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上位手冊
元熙殿那位聽到小路子帶回去的消息,表面上是穩穩當當地坐在椅子上,沒什麼表情,私底下可是肺都氣炸了。
瞧瞧這是個什麼事兒!堂堂一個淑儀娘娘,竟然連要一個宮女來自家殿裡的小廚房都要看一個司膳的臉色!
她淡淡地垂眸看着光滑的青石地面,怒火卻是直往心頭衝,良久,才冷笑着說了句,“看來本宮是在這元熙殿待了太長時間了,不到處走動走到,恐怕外面的人都不知道還有本宮這個主子了。”
小路子和雲瑞面面相覷,只得好言安慰。
“娘娘彆氣,爲了這麼點小事兒氣壞了身子可不值。”
雲瑞也幫腔,“是啊娘娘,早聽說那華儀是個迂腐又不通情理的主,娘娘又何必跟這種人一般見識呢?沒得辱沒了咱們元熙殿與世無爭的好名聲。”
小路子繼續點頭,“依奴才說,主子索xing就直接跟皇上要人,這麼點小事,想必萬歲爺也不會放在心上,這麼一來,既然是萬歲爺親自賜的人,挫了尚食局的銳氣不說,還顯示了主子在萬歲爺心裡的地位。”
淑儀氣得不輕,聽兩人這麼勸了好一陣子,才勉強消了氣。
隔日,她便吩咐御膳房的人做了那道芙蓉沁露糕,想當然,做這東西的人非容真莫屬。帶着這道點心,淑儀浩浩蕩蕩地往華嚴殿走了一趟。
華嚴殿是皇上日常處理政事的地方,也就是傳說中的御書房。
顧淵是個很像皇帝的皇帝。
這話怎麼說呢,就是從古至今所有明君擁有的氣質,幾乎都能在他身上發現。
在他九歲的時候,就因爲沉穩睿智的xing格被大臣上書讚譽“有君子之風範,揚皇室之高風”,也因此,先皇盛怒,將近半年不曾接見過他——原因是當時已立大皇子爲太子,雖然大皇子喜愛山水蟲魚,在處理政事方面實屬中庸,但先皇愛屋及烏,因着對大皇子生母竇氏的喜愛,所以對大皇子也是偏愛至極。
只是後來,先皇終於還是先走一步,大皇子無心爲王,皇位終於還是傳給了這個作風xing格處處符合君王標準的三皇子,衆位大臣無一有異議。
大皇子的生母竇氏理所當然地成爲了當今太后,雖然對於自己的兒子未能當上皇帝一事頗有微詞,但總體來說還算比較安分。其一是因爲,她的兒子自己不願爲王,做母親的bi迫也沒有用;其二則是因爲,雖然當今皇上不是她所出,但自小也是由她撫養長大,好歹也算是自己人了。
這話說得有些遠了,話題轉回顧淵身上。
不貪女色,不驕不躁,戒奢從簡,政事開明——這便是當今皇上,在內講究百善孝爲先,在外關心蒼生社稷,真真是個不可多得的明君。
唯一令人遺憾的,便是他凡事都有些淡漠,就連當今皇后——自他還是三皇子時便一同生活的文氏,他都始終以禮相待,相敬如賓。
只有六皇子顧知與他還稍微親近些,但這約莫也與六皇子那不可多得的臉皮厚作風有關。
說到近女色,其實也不能說他完全不貪女色吧?
畢竟那個已故的曦妃不就曾經受到專寵一宮的待遇麼?
鏡頭拉回來。
眼下,淑儀提着食盒儀態萬千地踏上臺階,御前總管鄭安客客氣氣地向她問了聲好,她也笑吟吟地點點頭,“勞煩公公替我向皇上通傳一聲了。”
鄭安是萬歲爺身邊頂頂要緊的人物,御前的一切瑣事都由他全權負責,可以說這也算是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職位了。
聽到淑儀來了,顧淵有些詫異,後宮妃嬪少有來華嚴殿找他的。
略一思索,他捧着奏摺對鄭安道,“帶淑儀去偏殿稍作休息,朕看完這本奏摺便來。”
鄭安於是領着淑儀往偏殿去了。
淑儀也沒來過華嚴殿幾次,這偏殿更是頭一回來。說來好笑,她在宮裡的日子也算長了,小皇子都有三歲了,可自家夫君的書房,她還不如外面那羣軍機大臣們熟悉。
也罷,誰讓她的夫君不是普通人呢?
