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帶着陸承風留下的那句話回到廷芳齋,給蔣充儀帶來了最好的迴音。
邊境的暴-亂並不是真的,那麼一定是他造的時勢,想必這已經是奪宮大業中的一環。
喜憂參半,蔣充儀一面擔憂着皇上會不會察覺到什麼,一面又爲他的計劃順利進行而高興。
只盼着他順順利利,哪怕最後心願未能實現……不,是一定會實現。
大軍趕赴邊境的第四日裡,宮裡出了件古怪的事情。
入夜以後,容真躺上牀不久,迷迷糊糊的還未睡熟,忽地聽見外面傳來些嘈雜的吵鬧聲。
她睜開眼來,一邊扶着肚子坐起身來,一邊喊着閒雲的名字。
今夜顧淵沒有來,屋裡只剩她一人。
閒雲從門外進來,聲音有點緊繃,“主子,怎麼了?”
“外面發生何事了?怎的這樣吵鬧?”容真要下牀,閒雲趕忙去扶,又幫她拿過外衫來披上。
“是偏殿的陳美人,她與念香在長廊上散步時,說是看見有黑影朝咱們這邊兒跑了。奴婢不敢怠慢,就吩咐福玉他們四下查看,還親自問了門口值守的幾個太監。可是四周並無異樣,值守太監們也說沒有可疑人物進來過,想必是陳美人眼花了,看到飛鳥或者其他什麼的影子,就誤以爲是刺客。”
容真已經披上了外衫站起身來,面上平靜地泛起一抹笑意,“黑影?”
是不是眼花,恐怕只有珠玉自己清楚,只不過這樣一點小小的伎倆作爲故事的開端,實在是沒有任何水準。
這就好像是珠玉親自跑來她面前,巴巴地說了句,“我的陰謀要開始了,你準備好了麼?”
容真穩穩地走出寢宮,來到前院。
長廊盡頭,珠玉主僕倆站在那兒,像是在等待着衆人的四下查看會查出個什麼結果,而想當然,回稟她們的福玉只會無可奈何地說四周並無可疑人物。
“公公可有仔細察看?我確實看見了那個黑影朝容充媛的寢宮方向去了,還被嚇了一大跳,生怕她會有事,不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忽然驚動大夥。”珠玉還在反覆詢問。
不待福玉回答,長廊那頭遠遠地傳來一個含笑輕快的嗓音,“本宮倒是不知道原來陳美人還是個記情之人,如此擔憂本宮的安危,着實令人心頭感動啊。”
珠玉一僵,越過福玉看向容真的方向,只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披着件外衫,哪怕肚子大了行動不甚方便,卻仍舊保持着慣有的從容氣度,優雅好看得朝着自己走來。
她也露出笑容,淡淡地說了,“充媛娘娘如今懷着皇上的子嗣,妾身自然要爲您的安危着想,不過看來娘娘並沒遇着什麼可疑的事,是妾身多慮了。”
容真看着她垂眸清淡的模樣,心裡冷得像是有塊堅冰杵在那兒。
昔日無話不談的兩個人終於還是走到了今天這一步,你算計我,而我不動聲色地請君入甕。
她勾起脣角,若有似無地嘆口氣,“若是真的倒也好,倒也好……”
模糊的尾音消失在夜色裡,容真對福玉說了句,“加強巡邏,莫要真讓可疑的人進來了。”
倒是珠玉對她那句“若是真的倒也好”給弄糊塗了。
什麼若是真的倒也好呢?
若是真的有可疑人物?
容真看着她,心知她不會明白自己說的是什麼。
若是真的爲她着想,替她擔憂,倒也好,至少她也不用眼睜睜看着珠玉步入深淵,只可惜自作孽不可活。
如今的容真對珠玉已沒有半點同情憐憫了,咎由自取的下場是珠玉自己造成的,與她沒有半點關係。
第二日,顧淵早朝之後就來了惜華宮,皺着眉頭問容真,“朕聽說昨日夜裡惜華宮有黑影出入,可是真的?”
容真挑眉,毫不詫異,珠玉鬧出昨夜那一出可不正是給皇上看的?
