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承風及他的一干同黨被關進了天牢,而趙武、沐青卓帶兵圍剿城郊竹林裡的顧桓,最後的暴風雨眼看着就要來臨。
在這樣關鍵的時刻,顧淵一個人在華嚴殿的書房裡站了很久,負手而立,看着窗外彷彿靜止不動的青雲。
蒼天不知人世變幻,兀自寧靜安詳,卻不知這皇宮裡風起雲涌,從未停歇過。
昔日無論如何放過了四弟,哪怕他犯的是逆謀之罪,足以滿門抄斬了,可是這個看似鐵面無私清心寡慾的皇帝依舊留他一命。
那今日呢。
今日已派兵圍剿他的隱匿之地,一旦他要反抗,必死無疑。
顧淵就這麼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笑自己原來爲了護住這個冰冷的皇位,終究要染上親人的鮮血。
皇族。
這就是皇族的命。
有人敲門。
鄭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皇上,容充媛求見。”
顧淵站了一會兒,沒說話。
門竟是自個兒被推開了,容真好端端地走進來,又順手把門給合上,想來也是鄭安沒阻止,任她自作主張了。
顧淵冷着臉背對門口,只一心看着窗外,嘴裡斥責了句,“自作主張就進來了,把宮裡的規矩都忘完了麼?”
容真也不說話,慢慢地走到他身後,忽地伸手環住他的腰,貼在他的背上,面頰也輕輕貼了上去。
顧淵一僵,看着環在腰際的手,方纔斥責人的火氣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知道,容真一直以來都看得出他的喜怒哀樂,此時此刻不過是來安慰他罷了。
“就這樣陪朕站一會兒,什麼也別說。”他的聲音很低沉,帶着點迷茫,好像這個高高在上清晰堅定的皇帝終於破天荒地迷惘了一次,情緒上不由自主想要依賴容真。
容真當真沒說話,就這麼陪他站着,可是最終,先開口的卻是顧淵。
“若是朕當初沒有稱王之心,這個皇位……也許現在會是四弟的。”
容真當然知道當初是怎麼一回事,顧淵因爲凌嬪之死,再也不受先帝重視,他一面痛恨先帝的無情,一面不甘自己尷尬的處境,明明同是皇帝的兒子,明明也是尊貴無比的皇子,卻爲何連宮中的奴才都敢給他使臉色?
於是小小年紀卻經歷了人情冷暖的他開始爲自己籌謀,他學會了如何以乖巧早慧的姿態取得大臣的認可,學會了如何在先帝出現的時候,在衆多皇子中脫穎而出,更學會了算計人,卻還以更加高明的手段令自己置身事外。
起初,大皇子不願稱王,按理說有資質有後臺的四皇子顧桓就該頂替上來了,可是因爲顧淵策劃多年、籠絡人心多年,先帝也認識到了這個兒子的野心與謀略,終於在朝臣們的鼎力支持下、先帝的終於妥協下,顧淵即位。
而顧桓……就此意志消沈了很久。
容真知道顧淵一直以來雖然孤獨地走到了現在,可是越是孤獨,恐怕心裡對血緣之情看得就越重,否則也不會一意孤行,到現在也只有顧祁一個兒子。
哦,不,她還忽略了自己肚子裡的小傢伙。
她嘆口氣,還是貼在他的後背上,輕輕地安慰他,“這樣的假設根本不成立,您是先皇的兒子,四王爺也是先皇的兒子,何來若是沒有您,皇位就是他的一說呢?同樣都是皇子,自然是誰有本事誰得江山,如今您本事大些,得了這江山,這是您的謀略,也是四王爺略遜一籌,並非您的過失啊。”
說到這兒,她勾起脣角輕快地笑起來,“若是今日站在這兒的不是您,而是四王爺,那臣妾又算什麼呢?”
顧淵失笑,轉過身去把她攬入懷中,“就算朕今日不是皇帝,是個王爺,你也休想投入他人懷抱,只好委屈你當個三王妃了。”
“是,妾身參見三王爺。”容真朝他眨眨眼,又摸摸肚子,“寶寶,快來見過你的王爺爹。”
心知肚明容真是爲了逗他開心,顧淵仍是配合地展露笑顏。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可是溫存歸溫存,容真仍是誠懇地握着他的手,低低地說了句,“皇上,如今只是要對付四王爺,您都已經難受成這樣了,不如……不如就放他一條生路吧,只要他有悔過之意,肯放棄那點執念,不再與您爭下去。”
昔日珠玉與她情同姐妹,卻也沒有真正的血緣關係,可是到頭來,她依舊爲與珠玉的反目成仇而黯然神傷。如今顧淵面對的是自己的至親,除非他真的是鐵石心腸纔會無動於衷。
容真也不希望日後史書上提到顧淵時,會出現弒親這一說,這樣冰冷的字眼會把無論多麼英明睿智的君主都變成一個冷血無情的形象。
而她心知肚明,顧淵不是這樣冷血無情的人。
她的一時心善並非是可憐四王爺,而是可憐這個孤獨了一輩子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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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竹林。
顧桓今日一直處於緊繃的狀態,因爲成敗在此一舉。
若是陸承風平安歸來,身負榮耀,那麼他離皇位又近了一步;若是陸承風被皇帝識破……不,沒有道理會被識破,他的計劃如此周密,沒有半點閃失。
可是自負歸自負,一旦想起宮裡的那位兄長是如何善於謀略、工於算計,顧桓仍舊有些緊張。
阿笙坐在桌子旁邊,拿着本書在看,那些字對她來說還是比較晦澀難懂,雖說顧桓教了她很多,可是到底是個王爺,有抱負,有野心,沒有那麼多的閒工夫來教她一個啞女認字讀書。
她拿着書,心思卻不在書上,只是輕輕地落在那個人身上。
顧桓的緊繃與不安,統統被她看在眼裡。
鬼使神差的,她放下書,走到他身邊拉拉他的衣角,比劃着問他,“王爺,您會讓阿笙一輩子都跟着您嗎?”
