃嬪的種種動向了,哪裡會知道其實她的目標只有蔣充儀一個呢?
而這後宮裡,誰沒有野心,誰不想掌權?
恐怕在各個局裡安插了眼線的主子多了去了,多她一個也無妨。
容真這才真的對福玉刮目相看了,從前只知道他是鄭安挑選來的,身家清白,手腳伶俐,可眼下看來,倒是真的有幾分才智。
“那依你看,蔣充儀想做什麼?”她也不瞞他,適當地給予他一些信任,因爲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要讓福玉知道,她是完完全全的信賴他的。
福玉也沒料到主子會看重自己的意見,當下怔了怔,才說,“又是筆墨,又是鴿房,依奴才所見,看樣子蔣充儀是想要遞消息去宮外。”
頭一次容真吩咐他在如意麪前講了那番話,雖然沒有跟他說過事情的原委,但稍微有腦子的人都會看出來,這件事情和蔣充儀與陸承風都有關係。
而如今既然主子問了他的意見,自然也沒有要瞞他的心思,福玉索性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容真默了默,看來蔣充儀是真的很在乎陸承風,否則也不會冒着如此大的風險也要把消息遞出去。
想到這裡,她微微揚起脣角,笑得如沐春風,“那麼,咱們也去鴿房走一趟。”
她越是在乎陸承風,容真就越開心。
因爲自己失去長順的痛苦正是源於在乎,那麼當陸承風倒下時,蔣充儀又會是什麼感受?
眼下,容真希望陸承風倒臺倒不全是因爲要報復蔣充儀了,這個人在朝堂上興風作浪,又是要擠垮沈元山,又是針對沐青卓,恐怕野心不止是權傾朝野。
從歷史來看,似他一樣的人有很多,例如呂不韋,例如桓玄,又例如楊玄感。只是呂不韋被封爲仲父,卻專斷朝政、掌握實權;桓玄被晉帝授九錫,卻反過來滅東晉而稱楚帝,魂斷問鼎路;楊玄感就更不用說了,明明深得隋煬帝喜愛,卻謀叛隋而自立,最後以失敗告終。
容真雖不精通兵法,也對朝政並無太多研究,但是這些日子閒來無事也看了很多書,深知野心太大的臣子留在朝中絕對是個隱患。
當然,她也沒有那麼目光遠大、胸有溝壑,並非一心一意想要當顧淵的賢妻,爲他做點什麼,只是在幫長順報仇的同時,若能幫到他哪怕一絲半毫,她也會倍感欣慰。
一箭雙鵰乃兵家之喜,不是麼?
容真帶着福玉毫無派頭地去鴿房走了一趟,帶了些好酒,犒勞了一直以來看守鴿房的幾個太監。
如今她盛寵在身的勢頭太旺,宮裡有誰不知?這羣太監們見她親自來了,紛紛跪下去行禮,恭恭敬敬的。
容真含笑要大家起來,只說,“本宮不過是來挑只鴿子回惜華宮罷了,所以連奴才也沒帶幾個,用不着這麼大陣仗,大家莫要多禮了。大冷天的還要守在這兒,着實是辛苦你們了。”
她吩咐福玉把那些個好酒都分給大夥,也知道其實沒人敢當面喝,於是言歸正傳,“本宮心血來潮想學着飛鴿傳書,可是對信鴿也只是一知半解,不知哪位公公可以教教本宮這方面的知識?”
爲首的太監笑了笑,“既然是充媛娘娘要學,奴才自當盡心盡力說與娘娘聽,不知娘娘想學的是哪一方面的知識?是餵養信鴿,還是訓練信鴿,亦或只是傳書時的注意事項?”
“本宮還以爲幾句話就能說完,原來還有這麼多門道。”容真失笑,“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說不完的了,不知公公可否去惜華宮走一趟,慢慢兒說與本宮聽?”