“沒這回事,惜華宮上上下下那麼多奴才,沒一個看見了異樣,倒是陳美人那麼晚都還不睡,不知在長廊上等着看什麼。”容真替他斟了杯茶,淺淺一笑,眼裡沒有半點情緒。
顧淵瞧了瞧她的神情,隨即明白過來。
“她既然有所打算,你又爲何任由她來?”
容真道,“給她一個美人之位,是臣妾對她的最後一點情分,自她住進偏殿那日起,於臣妾而言就與其他妃嬪並無兩樣了。如今她要害臣妾,臣妾自然靜觀其變,不會心軟善良到還有一而再再而三地任由她胡來。”
在顧淵含笑的目光裡,容真輕描淡寫地說,“她送我什麼禮,我就回她什麼禮。”
顧淵沒說話,摸了摸她的頭髮,最後溫柔地嘆口氣,“朕一直盼着你變得強大起來,能保護自己,也能保護咱們的孩子,如今看你真的有了獨當一面的強硬手段,卻忽然有些失落了。”
容真心一緊,咬着嘴脣問他,“可是覺得這樣的臣妾不是昔日那個善良的人了?”
她從來就不是多麼心善之人,從前的傅容真不過是在他面前裝出那樣一副無慾無求的模樣罷了……她忽然有些害怕皇上喜歡的只是那個不夠真實的影子。
顧淵失笑,搖搖頭,“宮裡原本就不需要心善之人,你這樣很好,也是朕一直以來希望看見的模樣。只是就像老鷹把雛鳥養得和自己一樣能夠振臂翱翔那一刻,興許會覺得從今以後,那個只會窩在自己懷裡尋求安慰與依賴的小傢伙長大了,再也用不着自己去保護了,難免感到失落。朕一面希望你變得堅強又果決,一面又擔心你再也不需要朕的保護了,真是患得患失。”
容真這才露出笑意,握住他的手,“那好,皇上既然這樣說了,日後臣妾就多依賴您一點,凡事懶一點,不親自動手,還是要您像老媽子一樣來照顧臣妾、保護臣妾,可好?”
“你倒是捨不得吃一點虧。”顧淵無奈地點點她的額頭。
珠玉的事情,確實應該告一段落了,有毒的植物不應養在身邊,哪怕這毒性並不強烈,卻總歸是個隱患。
就在黑影事件傳遍後宮卻沒有引起什麼太大反響後的第三日,福祿被召來惜華宮。
珠玉看着這個面目可憎的太監,淡淡地說了句,“閒雲的事情我已經替你打點好了,今晚你就留在這兒,等她睡了之後就去她屋裡把生米煮成熟飯吧。”
福祿遲疑地說,“萬一她反抗,還叫出聲來了該如何是好?”
珠玉勾脣一笑,“這點你放心,安眠香足以叫她睡上一宿都不會醒來,待到明日醒來時,就已經是你的人了。”
福祿色膽包天,笑得眉飛色舞地點點頭,按照珠玉的吩咐去了後面的廂房歇着。
只是等到他剛進去沒一會兒,就忽地倒在桌上沉沉睡去。
而珠玉跟着踏進廂房,從金猊銅爐裡取出一段殘餘的安眠香,脣角微揚,這香果然好用。
她強忍着噁心的感覺,扒下福祿的衣裳與鞋襪,然後拿着那堆東西毫不遲疑地走出廂房。
她在偏殿一直靜靜地等到夜裡,在念香也回去睡了之後,這才站起身來,從寶奩裡拿出分量更多的安眠香,放進自己的銅爐裡燒了起來,然後無聲無息地繞到容真的寢宮側面。
那裡的窗戶下面墊了個小小的木塊,所以沒有被鎖死,她微微打開窗戶,將那隻銅爐放在了窗臺內側,然後停在那兒等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走到了寢宮正門處。
值守的宮女見到她,恭恭敬敬地垂首道,“奴婢見過陳美人。”
珠玉忽地伸手指着長廊盡頭,神情驚恐地說,“有刺客!”
那宮女嚇了一大跳,趕忙回過頭去看,長廊盡頭只有一盞搖曳的燈籠,哪來什麼刺客?
