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真不知要如何向顧淵說起陸承風的事情,因爲後宮不得干政的道理是祖宗立下來的規矩,哪怕她如今受寵,風頭正盛,恐怕也沒有辦法和皇上談起這件事。
說到底,顧淵雖是她孩兒的父親,但終究是個皇帝,稱職又果決,一旦面臨國事,就再不是平素裡那個溫情的墜入情網的普通男子。
容真也不急,眼下對方靜觀其變,沒有任何異動,她這麼虎視眈眈地盯着也沒多大個作用。
不如跟他們耗着,總之耗不起的人一定不是自己。
於是相夫教子,弄琴牙,剪燭花,春日終是踏着翩翩的步伐慢悠悠地趕在寒冬之後到來了。
而容真的肚子也一日一日大了起來,到了三個月時,哪怕穿着寬鬆的衣裳也再遮不住微微凸起的弧度了。
太醫說小生命正在茁壯成長,健康着呢,至於容真能吃能睡,這倒是個好事。
也不知是做母親的直覺還是因爲孩子太過健康茁壯,容真始終覺得腹中的孩子會是個大胖小子,若是女兒的話,壯實到這種程度……容真笑出了聲。
顧淵走進來時,恰好看到這樣一幕。
如今他來惜華宮,閒雲和下面的奴才已經有了自覺,不再恭恭敬敬地通傳,皆因皇上大人養成了一個怪癖——時不時毫無徵兆地跑來看看容真在做什麼,這種在對方毫無準備的狀態下殺個措手不及的舉動一般都能給他帶來點驚喜,看到這個小姑娘不同以往的一面。
眼下就是這樣,顧淵站在門邊,看見容真坐在窗邊,垂眸看着凸起的腹部,含笑擡手輕輕摸了摸,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脣邊的笑容顯得俏皮又幸福。
也許是因爲要做母親了,她的笑容看上去還有一股溫柔又朦朧的意味,被柔和的日光照着,更顯美好。
顧淵忽然有些怔忡,因爲此刻她的側臉溫柔得似是他記憶中的母妃。
容真回過頭來,恰好看見他有些愣神地站在門口,當下懶洋洋地說了句,“呀,瞧這是什麼風,把我們敬愛的皇上吹來了。”
一句話原形畢露,沒了方纔的溫柔慈愛,而是在埋怨他這些日子忙於政事,眼下可有足足三日沒來了。
顧淵失笑,一面搖頭一面走入房內,蹲在她身旁也摸摸微凸的小腹,“父皇來了。”
容真微微撇嘴,撥開他的手,“好容易來一次,原來也只是爲了看看孩子。”
顧淵輕笑出聲,“最好的都要留到最後,所以先看孩子,再看你,有何不對?”
容真低低地嘟囔了句,“就會賣弄脣舌……”
無奈耳朵尖的人輕而易舉把這話聽了去,眉毛一挑,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哦?原來朕在你眼裡竟是個賣弄脣舌的人。”
下一刻,他含笑俯身在她脣邊輕吻一瞬,然後趁着容真愣神之際,朝她眨眨眼,“既然你都說了,朕不這麼做,怎麼對得起你呢?”
……原來賣弄脣舌竟然是這個意思,容真扶額。
三月的日光正好,朦朦朧朧地曬在院子裡,有股溫柔的味道。
顧淵拉着容真出去走走,好容易忙裡偷閒,他也不願休息,一心想來惜華宮看看自己的小姑娘,有時候在這裡待久了,竟會有種不願意離開的感覺。
因爲這個地方與他而言像是真正意義上的家,有他心愛的女子,有他尚未出世的孩子。
而一旦踏出惜華宮,他又成了那個高高在上的皇上,一個人在朝堂之上面對波譎雲詭的朝堂紛爭,解決永遠沒個完的天下事。
惜華宮後有個小小的池子,裡面養了些錦鯉,還是前段時間顧淵命人送來的。這些錦鯉不同於尋常的品種,是西湖那邊纔有的魚兒,魚身五彩斑斕,頭部有一個小小的金色圓點,陽光一照,像是寶石一般在閃耀。
容真走到池塘邊,笑眯眯地指着其中一隻大些的錦鯉,“皇上你瞧,那隻的肚子是不是大了些?”
顧淵定睛看了看那錦鯉,果真是腹部凸起了一塊,“它也有寶寶了?”
“可不是。”容真笑着蹲□去,由於腹部凸起,這個動作變得有些艱難。
顧淵趕忙扶着她,“慢慢來。”
她滿意地接受了他的幫助,穩住了身子,伸出手去沾了沾池水,素白纖細的手指被水染溼,在陽光下彷彿閃耀着寶石的光彩,有光點在其中跳躍着。
“水涼,別玩久了。”顧淵不放心,幫她拉了拉裙襬,“雖說是春天了,但這水溫還是很冷,小心着涼了。”
容真回過頭來睨他一眼,“皇上什麼時候變成老媽子了?”
“……”被她一句話嗆住的人嘴角抽搐了片刻,“朕這是關心,哪裡是老媽子了?”
容真沒理他,嘴角一撇,用沒沾水的那隻手摸摸腹部,“可憐的孩子,還沒出世就要聽父皇成日嘮叨了,要是以後生下來了,可怎麼了得啊?”
