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上位手冊
且說太后尚在慈壽宮時,小路子將食盒送來以後,宮女將容真親手做的糕點擺上了桌。
太后躺在靠椅上閉目養神,塗着丹蔻的鮮紅指甲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桌子。
裹霜柔聲道,“娘娘可要趁熱嚐嚐這幾樣點心?”
太后沒說話,緩緩睜眼掃視了一圈桌子。
三樣糕點精緻可愛,色彩繽紛,雖然不是多麼氣派,但看上去賞心悅目,叫人食慾大增。
裹霜將筷子呈了上來,太后卻揚起眉毛,擺了擺手,“一把年紀的老太太,這等甜食吃下去了膩得發慌。”
裹霜有些不解,卻也只是將筷子放回了桌上,一言不發地回到太后身邊。
太后含笑看她一眼,“可是納悶哀家既然不吃,又爲何要那丫頭做了送來?”
裹霜笑道,“奴婢不敢納悶,不過太后娘娘既然願說,奴婢洗耳恭聽。”
這孩子,越是寵她,就越是會耍小xing子。
太后搖了搖頭,睨了裹霜一眼,“行了,你那點小心思,哀家還看不出麼?要說你笨,你可比誰都聰明,但你把你那點小聰明都用在哀家身上了。”
裹霜笑着給她捏肩捶背的,語氣輕快地說,“奴婢是打心眼裡把您當成自家的老祖母,雖然奴婢身份卑微,這樣說話實屬大逆不道,以下犯上,但奴婢不敢對您有所欺瞞。”
裹霜是太后的兄長竇國公府裡通房所生的姑娘,因着國公夫人厲害得緊,竇國公也怕這個女兒在府裡不受待見,便索xing將她送進宮來,由太后撫養。
雖說裹霜名義上也只是伺候太后的大宮女,但身份特殊,在慈壽宮裡一直還是很受尊敬的。
太后生了個大皇子,原以爲這下子可以扶持兒子當上皇帝,自個兒也享享清福,豈料大皇子癡迷山水蟲魚,成日裡不願忙於國事,就知道畫畫寫字,在治國方面實在是連差強人意都算不上。
也因爲兒子不爭氣,她把喜愛都轉移到了裹霜身上,權當自己的親女兒來疼。
她也沒什麼事要刻意瞞着裹霜,於是笑着點了點她的額頭,“前些日子皇上去淑儀那兒去得勤,你可知道這是爲何?”
裹霜一開始有些不解,這個問題和那個宮女有關係?可是仔細一想,疑惑便解開了。
她笑吟吟地問道,“難道是皇上中意容真的手藝?”
太后滿意地點點頭,“淑儀想着有了那丫頭,就能留得住皇上了,可若是本宮也瞧上那丫頭的手藝了呢?”
裹霜道,“娘娘是皇上的母后,也是淑儀的長輩,豈有晚輩和長輩爭的道理?”
可不是這個理?太后的如意算盤就是這樣,淑儀想借容真得寵,那她就將容真收爲己用,反正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太妃那邊的人有半點可乘之機。
這些年來太妃看似安分守己,成日裡吃齋唸佛、潛心向善,可她就不信那個女人有那麼安靜,甘居人下。當年那個皇后之位她們可是爭得不可開交,那女人沒這麼容易死心。
可是就在太后爲自己的數以算盤感到滿意之時,慈壽宮的管事姑姑舒瑩卻有事稟報,聽說方纔內侍府已經有人去元熙殿帶走了容真。
太后面色一沉,“怎麼回事?”
舒瑩垂眸道,“奴婢聽說,是折芳居那邊派人去了皇上那兒,說是太妃近日身子欠妥,食慾不振,而恰好淑儀娘娘前幾日又送了些吃食去折芳居,太妃竟然胃口大增……”
聽到這兒,太后勃然大怒,心中有了譜。
那個女人果然還是要和自己鬥上一鬥!
她面色陰鬱地朝着桌上重重一拍,霍的站起身來,“擺駕華嚴殿,哀家倒是要看看,皇上是向着我這個母后,還是那個女人!”
於是就這麼一路去了華嚴殿,雖說心裡氣,但太后畢竟是太后,不會一見到皇帝就毫無城府地來上一句,“哀家要那個宮女,你看是聽從太妃的話,還是滿足哀家這個母后!”
見皇上笑着向自己請安,太后也笑了,柔聲道,“淵兒不必多利,是母后打擾你休息了。”
只是太后萬萬沒想到,顧淵連讓她先發制人的機會都沒給,就極爲孝順地說道,“兒臣還想着明日就去探望母后,沒想到母后竟親自來了。今日兒臣聽聞太妃近日身體抱恙,食慾不佳,於是便將淑儀身邊那手藝極佳的宮女送到了太妃那兒。只是一聽到太妃抱恙,兒臣就想到了母后,還望母后多多保重身體,不要讓做兒子的爲您擔憂啊。”
一番話說得娓娓動聽,孝順至極,太后竟是一愣,來的路上想的那一席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饒是鄭安素來看慣了萬歲爺城府深似海,計謀大過天,此刻也禁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爲太后的詞窮默哀了片刻。
太后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望着皇上,道了句,“如此說來,哀家可要感謝皇上爲哀家CAO心了,所幸哀家身子骨素來利索,約莫不會那麼輕易抱恙,還請皇上專心治國,莫要爲哀家這老太太分心纔是啊。”
顧淵笑得得體又恭敬,“母后說哪裡的話,做兒子的不把母親放在心上,這纔是大不敬啊。”
太后一面點頭微笑,一面說,“哀家看着皇上治國有方,又如此孝順,心中真是無比寬慰。”
顧淵微微側頭去看了眼窗外,鄭安立馬會意,清了清嗓子,低聲道,“皇上,用膳的時辰已經過了,還請皇上保重龍體。”
顧淵拱手地朝太后道,“母后可有用膳?不如與兒臣一同去前殿吧?”