“快去追啊,有刺客!”珠玉一巴掌拍在她身上,“多叫些人,我看見那黑影往後院跑了,要是惜華宮出了什麼事,你負得起這個責任麼?”
事情出人意料得順利,那宮女沒有猶疑,竟然真的慌慌張張地對她說,“奴婢馬上就叫福玉公公一同去追捕刺客。”然後朝着珠玉指示的方向去了。
珠玉見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盡頭,脣角露出一抹笑意,迅速推門走進容真的屋裡。
屋裡靜悄悄的,瀰漫着一股濃郁的香氣,稍微聞上片刻都會感覺到睏意襲來。
她掏出手帕來掩住口鼻,以免吸入安眠香,然後把手裡的那堆衣物很快塞進容真的衣櫃裡,又快步走回梳妝檯邊,打開寶奩取出件首飾,這纔拿過窗臺邊上的銅爐,準備離開。
只剩下最後一件事了,那就是把這隻玉鐲放進福祿裡衣內,然後將昏迷不醒的他推入荷花池裡溺死,營造出一個被捉姦時無路可走只得跳下池子的景象,屆時他衣衫不整地被打撈上來,身上還帶着容充媛的鐲子。而前幾日乃至今夜都有傳言說惜華宮內有黑影進出,皇上一定會派人來惜華宮搜查一番,那麼容真櫃子裡的那些太監衣裳……
一切都合情合理,在她的預料之中。
珠玉謹慎地推開門,迎接計謀實現的喜悅,豈料大門一開,她就渾身冰涼地僵在了原地。
只因大門外站着一羣人,容真爲首,惜華宮的所有奴才都站在她身後,冷眼看着珠玉。
被剝去外衣外褲的福祿也站在人羣裡,憤恨地看着她。
“陳美人雅興啊,接連幾日秉燭夜遊,今兒還游到了本宮的屋裡,看來是玩得很愉快了。”容真微笑地望着她,神情冷淡,聲音輕快。
珠玉手裡的銅爐倏地滾落在地,沉悶的聲音驚動了沉寂的夜色。
作者有話要說:珠玉作死成功,因爲她腦子不好使,所以這個陰謀實在是水平有限,跟高次作者無關啊+o+
麼麼要開始幫閒雲琢磨一段好姻緣了╮(╯o╰)╭
接下來送上小劇場一則:《皇上的歌聲》
某日夜裡,容真被胎動的小傢伙害得翻來覆去睡不着覺,遂坐起身來,抱着腿發呆。
身側的顧淵被驚醒,聲音裡帶着濃濃睡意,問她,“怎麼了?”
容真委屈地說,“寶寶亂動,吵得臣妾睡不着。”
顧淵一聽孩子叫容真受委屈了,當下沒法子,只得也坐起身來把她攬入懷裡,“那朕給他唱搖籃曲,他很快就會睡覺了。”
容真一聽,笑起來,“那正好,臣妾也沒聽過皇上唱歌,乾脆您把咱娘倆一起送入好夢。”
於是皇上大人清清嗓子,溫柔地唱起兒時曾經聽母妃哼過的那首歌來。
長夜冷月撥清弦,好夢催人眠。
夢內芭蕉櫻桃熟,景物似年年。
擬將新醅煨紅泥,共飲意繾綣。
醒後側望共枕人,執手話流年。
顧淵唱得情深似海,聲音溫柔朦朧得不像話。
他牽着的那隻手開始顫抖,先是微弱的,接着便停不下來。
顧淵心頭柔軟幾分,抱着感動得渾身顫抖的人輕輕拍着背,“不要這麼感動,朕會得意的。”
沒想到容真顫得越來越厲害,終於忍不住擡頭望着他,“皇上,臣妾……臣妾是在笑……”
“……”顧淵低頭,果真看見孩子他娘笑得十分歡樂,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何事這麼好笑?”
“臣妾實在……實在沒有聽過這樣一個字都不在調上的歌曲,真是,真是太刺激了……”
於是皇帝的臉黑了。
於是容真這下睡意全無了。
於是這一夜,孩子與孩子他娘都被顧淵的一曲搖籃曲給振奮了,精神好到大半夜。
從今以後,皇上再也不唱歌了。
小劇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