顧桓彎起脣角,剛想點頭,心頭卻驀地一顫。
在這種時候,阿笙問出這種話……
她已經抱着自己一定會失敗的念頭了麼?這麼問不過是想生死相隨?
他像是受了什麼打擊一般,動作停滯了片刻,才又露出笑容,溫柔地摸摸她的頭,“當然,阿笙一輩子都是我的人,自然要得一輩子跟着我。”
阿笙遲疑着,像是想環住他的腰,可是最終也沒能這樣做。
她一直惦記着自己的身份,一直認定自己配不上他,所以從未主動做過親密的動作,頂多拉拉他的衣角,朝他笑,然後傻氣地望着他的笑失神。
顧桓拍拍她的手,語氣輕快地說,“去把我屋裡的宋詞拿來,我繼續教你上回沒教完的那首詞。”
阿笙笑彎了眼,見他終於不再緊繃,點點頭,朝他的屋子去了。
她沒有看到,顧桓的笑容在她轉身的一瞬間隱沒在脣邊,待她走出門後,快步走到桌邊,抽出抽屜裡的一個小紙包,然後將其中的粉末倒進了桌上的茶壺裡。
沒一會兒,阿笙捧着書回來了,顧桓溫柔地拉着她坐在桌邊,細細地講解起一首詞來。
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頭白頭。
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小紅樓。
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干不自由。
這首詞太沉重,阿笙聽着聽着,只覺得心下一片悲涼,當下忙止住他的話頭,“這首我已經自己看過了,差不多明白其中的意思了,你來講……講這首!”
她指着另一首詞,強裝笑顏地望着他,一臉期待的神情。
顧桓低頭看了看,那是辛棄疾的另一首《鷓鴣天》。
陌上柔桑破嫩芽,東鄰蠶種已生些。
平岡細草鳴黃犢,斜日寒林點暮鴉。
山遠近,路橫斜,青旗沽酒有人家。
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
好一派春日的悠閒景色,顧桓講着講着,卻停了下來,只覺得再也說不下去。
他知道,這就是阿笙憧憬的日子:
春來採桑,看寒鴉數點,綠草一片。
晚來歸家,聽斜風輕吟,黃牛聲聲。
可是他給不了她,因爲他心心念唸的都是皇城裡那個至高無上的寶座。
阿笙的眼睛癡癡地望着那幾行字,彷彿透過字句看到了憧憬已久的場景,幾欲落淚。
顧桓沉默片刻,端起桌上的茶壺替她斟了杯茶,“渴了麼,先喝點茶潤潤嗓子。”
阿笙不疑有他,一如既往聽話地接過茶杯,他讓喝就喝。
顧桓緩緩地開口,繼續講着這首詞,只是講着講着,聲音越來越小,而身側的人終於漸漸地失去意識,驀地倒在他肩頭。
顧桓的視線持續停留在詩詞上。
山遠近,路橫斜,青旗沽酒有人家。
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
不管是有人家,還是薺菜花,他這輩子都沒辦法給阿笙了,唯有祈盼着大計終成,在宮中爲她開闢一處清靜之地,了她這個心願。
“漠遠,把阿笙送去江南別院避一避,待到事成之後,再接她回來。”
心頭是這樣想的,等到他登極之後,就把阿笙接回來享福,到時候鳳冠霞帔、與子成婚,給她一個最熱鬧最隆重的婚禮。
她雖是個啞女,但於他而言,只是阿笙,他放在心尖尖上疼着念着的阿笙。
可是不知怎的,心下卻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好似這一別,就永遠也見不到了一樣。
眼皮突突的跳。
顧桓親自把阿笙抱上馬車,留戀地摸摸她的面頰,呢喃了一句,“阿笙,等我。”
馬車達達地離去,隱沒在竹林邊緣。
而一個時辰後,坐在窗邊等着陸承風回來覆命的人沒能等來陸承風,卻等來了驟然包圍大宅的朝廷精兵。
下屬驚慌失措地跑進來,“公子,不好了,朝廷的兵馬把我們包圍了!”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一口氣碼新坑碼出感覺了,舊坑就放着沒動,結果今天起來晚了,沒趕在12點以前碼完,抱歉抱歉T-T
遲來的新章,麼麼躺倒,請隨意揉虐!
還有就是,新坑還沒開始,你們就把設定給猜了個清清楚楚,還引誘麼麼劇透!豎中指T-T!
我一定會想出些高次的設定叫你們嚇破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