話到這個份上,太后還有什麼可說?她也便搖了搖頭,笑言,“皇上忙於政事,可也不要不顧身體纔是啊,飲食還是要按時纔好。哀家也是路過華嚴殿,進來看看,這就不打擾皇上了,還是先回宮去吧。”
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地離開了華嚴殿。
顧淵看着太后離去的身影,默立片刻,才一面揉着眉心一面朝外走,“行了,用膳吧。”
這宮裡的女人對待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素來都只有冷言冷語,昔日的顧淵在太后那裡收到的照料不曾有過半點溫情。
而且有的事情儘管已經是埋得很深的歷史,涉及已去的母妃,顧淵也是無法釋懷的。說到此事,恐怕太后與他非但沒有什麼情分,反而有些需要細算的賬。
但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另一邊,容真也到了太妃那兒。
太妃看上去比太后要稍微年輕些,氣質溫和,眉宇間也帶着幾分慈祥之意。見了容真,她笑着說,“起來說話吧,不用太拘束。”
容真起了身,太妃讓她走近了些,拉着她的手瞧了瞧她的眉目,笑吟吟地道,“這孩子,長得清秀好看,特別是這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似的,哀家心都要化了。”
容真低眉順眼地恭敬回答道,“太妃娘娘過獎了,奴婢愧不敢當。”
太妃的溫柔令她有些心驚,相比起太后的鋒芒畢露,這種內秀的波濤暗藏更讓她感到捉摸不透。
太妃看她溫溫順順的模樣,笑道,“你的禮儀學得很不錯,在尚食局是哪個姑姑手下的?”
容真道,“回娘娘的話,奴婢師從尚食局的華儀姑姑。”
太妃點了點頭,“華儀也是個好孩子,爲人剛正,做事情一絲不苟,那會兒先皇還在的時候,哀家大病一場,也是華儀爲哀家料理日常三餐,出力不少。”
容真不知姑姑昔日還伺候過太妃,如今聽她這麼一說,心裡還是很想念姑姑和尚食局的。
她柔聲道,“請娘娘放心,奴婢雖說沒有姑姑那樣的好本事,但也會盡心盡力伺候娘娘,不給姑姑丟臉。”
太妃點了點頭,有宮女帶着她去後院安排住下了。
其實不管在折芳居還是在元熙殿,容真過的日子都是差不多的,成日裡清閒得很,只要三餐按時去廚房做些吃食就好。
她時常一邊從容不迫地在廚房裡做東西,一邊暗自感嘆,若是日子一直這樣過下去,恐怕過不了多久她就會長成一個胖姑娘。
自打容真去了折芳居以後,後宮又安靜了一段時間,皇上對妃嬪們還是那樣不怎麼上心,每個月也就按慣例臨幸幾次,講究雨露均沾,也不曾對誰另眼相看。
淑儀也往太妃這兒來了幾次,似乎有讓太妃稱身子好了,又把容真送回她那兒去的意思。
但太妃總是笑而不語,時而漫不經心地說自己喜愛容真的手藝,弄得淑儀也不好意思多言,只得悻悻而去。
隨着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太妃要容真去她身邊陪她聊天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有時候是些閒言碎語,有時候是戲摺子裡的些情節討論,再有時是問問容真家裡的情況,撇去其他東西不說,光看太妃對她的態度,其實也算是個溫和沒架子的好主子了。
只是容真的心裡卻越來越緊張,太妃這番姿態又是爲了什麼呢?若不是對她有所圖謀,視她爲棋子,這樣尊貴的一個人又有什麼理由耐下xing子來對自己好?
終於,在炎炎夏日終於過去之後的初秋裡,太妃本在午睡,醒來之後由容真伺候着洗了個臉。
彼時,容真尚在冰涼的水裡洗帕子,卻聽太妃在踏上不緊不慢地道,“容真到折芳居也有一段日子了吧?”
容真沒說話,是太妃身邊的秋姑姑回答的,“回娘娘的話,容真來折芳居已經兩個多月了。”
太妃點了點,笑道,“這丫頭聽話又乖巧,做事情從容不迫,有條有理,深得哀家心意。明晚按慣例,皇上也該來折芳居陪哀家一同用膳了,就讓她跟在哀家身邊伺候吧。”
秋姑姑應了一聲,容真的手卻是在空中一頓,那條剛擰乾的帕子又重新落入盆裡,瞬間沉入水底。
容真僵在那裡,一動不動了好一會兒,這才轉過身來謝恩。
平靜日子終於還是要到頭了,聽太妃這意思,竟是希望她能被皇上看中,同昔日皇后身邊的如貴嬪一樣,恩寵澤被,踏入後宮。
這簡直是個天崩地裂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