顧淵怕她蹲久了不舒服,就扶着她站起身來,“孩子還沒出生,你就開始說朕的壞話,等到真生下來,約莫這孩子會被你的大不敬論荼毒成個沒大沒小的小傢伙。”
“沒大沒小有何不好?”容真的笑意淺淺的聚在脣邊,卻默了默,下一刻若有所思地說道,“若是像皇上一般自小就有個皇帝模樣,約莫從還是小孩子起也就過不安生了。”
顧淵一時之間沒說話。
容真低下頭想了想,“這皇宮根本不是個好地方,叫人沒有童年,皇上是這樣,祁兒也是這樣……臣妾只希望我們的孩兒能夠有個不一樣的人生,不要從小就像生在桎梏裡,沒有自由,面對那些根本不是孩子能應付的爾虞我詐。”
她的聲音暗淡了幾分,“若是可以,臣妾真希望他能生在百姓之家,而非帝王之家,看似尊貴雍容,實則並不快樂。”
顧淵的笑意消失在脣邊,轉過頭去直直地看着她,“那你後悔了?後悔他是朕的皇兒了?”
容真擡起頭來,猛地看見他安靜的面容,眼神裡卻是無可奈何與略顯脆弱的神情。
他自小生長在這樣的環境裡,如今爲了自己的私心把她也留在深宮,可是他就算再怎麼努力,也只能把惜華宮變作一處沒有勾心鬥角的地方,做不到把整個皇宮都變成她和孩子安然生活世外桃源。
心下陡然一軟,容真拉住他的手,“臣妾沒這個意思,只是希望他能快快樂樂地度過童年時光,不要……不要過早地接觸到這宮裡爾虞我詐的一面。”
顧淵嘆口氣,他早該知道她會這麼想,就好像她硬要把祁兒的人生扭轉過來,彌補他從未享受過的孩童時光一樣。
“朕希望我們的孩兒能成爲這宮裡頂天立地的人,若是皇子,就要擔當重任,挑起社稷大梁;若是公主,也應飽讀詩書,關心天下蒼生……也許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殘酷之處,若想將來安心地、有尊嚴地活下去,受人敬重,就不可能有一個多麼快活無憂的童年。”顧淵直直地望進她眼底,“這是朕最珍視的一個孩子,當然,他日我們還會有更多孩子,像是這池子裡的魚一樣,一連串地跟在父母身後,成羣結隊的。”
“可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朕希望不論兒女,都會是一個受人敬重的皇子公主。”
容真心頭一緊,反問他,“就不能只是一個普通的皇子公主麼?爲何一定要擔當大任?臣妾寧願他只是個平凡人,也好過這麼高高在上卻孤獨一人地坐在至高無上的寶座上。”
“朕說了會給你一個盛世無憂,若是你和朕的孩兒不能繼承朕的天下,他日立了儲君,你該如何在宮中立足?朕是寵着你,可是你這輩子都要看着朕與皇后狀似美滿地幸福給天下人看,你心頭難道好過?”顧淵的聲音裡帶着些許無奈。
因爲這就是宮規,這就是祖宗之制。
現在的後宮有皇后,雖只生下個公主,但一直以來都仁愛寬厚,受到天下人的愛戴,顧淵哪怕再寵愛容真,始終有皇后在上。若是容真的孩子無法成爲儲君,那麼他日立了儲君之時,她就無論如何都只是個妃嬪,哪怕將來顧淵退位了,新帝即位,她也只能是個太妃,而非堂堂正正站在顧淵身旁的太后。
容真倏地笑起來,“皇上擔心的只是這個問題?”
他肯這樣敞開來跟她說,她心裡自然十分歡喜,他說要給他們的孩子這個天下,還要給她最堂堂正正站在他身邊的資格,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而事實上,她自然也有後路,不會讓自己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太妃。
所以她纔要來了祁兒,不是麼?
“皇上難道以爲臣妾是那種爲了地位和尊榮,寧願用孩子的幸福來交換的狠心母親?”她笑得開懷,與他十指緊扣,無奈地說,“皇上難道忘了祁兒不成?他這樣聰明,又與臣妾感情頗深,若是他日能夠擔當大任,臣妾也不愁餘生了。再說了,不是還有皇上在麼?只要您的心在臣妾這兒,天下人看到的帝后美滿,不是臣妾站在您身邊又有何緊要呢?”
顧淵說不出話來,看着她坦然的神色,還有脣邊嫺靜美好的笑容,再也沒辦法反駁。
“不要這麼無慾無求,朕會覺得朕想要給你的一切在你眼裡都一文不值。”幾乎是喃喃的,他把她攬進懷裡,在她耳邊這樣說着,“朕想把天下最好的東西都送到你面前來,你卻總是一點也看不上眼,真是叫朕焦躁又不知所措。”
容真滿足地把下巴擱在他肩上,含笑道,“臣妾冤枉,皇上給的一切,臣妾心裡的感激都沒法說,而您已經給了天下最好的東西給臣妾了,還說什麼焦躁不知所措呢?您給了臣妾一方淨土,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一個英俊溫柔的夫君,還有一個等待出生的孩子……這整個惜華宮,一花一草,一磚一瓦,包括這一池的錦鯉,都已經是您送給臣妾最好的禮物了。”
顧淵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這樣靜靜地摟着她好一陣子,才說,“朕倒是覺得,你纔是上天賜給朕最好的禮物。”
作者有話要說:皇上:最佳男主桂冠是朕的,陸炮灰死開!
下章看點:
珠玉:我回來了……
容真:嗯,再一次準備滾蛋吧,這一次滾了就不用回來了。
PS:終於可以揭開本文一開始就埋下的伏筆了,等了好久終於等到今天T-T【忽然唱起來是怎麼回事=?=】