淑儀隨着鄭安走進了偏殿,鄭安笑吟吟地請她坐了下來,又吩咐雲瑞給娘娘倒茶。
“娘娘也知道,萬歲爺勤勉圖精,一處理起政事來,手上就沒個停。還請娘娘稍等片刻,萬歲爺隨後就來。”
淑儀點頭道,“本宮在這兒休息一會兒就好,公公自去伺候皇上吧。”
鄭安於是又回到了主殿。
書桌後,顧淵捧着那本奏摺很是頭疼,眉頭皺了又皺。雖然年齡尚未到三十,但他的眉心處已然有一道深刻的紋路,顯是常年爲政事所擾,如今輕輕一皺眉,便會顯露出來。
鄭安站在他身後,也沒說話,看着他的鬢髮裡微微夾雜着幾根銀絲,有些心酸。
他是皇上的生母淩氏身前的人,先皇在世時,淩氏也曾紅極一時。她本就是官家之女,父親是軍機大臣,在朝正三品官員,而她自幼養在深閨,極富才情,在京城的名門望族裡也是很有名氣的。
凌父本來沒有打算將她送入宮的,豈料有一年的春節,先皇大宴羣臣,大臣們紛紛攜家眷進宮赴宴。先皇是個多情的人,看見淩氏以後,驚爲天人,爾後便有了天子放下身段爲博美人一笑的佳話。
只是自古帝王多薄情,淩氏因是官家之女,xing格溫順,凡事都謙和忍讓,再加上她紅極一時,在這後宮自然多災多難,鬥不過心狠手辣的嬪妃。
後來,先皇終於不再留戀與這樣的溫順粉蝶,身邊又有了新的繁花綠葉,淩氏很快失寵,那些昔日地位不如她的妃嬪自然記恨在心,成日在她面前嬉笑嘲諷,竟將一個好端端的溫柔女子折磨得有了輕生之心,最後懸樑自盡。
先皇知道此事後,也曾惆悵過幾日,想起淩氏的溫柔嬌羞,還有那些繾綣溫存的日子,傷心在所難免,也怪自己冷落了她。
只是這樣的傷感也很快被身邊的紅粉沖淡,前太子生母——也就是當今太后竇氏已然上位,以凌厲張揚的xing格博走先皇的眼球,成爲後宮新秀。
當時僅有五歲的顧淵理所當然地被抱給了已誕下太子的竇氏,於是開始了長達十三年的寄人籬下的生活。
在這樣漫長的時光裡,鄭安一直伺候着顧淵,從他還是一個不受重視的皇子,到後來成爲光芒萬丈的皇帝,再到如今萬人敬仰的宣朝明君。
他看着皇帝長大,看着他在懵懂無知的年紀裡失去了母親,在孤獨的童年裡渴望從竇氏那裡得到一丁點母愛,最後在這個高高在上的寶座裡俯瞰天下,卻自始至終孑然一身。
不足三十的人,發間竟已有了銀絲……
鄭安垂下眼眸,將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埋在喉嚨裡。
就像戲摺子說的那樣,做皇帝的並不是想象中那麼快活,縱然錦衣玉食、富貴榮華應有盡有,可是心裡的缺憾卻不是這些東西所能彌補的。
偌大的御書房裡只有兩個人——年輕的皇帝坐在書桌前爲政事殫精竭慮,而御前總管站在皇帝身後爲他的孤獨人生唏噓感嘆,誰也沒發現時間的流逝。
反觀偏殿那邊,淑儀已然坐在那兒飲下第四杯茶,雲瑞尷尬地站在一旁,看着娘娘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安慰也不是,幫着說皇帝也不是,只好默默地立在那裡,陪着主子一塊兒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