那太監忙俯身道,“娘娘說的哪裡話,奴才這卑賤的身份,能踏入惜華宮是奴才的福氣,自然一百個願意了。”
容真溫和地笑了,“公公願意那是最好了,勞你大冷天的走這麼一趟,本宮也過意不去。”
她轉身欲走,卻又好似忽地想起什麼,回過身來對一衆奴才笑道,“忘了說,本宮是想借着這鴿子傳書給皇上,如今一竅不通,說出去也丟人。在本宮給皇上這個驚喜以前,不希望其他人知道此事,還望諸位公公能替本宮保守秘密纔好啊。”
容充媛發了話,誰還敢出去亂嚼舌根不成?
幾個太監唯唯諾諾地俯首聽命,自然是不敢得罪這尊大佛的。
而回了惜華宮,那太監開始詳詳細細地爲容真講解些鴿子的信息,從如何餵養到如何訓練,從如何傳書到如何收信。
容真其實壓根沒有細聽,只是喝着茶,最後淡淡一笑,“公公,方纔其實是本宮沒有說清楚,今兒找你來惜華宮,爲的並非瞭解如何餵養信鴿。”
那太監一愣,“那,娘娘的意思是……”
“本宮既然單獨找你來了惜華宮,自然要問些別的事,還望公公能誠實些告知本宮纔好。”她的脣邊保持着淡淡的笑意,眼神卻冷若冰霜,直直地看着他。
那太監心頭一顫,竟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娘娘想問什麼,只消問。奴才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容真把手裡的茶杯輕輕放在桌上,茶杯磕在桌面發出了清脆的聲響,也十分響亮地撞擊在了那太監心上。
“本宮只想問問,這信鴿若是從傳信人手裡飛了出去,可有法子中途叫它飛下來?”
那太監一愣,“飛,飛下來?”
他不是傻子,這些日子只有蔣充儀身邊的如意去過鴿房,還討要過信鴿,這才幾日不到,容充媛就把他找來詢問如何半路截信鴿……心下拔涼拔涼的,他怕是要被捲入這攤子爛事了。
就在他臉色不太好看,久久未曾開口時,容真卻是悠然一笑,“公公若是不知道也無妨,本宮素來不愛強人所難。大不了本宮奏請皇上,請皇上挑個懂鴿子的人來教教本宮,也免得勞煩了公公,不是麼?”
她這話威脅的意味太過明顯,不就是在告訴他若是他不說,她就立馬奏請皇上這羣奴才太無用,需要另尋有能力的人去照管鴿房麼?
蔣充儀與容充媛雖同爲側三品,可是眼前這位明顯是皇上的心頭肉,孰重孰輕,自然不言而喻。
那太監咬咬牙,急忙跪了下去,“娘娘息怒,奴才今日來了惜華宮,就半個字也不會瞞着娘娘。這鴿子就算是飛上了天,到了奴才手裡,也一樣能把它弄下來。”
一句話,容真滿意了。
“那好,到時候可要勞煩公公替本宮做件事了,若是公公真有這本事,待在區區鴿房還真是屈才了;可若是失了手……公公沒這個能力繼續留在鴿房,恐怕本宮也幫不了你。”
她無意做惡人,可是必要的壓力如果都不懂得施加,恐怕這些年她也白在宮裡混了。
容真側過頭去看見不遠處的銅鏡裡映出她冷若冰霜的模樣,眼裡忽地閃現出一抹笑意來。
這些日子過得太安生,她對做戲這個詞似乎有些陌生了。
——可是長順,你的仇我一定會報。
作者有話要說:不要以爲陰謀就是飛鴿傳書這麼簡單,蔣充儀不是小boss,沒有那麼好對付~
更多精彩陰謀,咱們下章繼續╭(╯3╰)╮容真還要多多加油纔是。
西伯利亞鳶尾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3-09-21?22:10:49
鞠躬感謝
鑑於有姑娘說手機黨老是看不到最後一段話,我就複製在這裡?:
她無意做惡人,可是必要的壓力如果都不懂得施加,恐怕這些年她也白在宮裡混了。
容真側過頭去看見不遠處的銅鏡裡映出她冷若冰霜的模樣,眼裡忽地閃現出一抹笑意來。
這些日子過得太安生,她對做戲這個詞似乎有些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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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長順,你的仇我一定會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